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班花 今日苦媽 還被女兒甩狠話——母親節非甜品 看到最後我遞紙巾啊
潛水多日,上來換換氣兒。對文城和網友們的想念,自然是上遊的動力。
母親節即至,寫一篇節日蛋糕款的甜品文,應景最佳。然而,倘若剝開慣用的糖衣,把目光集中於母親的汗水,是不是帶鹽味的文字,更能向真實致敬?
大概是年初的LA大火,讓眼光褪去了浮華,眙然凝視這一天,所見竟與往年不同。那奶油裱花一般美好的節日氣氛,所裹住的,不再是絲滑綿軟的深層。
那深層不易久擱,日漸風幹,固化成糖霜下一層嚼不透的東西,恰似走在霜秋之季的女人們,逃不開的內心糾結:好不容易從生兒育女的忙碌中,翻篇到自由身,怎奈喘口氣的功夫一轉頭,發現娃又有娃了,該怎麽辦?
娃在外麵忙著打拚,娘看在眼裏,疼在心上。娃的娃比娃小時還要呆萌可愛,稍微多看兩眼,就會引發隔代人的“賈母偏心症”,怎能舍得給外人帶?
咧小嘴一笑,似嫩芽破土,拱動了心底的那層堅硬;舉小手一晃,似雛燕掠水,撥動出滿腔溫情的漣漪。一念之間,心宅失守,生活的優先權,就再次臨陣倒戈地讓給了孩子們。
Wait,真的要接著帶娃?
那就別衝動,切要量己度人,三思而後行。論體力,你可是一年更比一年差;論淘氣,娃可是一代更比一代強。在返回貼身保姆的職位之前,你最好往回翻篇,重溫一下劬勞如昔的過往。
喂奶哄睡換尿布,滿地跟跑撿積木,——撿到褲腰剛提好,又掉了;撿到兩條腿快要散架,貼兩塊膏藥算搞定。娃還要在身上爬上爬下呢,就當是被膠帶纏牢的椅子腿,繼續撐著吧。
多重角色,隨時切換,並行推進的工作能力,不亞於好主管。一邊和顏悅色地陪娃玩,一邊目光如炬地盯娃梢,否則眨個眼的功夫,各種玩具就會屍橫遍野,四處狼藉,成為再一次等人救援的“災難現場”。——而此時此刻,現場唯一的救援人員和重建者,正是竄休日不明的,——自己。
而如今隔輩帶娃,兒孫兩輩都要照顧到,清閑下來,竟成了真真想要又不敢說出口的奢侈品。
小娃玩累了,歪頭就睡著。自己瞄下表,轉身不停腳。一路貓步溜進廚房,綁上小兩口曾作為節日禮物送自己的繡滿康乃馨的花圍裙,掐點兒做飯。
倆人快下班了。有老媽在,一進門又怎能不是天經地義的合家歡場麵:飯香撲鼻而來,小娃撲身而上,而母愛更是溫溫潤潤,充盈滿屋,堪比爐灶上那鍋不燉得骨鬆肉爛、絕不關火的滋補老湯。
隻是,就算是害怕骨鬆肉爛,想熄火止損,又怎能承受住不請自來的自責心?
孟母三遷,郊母密密縫,歐母取地為紙,折蘆為筆,貧寒寡居也要教兒識字,出人頭地……千百年來,多少華夏母親都以心甘情願的自我犧牲,涓涓注入母愛無邊的曆史長河,怎能到了自己這裏,就幹涸成一片充滿龜裂的鹽堿地?
唉,進退兩難之間,我拿出小時候學會的鬥私批修精神,狠狠地罵了自己一頓。——那日,桃子在電話裏跟我講述了些許隔輩帶娃所經曆的思想拉鋸戰後,進入了關鍵時刻。
然後呢?——從背景中奶聲奶氣的嘈雜聲中,我已猜到了大半。
然後就以前朝遺老的身份,給我家的仨小主,做起了貼身老臣,誓言將這“憑關係上崗”的終身製保姆,一路進行到底!——桃子說到這裏,一陣爆笑,讓我有些發毛,禁不住想起兒時在電影中看過的、英雄走上刑場前朗聲大笑的畫麵。
我也跟著哈哈哈,一邊從後視鏡裏望著西北部的暗無天日,一邊努力當好聽眾,以掩蓋自己的無所適從。
那一刻,我正在LA年初失控的火災中,駕車向東逃竄。在經過通往桃子家的岔路口時,我倏忽間想到這位媽圈好友,已經失聯了n年。似被某種念頭拽了一下,我隨即U轉,拐進路口泊好車,又從收納箱裏找出舊手機,查號後打了過去。
這是我第二次接到火災疏散警報後、匆忙搬家的那個下午。當時先生遠程出差,孩子也都在外州忙著,我一個人撿一些重要的家當,塞滿車,往東城臨時租到的一間空房裏搬去。
收拾東西裝車時,一張褪了色的舊彩照,從手機拍照前的膠卷時代的老影集中掉出。上麵是幾位年輕的媽媽,正於教會的講台前,為慶祝母親節排練舞蹈後的一張合影。
那時,各家的娃在教會的少兒班裏,小獸亂躥地玩在一起。以孩子為紐帶的母親們,憑借不請自來的親近感,很快地熟絡起來。
阿美活波漂亮,總是孩子氣地跟女兒搶糖吃。Leo媽寡居能幹,到哪裏都是緊牽著愛子的手。馬麗莎溫暖和善,說話柔聲細氣,常在禮拜天早晨手持主日程序單站教會門口,代表會眾歡迎來賓。
據說她也曾是母親,怎奈新生兒在醫院的保溫箱裏夭折,她也因嚴重的子宮粘連,無法再孕。
這一切遭遇,對於任何女人來說都是一生之痛,可經由她懷有信仰的體認,最後形成了獨到的見證分享:神關了一扇門,也會為你打開一扇窗。我雖然失去了親骨肉,卻能拿出更多的時間來敬神愛主,侍奉教會,讓更多的兄弟姐妹來到主耶穌的家,成為新生的靈嬰,這樣豈不是更好?
於是,主日的早上,人們在馬麗莎善氣迎人的接待下,如沐春風地走進教會。尤其是做了母親的女人們,心中帶著被自家小搗蛋折騰了一周的辛苦和疲憊,經馬麗莎和聲細語的一番問候,堪比享受了一場精神按摩,跟著就舒坦了許多。
這其中,我和仨孩之母的桃子,走得最近。她總是一手抱娃,一手拎著帶給大家分嚐的自製麵點,渾身帶著鄰家阿姨的煙火氣。
兩家的男娃常在一塊裝變形金剛,女娃常在一起擺弄芭比,而我這個不大會做飯又挑食的吃貨,又總是饞桃子的拿手絕活兒,——純西葫蘆餡大蒸包。
話說這饞癮一犯,給每個人嚐嚐鮮的那一兩個怎麽夠,因而就按照餐館裏的行情,私下寫一張支票,欻空塞進她的母嬰包裏,跟她訂。
隻是包子拿到了,支票也藏在包裝袋底,跟著回來了。因為兩家離得不遠,桃子蒸好包子後,就派長女大丫過來送。當我把錢往她的身上塞, 大丫就用講得挺好的中文怨懟:阿姨,上次你叫我拿錢回去,我媽都把我罵了,如果你想讓我好受點,就別再讓我在中間受夾板氣。
後來還是我家後院的那棵老當益壯的大果樹,讓我吃個心安。即在我不敢再預訂、桃子還是定期派女兒送貨上門時,我就把事先備好的一大袋緩軟的牛油果,交給了她,讓她轉告她媽媽,我沒花錢買,這是自家結的。
大丫想了想說:好吧,這次我媽再罵我,我就有話說了:特別受上帝恩典的約瑟,不是也拿自家的糧食,換回了驢馬牛羊什麽的嘛。
後來桃子在教會中碰到我,抱怨說孩子不懂事,拿回了那麽多牛油果。我也借機表態:那是我的主意,如果你不收,我哪怕饞死,也不會再吃你的包子。所以警告你,千萬別讓閨女再送回來。
不想她說:往回送?這次可沒門了。
?
聽我家二小說,最喜歡奶油果的大丫,那天到家發現我出去辦事還沒回,就把一袋子牛油果倒進了冰箱底層的果箱裏。發現箱子關不上,當場就挑出兩三個軟的,夾進三明治開吃,還把弟弟妹妹拉為共犯,一連吃了好幾天了。
我聽了好開心,說難得孩子們喜歡這口,這樣我也心安,別再怪她了。
桃子卻歎口氣,無奈地說:怪她也沒用。後來那兩個小的吃完了向我報告,我就訓了大丫一頓,結果她竟然拿聖經上的經文對付我,把我弄得啞口無言……
我笑了,沒有告訴桃子,我已領教過小姑娘對聖經的熟稔,以及超年齡的應用能力。
其實,這位膚色如麥、棱角分明的小女生,平日在教會的孩子中,挺出圈的。她不愛笑,卻超級伶牙俐齒。
剛剛進入高中的她,作為主日學老師的資深助教,常領著小朋友們學聖經。
她的伶牙俐齒乃至疾言厲色,是在責怪弟弟妹妹被我發現的:你們倆個小祖宗,能不能別這麽dumb啊!耳朵掛著是為了好看嗎?腦袋是來湊數的嗎?Seriously, how hard is it to listen?你們不爭氣,還累得媽總是怪我沒管好你們, What the hell!我天生就是你們的babysitter嗎?Sorry,but 我從沒聽見 God 說:我來地球就是為了serve you two!
她是桃子在跟老公出國留學前生的,初中才過來,訓詞也是中英混合。弟弟妹妹比她小一大截,又都在美國生的,對於“小祖宗”之類的中文語匯,經常一臉懵,意思是你說啥呢,沒聽懂耶,——這反倒讓她更生氣。
裝聽不懂是不是?I'm yelling at you, 罵人還要講proper English?dummy!
“……”
弟弟妹妹隻好麵麵相覷,在眼神中找同盟。
她則巴拉巴拉,加強火力,以連珠炮攻擊到底……
也有反差極大的時候。
有一次我路過主日學教室,看到這位長相並不像母親的小姑娘,正在白衫黑裙的莊重裏,一句一句地帶領小孩子讀十戒:當孝敬你的父親和你的母親,使你的日子在耶和華你神所賜你的地上,得以長久……
生完四娃後,白裏透紅的桃子更加珠圓玉潤,愈發胖了。她懷中的新生娃,是個能量十足的胖小子,總是東扭西掙,狂抓亂踢,把她折騰得滿頭大汗,蓬頭垢麵。
大丫自然是桃子身邊最常見的跟班。也似乎正因為如此,她沒空對弟弟妹妹再發“連珠炮”,而是口令暫短,把他們發展成跟班的小跟班。
跟班吆喝小跟班時,像母親一樣,直接喊代號:二小,你拿嬰兒椅;三丫,你拎尿片包。弟弟妹妹一邊不情願地執行,一邊翻白眼嘟囔:我們都有英文名,你念不準就多練,幹嘛跟媽學編號?
講真,單純看這拖兒帶女的片刻,很容易想起“超生遊擊隊”。然而放在大聲朗讀“兒女是耶和華所賜的產業”的教會,則是生養眾多、人丁興旺的福氣。像經常圍繞雅各所生的12子、來講以色列12支派曆史的牧師,就是7個孩子的父親。
值得側目的是,無論是“超生遊擊隊”,還是“愛主小分隊”,都有孩子爹現身搭把手,幫老婆連背帶扛。而桃子家的畫風有些詭異,就是不管老婆孩子怎樣大包小裹地上場,孩子爹都像幕後的操盤手,從不在教會曝光。
(先發這些吧,餘篇整理完會繼續上傳。)
這就是匆忙搬家時,從老影集中掉出的舊彩照。猜猜哪個是桃子?當然,為了隱私和文字表達的需要,我換了名字。
感謝閱讀! 母親節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