'大東' 快餐,'中興'湯包,'紅房子'焗蝸牛





"對於亞當,天堂就是他的家!對於他的後裔,家就是天堂!"

那我們為何要離開家、移民萬裏之外、融入另外一個世界?!

還記得上海曾經的味道嗎?記得那些人生軌跡的味道嗎?

墨村Richmond :很英國的域名,維多利亞路貫穿東西,

路麵鋪設有軌電車鐵軌,行駛車身藍白二色的109路有軌電車,

南半球旭日的光輝把鐵軌映成刺眼光帶通向路的盡頭。

他想起89年初春的每個天亮就坐27路去提藍橋城市信用社買國庫券,

電車從南京東路一轉到中山東路,

一輪火紅的朝陽剛升到百老匯大廈下麵外白渡橋的藍灰色鋼梁上,

瞬間把中山東路地上的幾十根有軌電車鐵軌照得光芒四射,迷糊了眼睛,

看著車窗左側的華懋大廈、匯豐銀行、中行、33號英領館,影像輪廓模糊,

那一刹那:他被這過曝的光影感動了,恍惚間似乎進到了許文強的年代!

隻是當初他沒想到六年後要三日二頭去33號裏"貿促會"敲原產地章......

109路"鐺"的一記鈴聲,讓他恍惚回到了70年代某天的虹口體育場,

姆媽再三關照爸爸:"練好球,帶兒子去坐'鐺鐺車'!上海灘最後的'鐺鐺車'!"

爸爸帶他坐了3路(還是6路?)"鐺鐺車":從虹口公園到五角場,來回。

每次電車起步確實是二記"鐺鐺"的黃銅鍾鈴聲。

他在109路站頭停下腳步,目光停在幢二戰後造的現代式樣房子上,

褐色磚頭砌的牆體,他想起同色係的延安路上的"兒藝"!還在嗎?

而旁邊房子維多利亞紅的磚頭在強烈光線下依舊有種沉穩內斂感,

像安福路的老洋房學堂,即便熱烈也是端莊而優雅、克製的。

他看著對馬路轉角上一個Boom Style 房子入神了:

到底是移民到南半球的地域移民?還是回到過往時光裏的時空移民啊?

他也覺得房子立柱下的那個人影怎麽有點麵熟啊?!

"老Ken!"

"Carry!"

他們幾乎同時喊了出來!

一輛往東駛向博士山的109電車進站,擋住了二人的視線。

他刹那間記起來:上次這樣相同的場景,已是十年前96年的華山飯店之約!

地點在Carry跳槽的K Line辦事處樓下的華山飯店,

Carry 應遠在新加坡的死黨Pauline之托:請無聊的他在周末吃夜飯、喝一杯。

那天他從高陽大樓趕到K Line 對麵樓下,Carry 已經憨等了二個鍾頭了,

看見他抖抖豁豁把本田GL145停在南京西路、延安路口,急著穿馬路,

一輛疾駛的右舵藍白二色Hino RC 55座旅遊巴士擋住了二人的視線,

Carry也是這樣大喊:"老Ken!"  ,"過馬路慢點!反正儂已經遲到二個鍾頭了。"

呆立在Richmond的他任由思緒回到了更早的1989年仲夏,

"老Ken" 的叫法源自於Carry的死黨Pauline ....

大東快餐         

本田CG125的中、低速段提速爽氣、堅決,像大黃蜂CBR250,

但是整體的淩厲感遜色於後來換乘的YAMAHA Zeal 海豚,

他不是癡迷絕塵而去,淩厲提速的感覺,而是不喜歡那種追不上的遲滯感!

CG125刹車前後鼓刹,漸進式的,刹車行程長,拚命刹會摔倒的。

而他真的摔倒在了淮海大廈下麵的淮海路、華亭路口的窯井蓋頭上!

89年上海暮春的雨淅淅瀝瀝,似乎全下在了心裏,緩解了煩躁的心緒。

剛經曆了一段愛在心裏,死在心裏、自認為的愛情,

剛經曆了因沒有擔保而被澳洲學校拒收入學,

終於愛爾蘭學堂給了他入學通知書,付了學費就可以得到代辦的簽證了!

他心急火燎的揣著入學通知書去淮海大樓對麵的"中行"換美金付學費。

其實他並沒有超速、甚至隻是開到50,他要平穩辦好出國前的所有手續:

因為他知道雨天的路滑得要命,稍微刹重一點會引起輪胎咬死而摔倒!

因為他知道換好美金付了學費,車就要給黃牛過戶了,車不能摔壞折價!

偏偏從淮海大樓衝出一個人影,大概沒有傘,

向路當中飛跑過去,想抄近路?也是到對過"中行"去的吧?

他開始用右腳點刹減速了,車速沒有降下來,

或許不單是路滑,鼓刹也進水了,後刹車幾乎沒有啊,

他右手開始輕輕點刹前刹車了,突然他就鬆開右手了!

他看到了前麵路上有二塊像四張乒乓球台子大小的鋼板代替窯井蓋子,

在雨天路麵上的鋼板像鏡子一樣光滑而鋥亮!

他馬上本能的把右腳刹車也放棄了,像側風降落一樣,對準鋼板開過去,

但是當前輪壓上鋼板的瞬間就打滑了,籠頭根本壓不住,

後輪開上鋼板也是瞬間打滑,CG125像賽車一樣摔倒在地、滑向遠方!

車倒地的一刹那,他雙手鬆開,人向前竄出去,

像條魚在淮海路上的水漬裏滑向遠方!

好在車速不快,人和車滑了十幾米都無大礙,

倒是不用到常熟路掉頭了,直接滑到了對馬路的"中行"門口!

而且CG125摔倒時保險杆和鋼板摩擦的尖銳刺耳聲音吵到了很多人,

此刻都在"中行"落地玻璃窗裏廂看著像魚一樣的他,

攤糟勢!嗬嗬嗬......

他很快在外匯櫃台憑入學通知書換好了學費,辦好了轉賬手續。

"儂也辦愛爾蘭啊?"一個短頭發的二十五六歲的女生問道,

"是闔!"他答的簡單。

"我也是辦愛爾蘭的。"短頭發繼續講到。他不接口了。

"儂嚒事體伐?"短頭發旁邊的墨綠色尼龍夾克衫女生問道,

他看著她那根白毛女一樣闔粗辮子,

第一次見女生有這樣粗的辮子蕩到腰裏,

說:"嚒事體,隻不過是開摩托車第一次摔倒而已!儂也辦愛爾蘭?"

"勿是闔,是阿拉姐姐辦。"粗辮子講閑話細聲細氣闔。

"要把轉賬單原件用特快專遞寄給學校的,儂去四川路郵政總局伐?"短頭發問,

他回答到:"E M S隻有伊麵瘩有,我現在就去寄,也要五天才寄得到!"

"我可以跟儂車子去伐?"粗辮子問他,他點點頭。

隨即對她阿姐講:"姐姐,現在就幫儂去寄EMS,勿用明朝再請假了。"

"我嚒雨衣,儂淋雨要緊伐?"

粗辮子把夾克衫帽子兜住了辮子和小腦袋,說"沒事,走吧。"

"讓我吃根香煙再走。"他出門摸出根KENT點上,發現她幾乎和他一樣高。

一路無語,她雙手抓住鞍座中間的皮帶,下車時冷得滿臉雨水,鼻尖通紅!

"儂成了凍煞闔龍梅!"他嘲笑她,

"是玉榮。"她糾正他,他心裏嘲笑她的頂真。

不過粗辮子的英文寫得很快、很好!

一根香煙闔辰光入學轉賬表格、信封全搞定了。

"回去了!"他說到,"落雨天真麻煩!"

"我可以跟儂車子走伐?儂經過花園飯店後門放我下來,可以伐?"她試探著細語。

"儂哪能曉得我會經過花園飯店?"他問,

"付款人的地址欄我剛剛看見闔。"她輕聲細語到,他點點頭。

一路也是無語,到了花園飯店後門,她下車,從包裏找出紙筆,

"儂去上班啊?"他問,

"勿是,此地阿拉窩裏廂闔後弄堂,走進去一分鍾,我住了39弄闔。"

"奧,凡爾登花園老房子,靈闔!"他的話總是有點調凱,有點玩世不恭。

"留個電話號碼,好伐?或許姐姐遢儂要一道離開上海去都柏林,

有啥事體大家通通氣,可以互相多點消息,可以伐?"她細聲說道。

他留了電話,而後掛上起步檔,要去找黃牛過戶車子了,

"我叫Pauline,儂叫啥名字啊?"

"吃KENT香煙的Ken!"

其實他一直吃短"555"香煙,偶而抽KENT健牌,隻為和他名字一樣。

他總是看上去玩世不恭,其實不說假話的!

時間真實地改變著季節、真實地改變著世界,有時是突然的驟變!

上海89年的夏天似乎很漫長,十月份突然就越過秋天,進入初冬了!

他收到了愛爾蘭學堂的信:政府暫停發放簽證給中國學生。學費退還。

他的心裏涼透了:走不出去了!他追不上了!

美金匯率上漲100點,學費退回來就損失一輛"幸福125"!

他收到了粗辮子的電話:"我姐姐收到拒簽信了,想改道,儂好伐?"

"我也收到拒簽信了。聽講有人改道玻利維亞、南非闔。我蠻好。"

"奧,想請儂吃頓飯,謝謝上次讓我乘儂摩托車來回辦事體。"

"儂覅要客氣!我CG125也賣遢了,儂嚒下次乘了!"

粗辮子電話裏停頓了一下,細語道:

"拒簽總歸會有損失的,儂覅要太難過。

我第一次領到工資了,一半上交給爸爸姆媽,剩下來一百六十塊。

看見淮海路上開的上海第一家快餐店,蠻別致的,價鈿也還好,

想請儂一道吃,慶祝我經濟獨立了,好的飯店我現在也請勿起。"

他有點不知所措:

一是他從來覅要女生請客的!拒絕好像是嫌避人家請吃飯地方癟腳,哎!

二是他記得88年暑假和隔壁寢室阿飆一起回滬(後來飆去了約翰內斯堡),

夜飯就在老北站大門正對麵,天目路上的快餐店吃的,

就是一隻有幾隻癟塘闔不鏽鋼大盆子,盛了葷素小菜和洋秈米飯:

一隻雞髀、幾塊咖喱洋山芋要賣八元,相當於十天學校食堂的飯菜票!

那家店不才是上海灘第一家快餐店啊?!

粗辮子細聲細語繼續說到:

"我第一次請人家吃飯,在後弄堂等儂一道乘26路過去,好伐?"

他在大東快餐門口看見粗辮子時,吃了一驚:剪成倒削闔短頭發了。

大東快餐店就像Staff Canteen,南牆是一排中式爐灶,

沿著店堂是盛放著葷素中西簡餐的熱吧:炸豬排、雞翅、炒飯之類,

貼牢淮海路一邊櫥窗裏裝了一長條和餐盤等寬的木板當餐桌,

食客從西側入口進去,沿著熱吧盛取自己喜好的食物,

在東側門口買單、靠著大玻璃櫥窗坐下來,對著淮海路望野眼、吃快餐。

他不知道這個炸豬排看上去和"天鵝閣"蠻像闔,吃上去哪能像咬乒乓板?

他摸出短"555"點烊,吸了一口,看著窗外的行人感覺像在表演吃飯,

"儂香煙癮頭介大,有空去我姆媽肺科醫院查一下肺吧?"

"阿拉姆媽也是醫生,儂客氣了。"他淡淡地拒絕了。

"奧,儂姆媽也是醫生,阿拉爸爸是建築工程師,儂爸爸呢?"

"巧了,阿拉爸爸也是,給排水的。"

二人笑了,二個家庭倒蠻像闔!

"我表姐在航空公司,幫儂尋份差事,儂先做起來?"細聲細語地問他,

他按滅了煙頭,隨即又點了一根,讓煙深深地進入肺裏,

"儂覅要吃介許多香煙,損失我幫儂一道來承擔。儂做我男朋友!"

原來大東快餐是一隻二個人的舞台:他的角色被安排是人家闔男朋友!

他記得用了半年時間:提藍橋、華漕城市信用社,每天乘公共汽車二個來回,

終於靠打仗國庫券填上了辦理出國的賬麵損失,賬清那天,反而心裏空空的。

想起"一道來承擔......" 他笑了,甜言蜜語誰不愛聽啊?

中興百貨.湯包

89年台灣人開始在上海灘侵門踏戶:南京西路"摩士達",斜土路"海霸王"、

五角場"台灣城"、漕溪路"中興"、"太平洋"百貨先後開業!

"海霸王"是夜市39元/人便宜而亮眼,

"台灣城"是一部三節頭"林肯"而亮眼,

"太平洋"是"寶貝對不起"的歌聲、折扣活動讓人打開皮夾子而關勿上!

"中興"是十元一隻的超大、吸管湯包,吸引年輕人、聞名當時的上海灘!

他對台灣貨保持關注、認為就是日貨的複刻品:

比如"野狼"機車,誇張的紅白塗色、整車的跳躍造型,

確實展現了賞心悅目的青春活力,

但是看著用了一、二年的"野狼"經過眼前,漆色開始黯淡、

那發動機的鬆散"噗噗"聲更是未老先衰......

GL145是當時能上滬牌的最大排量的本土車,排氣管有四個出氣開孔,

一轟油門,聲浪澎湃,車架結實,整車造型卻比不上"野狼"動感、絢麗。

他還是選擇了GL145:結實耐用的機械感、可靠的發動機、單色係的塗色!

他喜歡質感的東西,對花哨保持本能的安全距離。

"禮拜六阿拉去'中興'吃湯包吧!許多同事去過了,我約Lisa伊拉一道去。"

他聽了未置可否,真有人住了大楊浦、為吃一隻湯包跑到徐家匯來?

"中興"百貨在原來"市百十一店"店址上,台商從新包裝營銷開業的,

"市百十一店"是上海號碼百貨店裏唯一沒有電扶梯的百貨商店!

為啥?因為"市百十一店"在上海人心裏落相闔地方。

當時出了徐家匯,就是鄉下郊區了,

比如98年"宜家"滬上第一家門店斜對過就是"上海縣"境界了。

他走廣元西路左轉到華山路、衡山路口經過最喜歡的"現代電器商店",

店裏陳列著當時最高級的落地式組合音響、分體式台式音響、大屏幕電視機。

他喜歡音響,同一曲音樂有不同的音響放送,效果、境界天差地別!

GL145經過西區車站,教堂尖塔像幅布景,映襯著蓬頭垢麵的公共汽車,

人群一反常態不往往徐家匯走,而是往華亭賓館方向移動,

上海氣象站前,人行道上已停滿了腳踏車、摩肩接踵挪動著烏泱泱的人群,

看來都是去"市百十一店"的,台灣人的營銷手段果真了得!

他選擇了駛向對麵蒲東路自由市場,把車停在了寄放處,

驚訝地看著馬路對麵的人群,這淮海路上一樣的人群竟然在漕溪路上!

性格孤寂的他,都有點激動了:"中興"百貨裏廂到底有點啥?!

大家兜了上下二樓兜了一圈,沒有Esprit、BabyG、GShock、Swatch......

兜了才曉得:儕是"伲大佬倌"們歡喜闔嚒事,實實惠惠的滬產衣服、日用品。

於是他和一眾同儕就在樓梯下的餐飲區一道候坐、吃湯包!

送上餐桌的那隻湯包盛放在一個比乒乓球拍略小的竹製蒸籠裏,

掀開竹篾蓋子,氤氳熱氣裏那隻白淨的湯包膨脹著,確實夠大!

用附上的吸管插入湯包皺褶頂端的小孔,幾口才吸光了肉汁味道的湯,

然後那湯包的皮就像寢室放假時的帳子一下子就癟塌塌攤倒在地上了,

竟然除了湯,包裏連肉末都沒有一粒?!哈哈哈......

名副其實的湯包!

他沒有和同儕們一起計較、發聲,倒是想起了第一次吃湯包!

那是在南京大廠鎮的泰山新村飲食店,湯包蒸籠和上海小籠的一般大小,

但是掀開籠蓋,他人一愣:蒸籠麥稈墊子上躺滿了拇指大小的湯包!

揀起一個放嘴裏,皮子用門牙輕輕咬破,

一股鹹鮮的肉汁香味立刻占領了整個口腔,

舌尖順著咬破的皮子就觸碰到了肉餡,是結實有彈性、有活力的!

拇指湯包標榜的新鮮肉餡自身的汁液滋潤、豐潤鮮香!

同樣是湯包,含義和口味天差地別!

"中興"湯包出頭露麵的時候,是洋快餐在上海攻城拔地的尖峰時刻:

KFC,麥當勞開足馬力開分店、同口味的"頂呱呱"、"榮華雞"緊跟其後!

但是老一輩上海人、周邊近郊的伲大佬倌們還是牽記:

生煎、鍋貼、油豆腐線粉、咖哩牛肉湯小籠、餛飩、小籠、蘇式麵!

西南角的上海徐家匯的西區車站,連接著金山、奉賢、閔行、莘莊、華漕、

青浦、趙屯、白鶴、香花橋等廣大的郊區,那些大佬倌到上海指的是:

到徐家匯市百六店逛一圈,到虹鎮老街吃碗餛飩、大排麵。

如今更嗨彎闔台灣"中興"百貨,比"市百六店"要腔調濃交關了,洋派!

還有號稱上海灘最大闔、十元一隻的台灣湯包,吃過回追去,多少有麵子啊!

所以人山人海裏的"阿拉"和"伲"各占一半:

"阿拉"儕是二十幾歲的年輕人,"伲"儕是三、四十歲的熟齡年輕人。

Pauline每每能感知到上海的熱點、朋友們關注的焦點、時尚的亮點,

每每安排和他在每個節點出現,可是他是孤寂之人,人在熱鬧處,神卻不在。

他早已忘了在"中興"吃湯包時Pauline說了啥?做了啥?

隻記得感受到了:台灣人把自己文化結合市場的精準把握!

而且營銷、企劃有著明顯的和風色彩。

"中興"湯包無論口味怎樣,銷量帶來的名利是震驚上海灘的,

是日後"豐裕"、"大壼春"、"伍京堂"、"吳越人家"、"新亞大包"、"芭比饅頭"......

一眾中式快餐迎來高光時刻的吹哨人!

其實,他在Pauline安排下和同儕在同個屋簷下、同張桌子吃湯包,他更喜歡獨處!

"紅房子"焗"蝸牛"

他知道長樂村幾排德國式鄉村排屋,有幾十種房型,終是獨門獨戶的!

"後來不曉得何時,窩裏廂闔樓下頭就住進來二家勿認的闔人!"

Pauline 這樣和他解釋為啥樓下一間廚房要放三隻煤氣灶!

同一個屋簷下同間廚房,卻和外人共處一個世界!

他站在樓梯口,看著廚房裏三家人家同時燒飯的擁擠景象,油煙升騰!

想起茶陵路的市民新村,至少市民新村的公用廚房還算寬舒的!

他被燒好菜還要跑上跑下端上去,彎腰低頭穿過亭子間扶梯的難度嚇著了。

想起老閘橋福建路弄堂房子裏陡峭的扶梯,原來儕是蠻好闔房子......

心情有點暗淡,這是個外表光鮮,內裏五味雜陳的世界,

像混雜的"步高裏"、完全不同於文化氣息濃鬱的"陝南邨"。

見怪不怪的Pauline 看他有點呆滯的表情,說到:

"阿拉到'紅房子'去吃伐,伊拉拿手闔老式西菜'蝦仁杯'、'焗蝸牛'名氣蠻響!"

"住了馬路對過,倒是從來也嚒去過,今朝去試試看。"

他也想有個地方可以安靜地交談,對"紅房子"的菜,倒不抱期望。

往下走了幾格台階,來到不大的店堂坐下,下好單,

他看著對麵的Pauline 說:"上次吃'湯包'時儂闔朋友儕跳槽了,儂有啥打算伐?"

Pauline沉默不語,他隻能繼續說到:"Gerald 跳槽到Maersk,Carry 到K Line,

儕是大公司啊!Lisa 也出國了,儂......?"

Pauline還是沉默不語,在這逼仄的店堂間裏,安靜得空氣都是清冷的!

倒是服務員來了一句"'焗蝸牛'現在嚒蝸牛,改成'焗田螺'!"

他點頭表示接受,心裏卻苦笑:中國田螺頂替法國蝸牛,"紅房子"牛啊!"

"我下月要去直屬的進出口公司了,幫儂辦新加坡吧?不需要擔保、包簽證的。"

"好。"Pauline 輕聲細語回應了他。

雖然對"紅房子"的西菜沒抱期望,"名氣"是如此的靠不住,也超出他想象了!

"蝦仁杯"端上來,迭隻透明的杯子幾乎是成磨砂杯了,用了多少年份了啊?!

半個小手指大小闔蝦仁被稀薄的沙拉醬淋過,掛漿失敗,最終雙方各奔前塵:

蝦仁像浸了牛奶裏,各自保持著自家闔本色!

要命的是那個蝦仁吃到嘴裏水澇澇闔,根本嚒一點彈性、覅要講甘甜的鮮味了,

簡直像吃鼻涕蟲!

二塊洋山芋也是僵闔,一點粉糯、入口即化的感覺也嚒闔!

食材勿新鮮、態度勿敬業!

迭樣闔餐廳開得下去?

儕靠壽頭來幫忙了!

Matfer牌子有12隻凹塘,專門焗蝸牛的烙盤改成紫砂材質了, 

Bourgogne(步高裏)蝸牛,改成和"紅甜心"田螺塞肉一樣闔田螺了,

服務員講"焗田螺"來了,他有種在"紅甜心"吃田螺塞肉闔錯覺!

叉了一塊田螺肉到嘴裏,一咬,他苦笑了!

"哪能啊?勿好吃啊?!阿拉此地闔法式名菜哦!

阿拉名氣介響闔菜勢,洋盤覅要吃勿來奧!"服務員開腔尋齁勢了。

他吞不下那塊賽璐珞樣硬闔田螺肉,笑道:"勿是'勿好吃',是嚒辦法吃!

焗田螺闔肉像乒乓球樣硬,配倷三分熟闔'無水'渣寮寮、乒乓板硬牛排,

倒是體育主題的餐廳了,可以改招牌了!"

他不是故意要和服務員扛上,隻是對違背自己方式、做出"慕名而來"的舉動,

心裏感到惱火,非常惱火。

Pauline如期去了新加坡,他不再"慕名而來"地趕不同的飯桌了。

他十分享受"隨心而動"、獨自行動的平靜感覺:

會去"遠洋"大堂聽鋼琴演繹的鄧麗君歌曲,那大堂是封閉式的,

聲音延遲、回音效果驚人的細膩、沉穩!

會去"田林"大堂聽那套前後級電子管功放音響推送的張國榮《由零開始》,

那種老式的功率型質作音色,雄渾感性,觸動到心裏廂闔陳釀!

會去"新苑"大堂聽不知名的音樂,配合竹林上驕陽的熱量,感知時光流轉。

會去"凱文"午後樹蔭下的櫥窗邊,聽披頭士的《Hi Jude》......

會去"振鼎雞"長樂路弄堂口,聽陝西南路口"小屋餐廳"放闔倫敦愛樂版《秋葉》

 會去新建路的日式小店,獨自喝一杯時聽夏普800放送的鄺美雲《半個吻》

他喜歡一個人開摩托車隨風而行、風裏來雨裏去的感覺,人生不是如此嗎?!

遠在新加坡的Pauline從朋友們處得知他幾乎失蹤了,

隔三差五安排好友們輪番在周末請他吃飯、喝一杯、以維持在一個圈子裏。

於是有了和Carry的華山飯店之約。

"叮"!109有軌電車駛離站頭的鈴鐺聲並沒有把他的思緒喚回來。

"老Ken"!Carry穿過馬路上的鐵軌,一站到了他眼前就問:"Pauline呢?"

他恍惚地看著Carry:穿著藏青色尼龍大身、絨線袖子管茄克衫,寬鬆長褲。

那都是96年版的Esprit款式!他有點震驚了,是記憶裏時髦的那個Carry嗎?

"你不是96底去新西蘭了嗎?!大家再沒有你的任何音訊!"他心裏的疑問脫口而出!

眼角有了細紋的Carry回答道:

"我離開上海後沒有再和任何人聯係,在新西蘭魚薯店打工三年。之後改道澳洲的。"

"老Ken,Pauline 呢?!"

Carry 隨即向四周張望,盼望見到十年不見好友的內心迫切心情溢於言表,

在Carry印象Pauline不選擇留在獅城而回滬,Pauline 是和他形影不離的!

"阿拉分手了!"他簡單明了的陳述結果。

"什麽?!連倷也分手!這世界真是勿會有愛情了!"Carry感歎道!

曾經大家一道目睹了一道闔多少對俊男靚女們為了一份今後令人驚歎的生活:

拚命考證書、死命投簡曆;下班釣大戶、上班困老板、加班尋備胎!

統統儕分手了!

隻怪這樁樓裏儕是頂級大公司:凱立空調、A B B、和黃、拜耳、BHP......

隻怪進出儕是腔調頂級大老板:有錢還有品,優雅惜春,出手豪奢......

隻怪閉著眼睛也看見五光十色:年薪翻十倍,啥人頂得牢......

他和Pauline 是唯一的沒有散夥的"男朋友和女朋友"!讓大家相信會修成正果的。

"老Ken ,啥辰光分手闔?"

"98年,已經過去8年了。"他平靜地回答。

"儂結婚了嗎?老Ken。"

"結婚了。"他笑了,"審問我啊?"

Carry繼續追問:"Pauline講儂公司闔小姑娘儕是非富即貴,儂少奮鬥十年了!"

他笑了:"連儂都可以屈就在魚店打工三年,我為啥要少奮鬥十年?"

他淡淡繼續:"阿拉有自知之明,配不上人家闔,老早離開進出口公司了,

去了加拿大阿博弗洛依鋼結構公司,出來前每周儕會通宵工作一天、遢民工一道!"

Carry 歎出了口氣,神態輕鬆了一些,

大概慶幸自家曾經相信的故事人物,勿是太世俗的軟腳蟹吧?!

"老Ken留隻聯係方式吧!"

"儂勿是出國了,啥人也勿聯係了嗎?!"

"當初落差實在太大了!"Carry有點黯淡淡了,他理解。

"我把店址、電話留給你,Email 沒有變。"他是個心軟的人。

過了一個月已是06年聖誕節前夜了,Carry帶著先生,來到了他店裏。

二人是在新西蘭相識結婚的,在墨村的店離他的店也不遠,

約好春節要一起過。

隻是,大家沒再見過麵:緣來相聚,緣盡散場,活在緣裏,不必活在關係裏!

隻是,大家都知道了一個道理:有些人無話可說,有些事無人可說!

隻是,大家,都2025年了,二十年裏沒再見麵,執著表象咫尺天涯!

不記得曾經的各種朋友在一起時說過啥、做過啥,隻記得些感受而已了,

就像不記得那"大東"快餐的味道、"中興"湯包的口感、"紅房子"焗蝸牛的氣味,

隻記得那些感受——是曾經年輕時候,上海的味道!

緣起天涯咫尺,緣滅咫尺天涯!

對故鄉上海也是曾經而已了......

移民隻是對自己文化的放逐而已,

放逐自己是人的陌路,或許也是末路,

那就是神的開端了,哈哈哈......

覺曉 發表評論於
不過輪到你記錄下來,還是原汁原味。有新感覺派小說味道了。
估計我們(包括我家廚師長和他的虹橋機場聯合航空公司的發小)都擦肩而過在九十年代。
龍華六月雪 發表評論於
回複 '覺曉' 的評論 : 謝謝儂來看我闔塗鴉,足足塗了一個月,因為養了隻四腳30公斤小囡,我感覺辰光儕用了伊身上了
覺曉 發表評論於
讀完了。南京西路"摩士達",我一直以為九十年代開的,在我上班之後,夏天電台反複廣告。“摩—摩士達,摩- 摩士達”。我記得1990年夏天表姐請我去紅房子吃午餐,炸豬排,服務差。令我不能相信去過。
真的看得見那個年代,上海味道。
覺曉 發表評論於
讀到大東快餐,我也是有印象的。6路電車,記得。27路,後來是37路了。
第一次知道89年辦留學都柏林的上海人。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