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周末把婆婆送回國去了，但為啥拿起手機來寫俺婆婆呢，其實還是心裏有口氣要吐一下吧。有時候寫東西發酸就是這樣，一口氣不吐好像就是不爽。俺婆婆是極有個性的人，用領導的話說，是能上九天抓鳥，能下五洋捉鱉。人家最有特色的就是說話。她厲害的是能夠常常把小學生作文的句子或者演講稿在日常生活中麵不改色地說出來。比如和我娃娃們說，“孩子們，我們要實現偉大的理想, 生活必須有雄偉的計劃”之類的句子。幸好我家娃中文都不太好，也不知道奶奶說的合不合場景，就是憋到我需要別過臉去，鼓大了眼睛，把我的偷笑活生生地吞到肚皮發顫（這裏繼續大笑三聲，哈哈哈）。領導很貼心地表示理解~~~~  

這麽神奇的人，居然我們幾次相處都相安無事，大概我們彼此都憋了十足的氣。記得我家老大十個月的時候我不得不回國一趟，那次老大是半歲時，婆婆過來幫忙，也是我們第一次正式生活在一起。領導說，我回國那天，婆婆長舒一口氣，說，終於自由了（我有那麽暴君麽）。事實是，我和婆婆的關係大概比和領導和我媽都要好，我們一直相敬如賓，從來沒吵過架紅過臉(但是都憋得要死！），哈哈哈。最搞笑的是，她第一次來，是卷了無數的保健品來的，比如那時國內很風行的螺旋藻。第一天早上她起來和我說話，一張嘴滿嘴都是綠油油的，驚得我沒把奶瓶給摔了。至此我深刻理解了中國成語“青麵獠牙”原來是有回文功能的。就是說，如果是“青牙”的話，就直接會“獠麵”，其實嚇人的狀態也是一樣滴。  

上次婆婆來便是在新冠前了。因為新冠滯留，反而趣事無窮。最印象深刻的是，為了新冠期間能鍛煉身體，我在網上一個外地的籃球架都沒搶到，終於在本地一個沃爾瑪搶到一個籃球架，還必須本地去取。我“冒著生命危險”去啃吃啃吃扛了回來，邊看視頻邊裝，裝了三個小下午，婆婆一直在旁邊努力幫忙。最後架子全裝完了，底盤要裝沙子。裝了三天的螺絲紐扣，我裝了一半沙子就懶了，結果老太太勤勤懇懇繼續灌沙子把它們灌完了（比我灌水態度強多了）。我保證，我們裝這個籃球架的力氣比打籃球的力氣還要花得多（現在我就愁，如果以後要扔它，當初就不如灌水而不是灌了幾十磅的沙子，因為底盤一敲碎，水就全流光！）。後來籃球架就在我家drive way上成為了一個裝飾品。2020暑假全家終於搶到機票準備把她送回更加安全的中國，可是飛機從東海岸起飛，因此我們從美西南開車和領導弟弟在美洲大陸中間聚合，由弟弟送她去紐約上飛機。在大霧山的夏日小木屋裏，俺婆婆痛惜地看著我們，大概覺得我們都會在美國得新冠去世了，就和我們很傷感地正式致離別辭。她大致的意思就是，青山要改，綠水不流，後會無期的意思。又幫我憋到別過臉去，把偷笑吞到肚皮發顫，還沒得上新冠，先害我有內傷！  

然而三年後再來，老太太真的就老態了。我這次明白了，原來世界的衰老，先衰老的是聲音。除了她頭上真的多了很多白發，人走路卻是慢了不少。這樣每次她下樓，我就能聽到她的拖鞋緩慢地敲打著樓梯，然後就是踢踏地麵，好像遠遠的有個人在喊路，卻要走好久才能走到目的地，和我娃噔噔的腳步聲完全不一樣。人要蹣跚，其實我們眼先不能見，蹣跚的，先是腳步的聲音。她來，大概是很不情願的。但是領導堅持說我出差太多，要她過來，本質是現在國內騙子太多，老太太常常被人騙去開會學習投資。老太太自己號稱手握比比特幣還要牛（衰）的電子金融產品！這次相聚，我們幾乎沒咋在一個餐桌上認真吃過飯，因為彼此生活習慣截然不同。然而，一次我旅途不順，原來該是半夜到家，搞到在機場和旅館來回轉，早上才回家，然後還要去趕個其實也不重要的會。到家我居然發現鍋裏有溫熱的韭菜盒子，實在是眼睛一濕，立刻手抓加上狼吞虎咽。  

大約任何人和任何人，關係也便就是這樣了。若一定要說誰離不了誰，這樣的事實大抵是不存在的。實在不覺得我和老太太發展了多少的感情，但每次離開，自由的人們，大家都鬆一口氣。將來相聚的日子，誰也不能知道，也許它們的聲音也會越來越慢就是。  

最近一直看朋友去美西南拍的野地照片，看到了這一張，不是她的集子裏最惹眼的，但是那個高昂著頭的hoodoo很合我眼。Hoodoo是一塊大石頭，軟硬不同的部位各自被風化的程度不一樣。一般的像尖尖的山峰的hoodoo都不惹人喜愛。但是那些頭大脖子小的hoodoo就是攝影師們最喜歡拍的。為啥呢？因為漫天漫野的荒地裏儼然就有了人氣。高昂的頭顱和硬的脖子。就是這樣了，人，也永遠這麽倔強。 

我還是這麽倔強  

夜空長滿
歲月的雀斑
一顆比一顆閃亮
你已老去
我也老去
風洗的臉龐
冷凍在 星星的夜晚
人的思念
如沙礫一般
 
如果光陰溫柔
便讓
胭脂 在晨光裏平淡
隻是風 隻是霜
還是不肯原諒
我還是 這麽倔強
絕不低下
滿是皺紋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