耄耋之年的老爸已經喪失行動能力,不能進食,不能走路,大小便要護工幫忙。曾經談笑風生的,玉樹臨風的父親再也沒有以前的舉重若輕,喝魚湯經常噎住,喜歡的食物隻能在嘴裏慢慢咀嚼品味而不能下咽。他靠一天一千毫升的營養液維持著。幾天前他的血氧開始有些低,吸氧才能維持在百分之九十八以上。下身開始腫脹,需要敷用爽身粉和藥物保持幹燥和健康。
他時不時發脾氣,一會要住豪華病房,一會要回家,還要我給他買個好電腦,說是敲我竹杠。問他買了電腦要在病房用嗎?他答沒有力氣啦。一點不如意就大發脾氣,罵我們一群混蛋,然後就長籲短歎,感慨自己怎能活成這樣?剛開始聽他這麽講心情會很不好,畢竟大家習慣於他多年的當家作主, 說一不二。後來慢慢告訴自己抽身做個旁觀者會好過些,但談何容易?生氣的時候會對自己的隊友說你以後千萬別這樣,我可不伺候, 但誰能知道以後的光景到底會怎樣?
不忍看病床上清瘦的如同一片紙的老父親,很怕他隨風而去不說一句話。我問了醫生以他的現狀他還有多久?答一到兩個月,說我回來的早了點。父親不知道我會回去看他,去年八月份他查出癌症複發,就在食道處,導致他吞咽困難。他第一時間說你該回來看看我吧。其實去年四月份我剛回去過。這次入院他卻沒有說要我回去看他。但當他看見我後對護工說,活著的時候看看好,死了之後哭我也聽不見啊。
有一天他對我說讓你媽早做準備,我以為他想早點解脫,但家裏其他人都說我理解錯誤。老媽說現在每天跑醫院的日子對我們是精神折磨,對躺在病床上的老爸是生理折磨。我說對他也是精神折磨。在醫院這些天,我看到了醫院裏麵那些工業化的輸液,每個床位每天至少一千元以上的藥費,和查房時從不拿聽診器的醫生們。從幾何起國內的醫生是那麽的依賴各類儀器檢測數據。
臨走那天我專門去病房看他,很可能是最後一次,我怕我會情緒失控,也怕他老淚縱橫,還好我們都很克製,回憶了他們在美國的那段日子,提起他在後院漚的肥,種的菜,養的雞。他喜歡種菜,收獲的喜悅誰不喜歡呢?
人來到這個世界到底是為什麽?從嗷嗷待哺到步履蹣跚,最後煙消雲散,回歸塵土,就是為了把自己的基因傳承下去嗎?就是時時在勞苦,焦慮,擔憂,不安中渡過漫長的一生嗎?
我對我同樣年齡的老媽說你要好好活著,等我幾年後回國陪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