駱一禾的妻子張玞曾問何拓宇:“你倆性格差距那麽大怎麽成為好朋友的呢?小宇說 他們倆成為好朋友的特點就是,他能說一晚上而一禾一句也不說,可是彼此感覺都特好。”(《世界是從兩個赤裸的年輕戀人開始的 ——詩人駱一禾情書集》序)
何拓宇在致巔峰公司的告別書裏,念念不忘駱一禾:“二十多年前,在未名湖畔,我們最為崇敬的師兄,曼聲誦出他寫給我們的詩句:‘在群星閃耀的天空下,大道上迎麵走來了我年輕的弟兄’”
他自己也曾寫下這樣的詩句:“不言不語,不聲不響,一個在前,一個在後,大路上走來了我年輕的弟兄。”

北京大學求學時的三劍客。左起何拓宇、駱一禾、趙仕仁
何拓宇與駱一禾一樣,隻有姐姐,沒有兄弟; 趙仕仁應該也是如此,至少沒有聽說他提起自己有兄弟。在北京大學求學其間,他們來往密切,意氣相投,情同手足,建立起兄弟情誼。臨畢業時,因為一個北大女孩森雨的感情糾葛, 趙仕仁與何拓宇內心裏已生分;趙仕仁的英年殤逝,駱一禾從其日記得知何拓宇與趙仕仁女朋友的秘密私情,激憤於友情背叛,實與何拓宇絕交。何拓宇遠走香港,歸來駱一禾已猝逝,天人永隔。
何拓宇聚會總是念念不忘提到他的英年早逝的好兄弟趙仕仁、駱一禾。北大中文係79級文學專業班同學,舉辦畢業二十周年聚會,“因為他經濟條件比較好,有好幾次同學聚會都是他做東”。 出資做東的何拓宇,在這個本該熱熱鬧鬧的團聚喜慶日子,提出一個日程是到駱一禾墓祭拜班上過早離開大家的駱一禾與趙仕仁同學,弄得班上一些人難以理解。
從巔峰辭職後,何拓宇專職於他一年前自創的北京藍圖智庫顧問公司總裁,大概意圖以中國旅遊規劃界創始人的元老身份,重整江山,另辟一番事業。

何拓宇離開巔峰公司九個月後,遠在美國芝加哥的我,半夜臨睡前收到大學同屋劉寶明一封電子郵件發來的震驚信息——何拓宇跳樓自殺了!
噩耗傳來,悲痛難抑,徹夜難眠。
我回劉寶明電子郵件說,何拓宇陽光外向,性格柔和,談吐幽默,接人待物熱情周到,咱們班都抑鬱自殺了,也輪不著他呀!
據說何拓宇2007年4月28日清晨六點,從自家住宅也是公司注冊地址北京市海澱區太陽園10號樓2203號的二十二層陽台上,推開窗戶,披著霞光,縱身跳下。
他留下幾天前寫的遺書,說:“活著,沒意思。”
四十五歲的何拓宇,正值壯年,體魄健碩,生命力頑強,墜地後仍有呼吸,現場救護車醫護人員,診斷他脊椎壓迫性致命損傷,已無生存可能,麵對不時發出呻吟的他,猶豫不決,征詢其趕來朋友的意見後,知道何拓宇是自殺,等到他呼吸終止,生命徹底離去,才挪動他的遺體。
何拓宇離開《十月》雜誌去香港,回來後下海經商,交遊廣泛,“他的朋友圈的跨度可以那麽大。有封疆大吏,軍界要員,政壇新星,足球明星,地產大亨,商界精英,詩人作家,藝術大師,等等。可謂朋友遍天下”(葛宇菁《三生緣――紀念何拓宇先生》)何拓宇深得人望,被他們尊為“老大”。
“有一點,很值得我們注意:老何無論做什麽,身邊總匯聚一幫朋友。這些朋友有莫逆之交的同學,有相濡以沫的同事,也有共同愛好、不分長幼的藏友。
“我曾見過他與朋友在一起打麻將時的情景。緊張忙碌的手上動作,絲毫不減他嘴裏的調侃。有時一個包袱抖落之後,能引起同桌的開懷大笑,氣氛之融洽之和諧,在一起的若非朋友是根本無法想象的。
“老何並不是任何時候都是領軍人物,但他絕對在任何時候都是朋友的中心。有他在,緊張的氣氛就變得活躍;有他在,不協調的聲音就變得和諧。跟老何在一起,從未聽他談論過別人的是非——無論談到的對象是誰,他總能發現別人身上的優點。不僅如此,老何總是在朋友最需要幫助的時候給予適當的幫助,在朋友最需要支持的時候給予必要的支持。在幫助和支持別人方麵他毫不吝嗇。這也許是他總能成為朋友核心的緣由吧。”(石不言《玉友老何周年祭》)
何拓宇生命最後的一天,仍在宴請朋友,歡聚暢談,計劃五一長假去杭州散心,依舊堅持買單。其朋友追憶道:
二00七年四月二十七日那天上午,我正好在北京出差。劉軍來電話說,拓宇狀態不太好。於是趕緊給拓宇打電話,約他當天中午一起吃飯,拓宇痛快地答應了。
當我趕到太陽園旁邊的“麻辣誘惑餐廳”時,拓宇、劉軍和另外一位朋友已經在一個靠窗的座位上吃得差不多了。拓宇看上去很疲憊,有些不修邊幅,表情有點不同往常,好象被我這個小兄弟看到這種狀態,有些難為情。但他那種不緊不慢的熱情依舊,杯中仍然有酒。
席間我們盡量談些開心的事,談拓宇未來的計劃,談窗外走過的女孩,談很多年前的往事,談我們睡不著覺的苦惱,談五一長假該去哪裏過。最後我們商定五一去離我最近的杭州,去西子湖畔找個地方放鬆幾天。劉軍馬上給攜程打電話,拓宇把他的身份證號碼念出來,訂好了五月三日北京到杭州的機票。
那天結帳時,拓宇堅持埋單,大家也沒有推讓。從餐廳出來,他說要回家睡一覺。我們上車時,他站在那裏慢慢地揮手告別。
第二天,我回到了浙江。傍晚的時候,接到劉軍的電話,告訴我不用訂酒店了,拓宇病重,不能來杭州了。我馬上意識到不妙,追問他拓宇是否出事了,這時,他已泣不成聲,掛斷電話。幾分鍾後發來一封短信:今天清晨六點,拓宇迎著朝陽,駕鶴西去,令人無限哀傷。
(力波村夜話《回憶拓宇》)
何拓宇高調辭別巔峰公司,經營與之相同業務的自創公司,同行競爭中難免會發生碰撞,究竟是一帆風順,還是波濤洶湧?對他的財務、心態是否造成難以預料了衝擊?不得而知。
網上有一篇作者不詳的紀念何拓宇的文章,似乎披露了一點端倪。
《為何拓宇先生送行》
2007-05-09 13:09:05
何總的離去不是毫無征兆的。
那天老師突然發短信告訴女友,在藍圖的工資就不要要了,具體原因回京再說。這個短信像團霧,讓人看不清後麵所蘊含的意義。既然老師這樣說了,也就不好再問。
隔天,藍圖的一位專家打電話過來,開口便問,近幾天何總怎麽樣了。女友心中一驚!驚的不是電話怎麽會打到她這裏,而是他問的內容。那時女友剛剛離開藍圖,對何總的事情一無所知,隻好如實相告。放下電話,女友心中頗不平靜,怎麽也琢磨不透剛才那位專家所說的,“何總近來怎麽樣”的問話是什麽意思。難道何總有什麽不測?一絲疑雲從我們二人的心中掠過,但出於對何總的尊敬,我們也不敢再往壞處想。
五月三日下午,剛從外麵回來,女友的手機就響起來了。女友把手機從臥室拿出來,張著驚愕的嘴巴,磕磕巴巴,半天竟說不出短信上的內容。我看她的臉上的表情很奇怪,就問她,什麽事情把你嚇成這樣。她平靜了很長時間,才吐出幾個字:何總去世了!
不啻驚天霹靂!
我奪過來她的手機,看到何姐來的短信:**告別儀式定在五月五日上午十點在八寶山告別廳準時開始。
不想,心中的那份疑慮竟成了事實!
一股悲痛從心底噴湧而出,一下子緊緊攥住了我的心髒,然後在全身蔓延開去。這樣的感覺一共出現過兩次。第一次是子尤離開的時候,那次我正在圖書館看書,看到他離去消息的時候,他的告別儀式已經舉行過了。這是第二次。離何總的告別儀式還有兩天,而我和女友卻身在大連,無法參加。
說來,我跟何總是不相識的,認識他的是我的女友。07年三月份,經人介紹女友進入了藍圖智庫公司。女友麵試的那一天(準確地說是去見何總的那一天),是我陪著女友一起去的。藍圖在中關村人民大學後麵的一棟現代化的商務辦公樓裏。女友進去了,我在外麵等著。一會女友的短信過來了:公司隻有一個打更的老頭,何總還沒有來,我還要等一會。
大概過來兩個鍾頭,我把蘇州街都快逛一遍的時候,女友的短信又來了:麵試結束!
從樓裏出來,女友的臉上滿是笑容,看來跟何總談的不錯。
“你知道嗎?我今天差一點幹了一件蠢事。”女友禁不住笑了出來。
“怎麽了?”“我把何總當成打更的了!”“哈哈哈……”我們倆個笑的翻了天,招惹得周圍的目光都投了過來。
“不過幸好我沒有表現出來,要不然今天就慘了。”女友吐吐舌頭說。
“我敲門後,一個老頭開了門,可能是被我的敲門聲叫醒的,臉上很疲倦的樣子,穿著很樸素,披著一件普通的外套,腳上汲著一雙拖鞋,問我找誰之後,也沒有再說什麽,隻是讓我在大廳裏等著。我以為何總和葉總都還沒有來,就在公司的大廳裏隨便溜達起來。過了一會,那個老頭從一個房間裏出來了,招呼我進去。他說我叫何**.我還是沒有把前麵的姓和何總聯係到一起。然後我們就聊了起來,他說起來公司的發展,公司的未來,還談到了介紹我來的葉總,我突然想起他說他叫何拓宇,這不就是何總嗎?暈,進門燒香竟然不認識佛祖。這算怎麽回事啊!不過幸好我沒有說漏嘴,要不然今天該多尷尬啊!”女友悻悻地跟我描述跟何總見的第一麵。
後來女友就開始在藍圖上班了。藍圖是一個旅遊規劃公司,公司的規模不大,正式的員工就一個人,那就是我女友。其他還有六七個人,聽說有兩個老總,但在我女友工作的那兩個月裏從來沒有出現過、一個是兼職會計、一個是葛總,一個是葉總,一個是何總,還有何總的姐姐在公司總管雜務。
在公司裏每天可以見到有兩個人,一個是何姐(也就是何總的姐姐)、另一個是何總,葛總和葉總偶爾會出現。何總幾乎都住在辦公室,很少回家。
一天我整理旅遊規劃界專家的資料,看到了何總的簡介。原來何總畢業於北京大學中文係,曾在香港一家報社任職,後來回大陸和幾位同仁建立國內最早的旅遊規劃公司,現在那家公司已成為國內最大的旅遊規劃公司。之後他又去開辦了一家分公司,任分公司的董事長。前年他和幾個部下離開了那個公司,親自創辦了現在的藍圖公司。藍圖公司雖然規模不大,但是憑著何總在這個行業的人脈和威望,攏聚一大批的骨幹人才,隻是這些人不用每天來上班,隻有在有項目的時候,他們才會來公司開會研討。
何總話很少,除了有工作任務分配之外,平時很少跟女友說話。剛開始的時候女友很不習慣,還以為何總看不上她,後來時間長了才發現,何總就是這樣一個人,就連何姐(他的親姐姐)他也很少說話。
每天何總很少走出他的辦公室,隻有到中午吃飯的時候才能看到他的身影。雖然他辦公室的門掩著,但是還是有一股煙味從裏麵溜出來。何總隻要寫文章的時候就會不停地抽煙,不小心進去會以為是失火了。
何總還有一個愛好,就是摯愛玉石。女友第一次走進他的辦公室的時候看到了整整一個書架的玉石。何總像愛惜孩子一樣小心地擦拭著他們,說話的時候手裏也攥著一塊,不停地撫摸著,像要哄他們睡覺。人們都說收藏玉石的人要有玉石一樣的品格,像玉石一樣堅貞、清白、純潔、完美。何總雖然不是完美的,但就女友對他的印象來說,何總還是可以與玉相媲美的。
何總終身單身。這是他的私人問題,我們不便去猜測和評價,但是從他平時的生活習慣來看,他已經過慣了一個人的日子。有人說何總是一個“玩家”。何謂“玩家”?就是把工作當成一種樂趣,當成一種享受,生活無拘無束,做自己想做的愛做的願意做的,沒有家庭的束縛,沒有婚姻的羈絆,沒有情感的纏繞,工作既是事業也是樂趣,既是追求也是歸宿,既服務了社會又成全了自己。
如果說何總是個“玩家”,那麽可能得益於他母親的遺傳。何總的母親當年是作為廣州省的知識分子進京的。退休之後去了香港,現在七十多了,身體還不錯,每年他的母親都會和一群老頭老太太們到祖國各地去旅行。他們不是一般意義上的旅行,而是經常去一些貧困地區,如果發現一個值得資助的學校,大家就會拿出錢來資助這些學校。聽說他們資助的數額比較大,一般都在幾十萬元。如果一個人能玩到這個地步,那麽他就是真正的“玩家”了。
何總的朋友很多,幾乎每天都有各地的朋友來找他聊天的。其中有一些是生意上的夥伴,但更多是他生活中的朋友。有一件事情最能說明何總為何朋友很多。四月份公司要進行重新裝修,來了一個裝修工和一個小工頭。裝修工可能是裝修公司雇用過來的,而那個工頭可能是裝修公司的員工。裝修工幹活,工頭呆在一邊看著,也不搭手。何總就和這個工頭聊起天來,兩個人聊得還很盡興,到中午的時候,何總沒有在公司吃飯,而是帶著工頭去飯店吃了一頓飯。這麽慷慨的人很難沒有很多朋友的。
說了很多何總的事情,都是憑著女友一些側麵的了解,有些事情不一定準確,但是在我的心目中何總還是一個可愛的小老頭,隻是他的年齡還不到五十歲。一個正當壯年的人突然離開了我們,離開了這個世界,或許何總本人沒有太多遺憾,但是留給我們後人的卻是無限的悲傷。我們惋惜一個才華橫溢的學者、平易近人的老總、溫文儒雅的前輩突然離開了我們,離開了他摯愛的旅遊事業。
逝者如斯夫!願何總在天堂還是有很多朋友,同時不要喝太多的酒了。
我當時在此網文下留言:“何拓宇是我的大學同班同學,好哥們,在中國僅有的幾個有聯係的朋友。遠在美國的我,看到網上有人紀念他,很欣慰。”
很快有一位署名“wmy ”的網友也留言:“我知道逝者的姓名和事跡,還是很早的事情。我的一位女校友跟我多次講到過他。我知道,能讓我這位校友如此欽佩的人一定是個出色的男人。我不知道我這位失散多年的遠在加拿大的女校友是否已經知道這個噩耗,我冒昧地替她悼念一下何先生。當然,我也很難受。樓上的橡溪也是我的校友,我們曾在社科院研究生院單身宿舍住過鄰居,我是北大曆史係82級的,沒想到在這樣一種情形下網上相遇,可歎……順便說一下,我上麵提到的那位女校友,法語係的,你也認識。”
這位網友顯然是我北京大學與中國社會科學院研究生院的雙重校友,她或他所說的那位“如此欽佩” 何拓宇的北大法語係的女校友,正是趙仕仁前女朋友,後與何拓宇彼此深深相愛的森雨。可惜我實在對不上這位留言的網友是哪一位。
另一位署名“棄岸”的網友,亦在此文下留言:“從旁邊的人了解到,何總是一個很單純的人,是一個重感情的人,是一個理想主義者。他的世界無限大,像他的名字一樣;他的精神世界沒有藩籬,是一片一般人無法企及的天空……”
何拓宇的遺體告別儀式,2007年5月5日上午10點在八寶山告別廳舉行,“據說參加悼念者人山人海” 。何拓宇自幼喪父,寡母將他們姐弟倆撫養成人後,退休定居香港。何拓宇自殺後,家人不敢告訴她噩耗,隻是說病了,盡管這樣,年近八十的老母親還是急急地趕回了北京。何拓宇的大學同屋,我們稱作“大哥”的班黨支部書記王鄭生,據說對著何拓宇的遺體責怪說,大哥要罵你小宇太不懂事了。你要走,也得先送走你媽,怎麽能讓白髪人送黑髪人呢!
何拓宇火化後不久,有天半夜,我正在查看中國廠家的最新報價電子郵件,電腦屏幕的下角突然有MSN Messenger要求即時交流的信號閃動,點擊打開後發現是何拓宇發來的即時訊息:“在嗎?”驚得我毛骨聳然!楞了片刻,繼續跳出訊息:“我是何拓宇的母親洗杏娟,在用小宇留下的計算機。我們想把小宇生前寫的東西編輯出書,如果您處有任小宇寫的文字、有關他的文字、照片等,請同我聯係,電子郵件地址:xianxingjuan0121@yahoo.com.cn,致謝。”

何拓宇與母親、姐姐
英國著名詩人艾略特的《荒原》,開篇詩句:“四月是最為殘酷的月份(April is the cruellest month)”,死於四月的何拓宇,1995年4月曾賦詩《四月之幕》:
多年
難忘那季節蔥蘢
草地上如歌的風
帶來紅樺白楊成長的苦味
讚美過你的兄弟
長眠在西山下果木青青的深處
他說過 春天潔白如玉
生命流逝
時光流逝
傷懷流逝
你看這月色下沙灘如銀
白璧無瑕 了無痕跡
我不複追尋歸去的流星
星輝都已汲取
無論身在哪裏
望向黎明
海浪如大群白馬奔馳而來
我們平靜地談起彼此的遠方
仿佛經已別離
而你在草帽下柔柔地安睡
白雲湧動在晨光海水之際
當候鳥飛翔天涯
我心裏滿滿地漫溢了你
四月 歲月動人地盛開
生命無上美麗
雖然她 隻有一次
詩中所說長眠西山下的兄弟,就是駱一禾。
何拓宇交際圈廣泛,商界、政界、文體界,皆有很多深交朋友,他們都知道何拓宇有兩位英年早逝同窗摯友——趙仕仁、駱一禾。對趙仕仁,他“非常敬重,說他是一個充滿報國理想、人文智慧以及性格魅力的有為青年”;而駱一禾,“是一個心地善良、嫉惡如仇、才華橫溢的年青詩人,是拓宇非常愛護和欣賞的一個兄弟”。“ 拓宇說,老趙是中國的大腦,一禾是中國的靈魂,而他自己是中國的胃口。”(力波村夜話《回憶拓宇》)
何拓宇同朋友提起趙仕仁猝然溺水身亡,說這件事讓他明白了生與死的距離居然是如此狹窄。
在北京大學中文係79級文學專業班畢業二十年同學聚會上,何拓宇“稍有酒意”走到班上女詩人丁玫身邊說:“仁走了那麽多年,禾也走了那麽多年了,誰心裏疼誰自己知道,你知道,我知道。”另一位女同學林金榮告訴丁玫,何拓宇自殺“不久前她還去過宇的辦公室,桌上放著三個朋友的合影”。(丁玫《永遠的三劍客》)
但這兩人身後我與何拓宇長談時,卻從未提起他們。這其中的是非情感糾葛,趙仕仁和駱一禾至死未能原諒的情結,何拓宇與我心照不宣。
駱一禾去世後,何拓宇探望其遺孀張玞,“每次見麵喝酒,他都要談到一禾,據說他後來的同事們也 是沒有不知道他和一禾的故事的,有時候,他還想鼓動我們一起唱歌, 但真是唱不起來了,以致我對他這種酒後車軲轆話也心生倦意。我容不 得這種不停地說磨損了內心的真切,歲月其實已經很無情了。但想到他 沒有了一禾的日子,我深信他失去很多,或許比我更多。我們這些曾經想跟一禾一樣,要做一個光榮的朋友的人,在失去了光榮的朋友之後,又失去了怎樣的榮光啊?很多的朋友都不再寫詩了,都老了。現在想 想,那些愛我的人和我愛的人都到哪裏去了? 我最後一次見小宇,是向東帶孩子再次北上,我和旺子等人在我選 擇的一個叫做‘去哪兒’的餐館,他遲到了,以中年發福之後突然間消瘦的形容出現在大家麵前,說他已經一周未曾飲食僅有喝酒,我坐在他身邊無法忍受他腐味的呼吸。第二天通話我憤然發問,中國的頭腦沒了, 良心沒了,就剩個胃你也要把它吃壞麽?他說你總是舉槍瞄著我,但從不射擊。”(張玞《世界是從兩個赤裸的年輕戀人開始的 ——詩人駱一禾情書集》序)
何拓宇離開人世的前一天,在太陽園旁邊的川菜館請朋友一起吃午飯,提起當年朋友問他什麽是道,什麽是器。何拓宇說:“你看這道,是走之上麵的一個腦袋,是要告訴腦袋怎麽走。再看這器,是不是一隻狗,張著四個血盆大口!”(力波村夜話《回憶拓宇》)
何拓宇跳樓前,從二十二層高度墜下的最後時刻,頭腦裏縈繞的思緒是什麽?究竟是什麽樣的內心折磨,煎熬得他痛不欲生,以死相殉?對趙仕仁、駱一禾的愧疚?對森雨刻骨銘心的愛情?還是對功名事業的失落絕望?
我一生中有兩次未能阻止他人死亡,為之抱憾終生。一次是六四淩晨在天安門廣場,未能說服五六個外地大學生,不要在悲痛欲絕的北京市民激將下,提木棒追隨他們黑暗中奔向南池子公安部大門口,去與荷槍實彈、格殺勿論的戒嚴部隊對峙(見《六四記憶(五)——清場》,https://blog.wenxuecity.com/myblog/71805/202202/31982.html);另一次就是自己在美國打拚得太忙,沒有同何拓宇及時交流,在他生命最困難的時候,未能勸說他改弦易轍,走出自戕的魔障。
那時中國還沒有心理治療(Psychotherapy),相信以自己同何拓宇的那麽多年的相知,結合美國商場的豐富經曆,一定能幫他解開死結,說服他邁過這個坎,鑽出牛角尖。
“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以北大人的才氣,世界這麽大,人生道路那麽長,有什麽克服不了的障礙,非得一死了之?
何拓宇去世周年紀念之際,2008年4月27日在京海大廈五層舉辦何拓宇先生追思會暨文集發布會。何拓宇的母親與姐姐為收集、編輯他的遺著,嘔心瀝血,在北京大學中文係79級文學專業班同學的悉心幫助下,《君子如玉——何拓宇紀念文集》終於如期出版。書名取自玉器賞玩家何拓宇生前最崇尚的古訓——上善若水,君子如玉。全書分前後兩部分,前麵收錄了何拓宇從中學到大學的詩文、做編輯采寫的文字以及做城市規劃設計時的考察報告;後麵則是親友和同學的悼念文字。

他的朋友讚歎道:“老何一周年祭日,簡單的一個短信又來了一百多人。我想那些生前即使前呼後擁的人身後也未必能享受這種待遇。老何當然不在乎形式,但我知道他在乎朋友。倘老何在天有靈,應備感欣慰。”((石不言《玉友老何周年祭》)
“三劍客”之三的何拓宇,1961年12月10日生,2007年4月28日跳樓自殺,酉年45歲。
何拓宇在北大中文係79級文學專業班畢業同學錄的留言:
我是個饒舌的
可也喜歡太陽
一個大啞巴孩子
——《熊》
就這麽張紙,你說,夠幹嗎?
有好多想說的,還有好多說也說不出的,
在我木頭般的沉靜裏象金子、象童謠一樣,
橙橙地流著……。
等我們再見麵吧!
等親切地握過手,也許我又能開著玩笑,沒完沒了。
來作客吧,別忘了我住在北京航空學院三宅203。
“三劍客”的生命,加起來不足百歲,尚不及駱一禾父親駱耕漠一人的期頤之年。
1983年7月,北京大學團委領導送別應屆畢業的七九級幹部,曾合影留念。

團委書記77級法律係李克強坐在前排正中(右起第四)、兩旁是團委副書記78級中文係劉曉峰(右五)、79級哲學係朱善璐(右三)與我們79級中文係文學專業班黨支部書記王鄭生(右一);後排為79級中文係文學專業班趙仕仁(右二)、何拓宇(右三)、李景強(右四)。文革後恢複高考前三屆77、78、79級大學生,人稱“新三屆”。
他們麵露自信的微笑,英氣勃發,憧憬著肩負國家重任。
2023年10月27日,中國國務院前總理李克強在上海休養時突發心髒病,經搶救無效逝世,享年68歲。
2019年10月22日,北大團委書記李克強推薦給趙仕仁《在共產主義的旗幟下》策展小組當顧問的朱正琳,在美國探望兒孫時,於匹茲堡的一家醫院因結腸癌引起的腸梗阻手術逝世,壽年72歲。
2017年6月,北大中文係79級文學專業班年齡最小的雷榮貴病逝,終年54歲。
當年北京大學32樓426宿舍,六個同屋同學,已去世趙仕仁、駱一禾、雷榮貴三位。劉寶明拉上碩果僅存的一半,與李景強和我,建立了一個微信小群。老大李景強感慨地說,何拓宇算我們宿舍半個人,我們剩下的老同學要多多保重,好好地活著!
2023年11月,北大中文係79級文學專業班同屋李景強在朋友圈發照片,看展覽的他,竟病得須坐輪椅,扶杖而立。

歲不我與,“新三屆”日益凋零矣。
2025年6月27日,作於芝加哥西郊
(圖片來同學攝影、網絡)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