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缸裏的孫鳳 （96）

孫鳳坐了下來，惴惴地看著何偉。

“孫鳳，齊嘯不是你表哥，對嗎？”

孫鳳吃了一驚，腦子裏快速轉動何偉消息的來源。何琪何琅一無所知，齊嘯不會主動告訴，唯一的可能就是自己露了馬腳，被何叔叔看了出來。但不管是怎麽回事，她不想在這個時候還撒謊，於是坦白，“對不起，何叔叔，我不是有意撒謊。齊嘯確實不是我表哥。”

“你們是戀人關係，而且你不願意別人知道你們的關係，對嗎，孫鳳？”

孫鳳略一猶豫，隻得承認，“對。”

“你們相處的怎麽樣？”

要不要再撒謊呢？孫鳳猶疑數秒，才說道：“還好。”

但何偉已經在她開口之前就得到了答案，真實的答案。但他無意點破，繼續問道：“我看齊嘯管你很嚴，脾氣也沒有你溫和。你們經常吵架嗎？他對你動過手嗎？”這是他非常想知道的，哪怕他明白，很大可能自己得不到真實的答案。

“沒有，沒有，我們從來不吵架，他更沒有對我動過手。”這次，答的很幹脆。

何偉的擔憂並未減少，他斟酌片刻，還是決定說出來，“你將是重點大學的大學生，前程似錦，他是閉塞小鎮的高中生，看不到任何前途。從世俗的觀點來看，你們倆並不相配。而且，也不知道對不對，我感覺你並不是很喜歡他。那你們是怎麽走到一起的呢？你有什麽難言之隱嗎？如果有，告訴叔叔，叔叔一定幫你。”

幫？怎麽幫？自己身後的一大家子，就是一個無底洞，何必要多犧牲呢？更何況，何偉不可能有能力去約束天高皇帝遠的齊家。事情已經遠遠超出錢的範圍，甚至超出權的範圍，藤藤蔓蔓，糾纏不清了。既然幫不了，也不想讓他幫，又何必告訴他，徒增他的煩惱與愧疚呢？

她決定再次撒謊，“我不希望別人知道我小小年紀就談戀愛，所以一直想隱瞞，包括何琪，我都沒有告訴過她。其實我和齊嘯感情很好。”

何偉直直地看著孫鳳，他想問一句：那李唐又是怎麽回事？但他忍住了。作為一個商人，他早就習慣了看破不說破。頓了頓，他換了個角度問道：“你不信任我，你認為我沒有能力幫你，對嗎？”

孫鳳急忙解釋，“不是的何叔叔，您誤會了，我和齊嘯的感情確實很不錯，這次我要去肥城上大學，他也全力支持我，他對我非常好，比我家人對我好多了。”後半截的話是真心話。

何偉略一沉吟，又問：“你們是怎麽認識的？你喜歡他什麽？”

孫鳳避不開了，隻得潦草說了個大概，“我當年參加一中在縣城的體檢，誤了火車，是他開車送我，我們就那麽認識了。他對我很好，什麽都順著我，還帥，還會木雕，所以我很喜歡他。”

何偉暗自歎口氣，知道自己該做的也做了，多說無益，隻得言盡於此，於是叮囑她，“如果你碰到困難，一定要來找我，我會竭盡全力去幫你。就算我幫不了，也想知道你有什麽難處。”

孫鳳鼻子一酸，瞬間紅了眼圈。

何偉站起身，從辦公桌後走出來，無限憐惜地抱了抱孫鳳。但願這不是最後一個擁抱，他暗暗祈禱。

何偉的擁抱堅實而溫暖，卻注定不是孫鳳的避風港。她仿佛茫然的孤雁，淒淒惶惶，既無枝可依，也沒有方向。

周一午飯過後，李唐照例默默地把孫鳳送到高三一班教室門口，然後把手裏的一個塑料盒放到孫鳳手裏，“晚飯時我來找你，咱們還去砂鍋居，我有話跟你說。”

這是開學一個星期以來，李唐第一次跟孫鳳說話。

孫鳳拿著塑料盒，纖細而柔美的脖子低的不能再低，心砰砰亂跳，象被人操縱著一樣，腦子空空蕩蕩，隻會怔怔地輕聲說：“好。”

吳城在旁邊看著，沒有象以前那樣搶話。他跟孫鳳一起進了教室。何琪興高采烈地打開盒子，驚叫：“這麽漂亮的點心，一看就把人饞蟲都勾出來了。”說完，拿起一塊粉紫的芋頭酥，咬了一大口，碎屑立刻四處飛濺。

“吳城，你也來一塊。”何琪端著盒子，轉頭遞向吳城。

吳城默默地撿了一塊放進嘴裏，目光呆滯地嚼著。

“孫鳳，你吃啊，你怎麽不吃？可好吃了。”何琪注意到孫鳳沒吃，又催促她。

孫鳳撿了一塊放進嘴裏，不知道是什麽東西，也嚐不出什麽味道。

為什麽心裏這樣亂？為什麽以為冷了的灰又會複燃，為什麽以為枯了樹又出新芽，不要這樣折磨人好不好？死就是死了，活就是活著，卻要這樣時死時活，豈不把人煎熬死？

可是，為什麽他的一聲召喚，我就是想說好，就是想順從，就是看不得他失望？而自己，卻被一麵煎完再煎另一麵，難道非要把自己折磨成灰燼？

如果去了，那家裏怎麽辦？孫惕怎麽辦？齊嘯知道了會怎麽做？不能去，堅決不能去。堅決不能去！

孫鳳默默下定了十二萬分的決心。

可是，當李唐出現在班級門口的時候，孫鳳的心又不是自己的了，腦子裏黑黢黢一片，如鋪了瀝青的路，不透水，不透光。她再次失去了思考，牽線木偶一般站起來，亦步亦趨，跟著李唐走了。

孫鳳骨子裏並不是一個溫順的人，可她卻心甘情願地把所有的溫柔交給李唐。

吳城看著孫鳳閃動的衣角，沒有抬頭，也沒有站起來跟出去。

吃個飯有什麽？吃完飯不還得回來嗎？

一出校門，李唐就把孫鳳的手攥住，然後放進自己的大衣口袋裏。他沒有帶著孫鳳直接過馬路，而是左轉，沿著院牆向西慢慢地走。

風細細地吹著，雖然不大，但打在臉上，卻硬毛刷子一般，微微的硬，微微的疼。

唯兩人卻都沒感覺到，臉上一波一波的熱浪，悄無聲息地抵消了一切。

走到那棵探出院牆的大樹邊時，李唐停住腳步，仰頭看那樹。路燈下，樹枝光禿禿黑乎乎，隻在枝椏處有一點殘雪，許是凍住了，並沒有被風吹落，閃著點兒藍白的光。

李唐想起孫鳳頂著兩片樹葉的嬌憨模樣，不禁啞然失笑，隨後牽著她繼續往前慢走。

走到院牆盡頭，是一個十字路口，南北方向的車多些，東西方向的車少些。李唐帶著孫鳳過了馬路，沿著街邊又往東走。路上來來往往有些行人，有學生模樣的，有家長模樣的，有老師模樣的，但無一例外，都是腳步匆匆，隻有他們兩個，慢慢地走，仿佛他們的時間跟別人的不一樣，而是被揪長了的。

風還在細細地吹。

 

未完待續

原創不易，未經允許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