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院，一碗大米粥

（微小說）

春日裏，青山綠水的小鎮，一棟灰白色的十八層高樓直直地矗立在一片低矮的紅屋頂之間，看起來是那麽突兀，就像一首樂曲之中的不和諧音符。

這棟灰白色的十八層高樓是一家老人院。96歲的簡在這裏已經度過了七個春秋。

剛搬進老人院時，簡還能和幾位會說中文的老人坐在一起聊聊家常。可是，隨著時間一點點過去，她慢慢地老了，是真的老了。如今的簡，雖然頭腦仍算清楚，但是耳朵不靈了，腿腳也不聽使喚了。除了偶爾被護工推出去曬曬太陽，大部分時間，她都待在四樓走廊盡頭那間安靜的小房間裏，把日子消磨在那張可以自動升降的多功能醫用病床上了。

簡的窗前有一棵高大的橡樹。夕陽斜灑進屋，透過輕輕搖曳的樹葉，把斑駁的光影一片片投在她的床上，像一群跳躍著的小精靈。簡緩慢而吃力地伸出手，想要觸碰這些樹影，可是它們頑皮地躲開，輕輕地跳到了她的手背上。

簡的兒子和媳婦有時候會過來看她。兒子和媳婦也都老了，有點兒自顧不暇。他們的孫子，也就是簡的重孫子，明年就要上大學了，聽說那孩子打定主意要學神學。神學是什麽學？簡年輕的時候讀過西遊記，現在多少還有一點印象，她想，莫不是那小子要去西天取經？

吱吱嘎嘎，門外傳來了車輪轉動的的聲音，是老人院的女工梅來給簡送晚餐了。

當，當，梅象征性地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隨後，沒有等簡的回應，她就打開了門，推著一輛上麵擺滿了食物的小餐車，徑自走了進來。

梅將簡的床調起，讓她可以坐起來。然後，梅輕輕地打開簡床邊的小桌子，把一碗溫熱的蘑菇濃湯、一盤意大利通心粉、一杯清水和一小杯蘋果醬小心地擺放在桌上，每一樣都整齊而恰到好處。

開飯啦，梅對簡說。

簡隻有一個兒子，早年出國。為了方便照顧簡，十多年前，兒子為她辦了移民。簡和兒子一家在一起生活了幾年，後來，在征得了簡的同意之後，他們把她送進了這家老人院。

這是一家硬件設施很不錯的老人院，醫護一條龍，工作人員也都很奈斯。若一定要問簡對這個地方有什麽不滿意的，那就是老人院的一日三餐不大對簡的胃口。

看著擺在眼前的蘑菇濃湯和意大利通心粉，簡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唉，要是能有一碗大米粥，再來一隻鹹鴨蛋，半隻也好，那該有多美！簡自言自語地說。想到了大米粥，簡的口水不由自主地順著嘴角流了下來。

梅隱約聽見簡低低地在嘟囔著什麽，卻沒有停下腳步。她推著小車走出房間，順手把門帶上，留下簡一個人靜靜地吃晚餐。她沒時間多想，還有幾份晚餐要趕著送出去。院子裏有些老人對食物特別在意，送去晚了常常會哭鬧不休。

大米粥就是白米粥，大米粥是北方人的叫法。簡是北方人。

大米粥的做法很簡單。一杯大米，淘洗幹淨，加五六杯清水，放到爐灶上煮到九分熟就可以了。當然，煮大米粥的重點是必須要煮到九分熟才好吃，不能八分，也不能十分，且用來煮粥的大米一定是圓米，不能是長米。

將煮好的大米粥盛在一個碗裏，靜置片刻之後，米粒會悄悄地沉到碗底，碗麵上是一層白色的米湯。吃的時候，可以專門撈起一勺沉澱的米粒，也可以舀上一勺清爽的米湯，或者是輕輕地攪拌一下，把米粒和米湯混在一起享用，都好。

許多年前，簡還是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那個時候中國還不興自由戀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簡嫁給了比她大兩歲的丹。

丹雖然也是北方人，卻身形清瘦修長，舉止沉穩，完全不同於書裏常見的那種粗獷魯莽的北方漢子形象。

丹煮得一手好粥。簡愛喝粥，丹便常常煮給她吃。丹煮的粥便是簡最喜歡吃的那種九分熟的大米粥。

每當粥煮好，丹就會把熱氣騰騰的粥盛進兩隻青花瓷碗裏，然後左右手一手端一碗，一步一吆喝，讓一讓，讓一讓，大米粥來嘍！簡笑了，笑丹的樣子活像是小館子裏招呼顧客的店小二。

丹把碗放到桌子上，簡拿起早就準備好的湯匙，迫不及待的從青花瓷碗中舀起一勺香噴噴的大米粥。。。

一股暖意順著喉嚨緩緩地流淌到胃裏，再在那裏溫柔地化開。

熱！慢點兒吃，傻丫頭，別燙著了！他看著她的吃相，一臉的寵溺。

通常，他們用來配大米粥的是兩隻醃得出油的鹹鴨蛋，有時還會加上一小碟蒜茄子。

後來，丹走了，去了很遠的地方。簡開始自己煮粥，味道也不錯。可她總是覺得，哪怕火候掌握得再小心，那粥裏也始終好像少了點什麽。

簡拿起湯匙，正準備舀一口梅剛放在小餐桌上的蘑菇濃湯，忽然，天一下子就黑了下來，伸手不見五指。

屋子裏沒有了光，簡什麽也看不見。

天黑了，天又亮了。

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了，丹走了進來，手裏端著一隻冒著熱氣的青花瓷碗。

是大米粥嗎？簡問丹。

丹沒有回答，他把青花瓷碗放到了桌子上，隨後，又像變魔術似地，變出了兩隻鹹鴨蛋，還有一小碟蒜茄子。

熟悉的香味伴著熱氣從碗中撲麵而來。真的是大米粥！簡樂壞了，她看著丹，咧開嘴笑了。

不知道過了多久，吱吱嘎嘎，梅又推著小車走過來，這次她是來收拾簡用過的餐具的。

當，當，梅象征性地在門上輕輕地敲了兩下。

天哪！梅剛一跨進簡的房門，便察覺到了屋中有一種異樣的氣氛。

簡安靜地坐在那裏，臉上掛著微笑，一動也不動。

憑著在老人院工作多年的經驗，梅知道簡出事了。她迅速地拉響了警鈴。

很快，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便由遠而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