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棟房子的敘述

我是一棟漂亮的房子，人們叫我Villa Zander，但是喜愛我的人，又喜歡把我稱為Schloss（宮殿）。這個愛稱，從前僅屬於貴族居的豪華宅邸。我誕生於1876年，那個年代在德國已經誕生了一批新興的資本家，他們手中握有大量的財富，但沒有貴族頭銜。



我的出生地是Bergisch Gladbach, 它靠近科隆的一個小山區。自古以來都是貿易的要道，德國南北部的貨物要運往科隆，都需經過這裏。這座小城靠近萊茵河，人們先把貨物裝上船，快到目的地時，又裝入馬車送到客戶手裏，這時，都要經過我的家鄉。

在我的家鄉，500多年前，就有了許多磨坊，它們是用來造紙的。我們附近的大城市科隆，對紙張的需求量很大，我們這裏做的紙，大部分運往科隆。所以，造紙工業是我們城市的傳統工業，尤其到了19世紀，發展得很迅速。

話說，我誕生的那個年代，大資本家都是同大資本家聯姻的。一方麵門當戶對，一方麵又有利於擴大企業經營。在我家鄉附近Hueckeswagen，那裏有一座小小的宮殿，它被周圍人稱為宮殿小鎮，小鎮上住著一個紡織業大亨Zander，他有一個漂亮女兒瑪麗亞，那年滿了18歲，就嫁給了我們家鄉造紙業大亨的兒子理查德。



這個瑪麗亞聰明無比，她受過良好的教育。她與理查德的婚姻幸福美滿，他們生了二兒二女。可惜，在瑪麗亞31歲的時候，她的丈夫去世了。瑪麗亞原來對經營企業一無所知，隻在家中相夫教子。丈夫去世後，她擔當起重任。她特別能幹，把企業經營得越來越好。收購了附近的二家造紙廠，把自己的企業擴大成具有國際競爭力的大廠。產品在維也納國際展上得到了獎章。



瑪麗亞原來同丈夫和孩子住在工廠的附近，他們的居所被稱為“修道院”，因為那房子的外形就像修道院，長長的屋頂覆蓋著蜿蜒的房間。那是老式傳統的房子，經常漏雨，房內潮濕。而且房子同工廠連在一起，空氣很髒氣味難聞，還有噪音，高高的煙囪一直吐著廢氣。對孩子們來說，在這樣的環境裏生長很不健康。

於是，瑪麗亞有了建造一棟自己喜愛房子的計劃，這棟房子就是我。

她請來了科隆最有名的建築師，那位建築師剛剛完成了科隆火車站的建設。她又請來了畫家，為她設計裝飾，還請了最好的園林師，建造花園。我建成後，她把我作為接待貴賓的地方。許多人認為，她的房子不是用來住的，主要目的是用於社交。

作為一個很成功的企業，需要有一棟豪華的房子接待貴賓。瑪麗亞又是一個具有藝術修養的女士，她不僅自己畫油畫，還收藏了許多藝術品。她畫畫是一種內心的修造，與自己對話，在忙碌的工作之間，平衡內心。她還是一個虔誠的新教徒，在她居住的二樓，有一間自己的小教堂。這在當時很少見。



她把底樓當作接待客人，舉辦藝術沙龍的地方。有音樂室，有鋼琴；底樓還有紅色沙龍，是舉辦宴會的地方；還有女士房和男士房。二樓，她做了羅馬式的柱子，放了藝術雕像。她有許多藝術家朋友，也有科學家和詩人。她是一個靈魂高尚的女人。

她對工人有憐憫心。她新建的房子離工廠不遠。瑪麗亞為我開辟了一大片公園。她保留出一小塊空地，作為工人休息的地方。她認為，讓工人看美麗的風景對他們心理健康有利，她還經常舉辦各種音樂活動，邀請工人和他們的家人參加。她認為，即便是工人，也要有精神生活。

瑪麗亞死後，她的兒子漢斯住了進來。漢斯的老婆是比利時人，帶有濃厚的法國文化色彩。所以，她把房子進行很大的改造，裏麵變成了法式的氣氛。而且，這裏成了私人家族的居住地。從前瑪麗亞的那套做法，已經不複存在。

沒有想到，瑪麗亞的兒媳婦經曆了同婆婆一樣的命運。漢斯夫妻有六個孩子，漢斯不幸早死。瑪麗亞的兒媳在丈夫死後不久，就把房子賣掉，搬到別處居住了。

從此，我的命運一落千丈。它後來變成了納粹的辦公室，又變成了聯邦德國公務員辦公的地方，再後來由於城市擴建，政府鬧著要把我拆掉。這棟房子變得越來越難看落魄。終於，有識人士的幫助，把我保留了下來，重新裝修，變成了藝術博物館，成為了曆史見證者。

某一天，一對夫婦來到這裏，來訪問我。他們喜歡我的出身背景，喜愛我的女主人。他們上上下下很仔細地看已經大部分恢複了瑪麗亞時代的房間和藝術品。在二樓的一個房間裏，有許多孩子在做紙工。那裏還舉辦了一個紙藝展覽。



這對夫婦參觀完之後，跑到樓下買了一本介紹我身世的畫冊。他們又跑到外麵的花園裏去逛了一圈。邊逛邊歎氣。原來碩大的公園，被馬路蠶食掉不少，車水馬龍很是吵鬧。原來花園裏的池塘，鴨子，亭子，理查德雕塑（瑪麗亞請人為自己丈夫所塑），草坪都沒有了。就好像一位紳士被人扒掉了西裝之後，羞愧得很。僅剩下二棵古老的樹還陪著我。



希望在未來的日子裏，有人會認識到我女主人的重要性，恢複她生活時代的原來樣貌，還我綠地，還我安寧。因為我的女主人是我們城市的一個重要人物，也是一段重要的曆史，我已經成為了我們城市的一張明信片，一個標識。

瑪麗亞和她的受讚人作曲家Max Bruc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