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拿什麽奉獻給你（5）我給老爸洗澡

我拿什麽奉獻給你（5）

我給老爸洗澡

 

中國茅盾文學獎獲獎作家路遙曾寫過一篇文章《一生中最開心的一天》，他在文中寫了他父親給他講述了一生中最開心的一天。那是人民公社時期大年三十的一天，父親回家看到全家妻兒因沒有吃的在哭泣，父親轉身去了縣城，用身上僅有的幾塊錢，想了辦法買到了肉，還給妻子買了新毛巾，給孩子們買了幾顆糖果。當他看著一家人能過上一個“富裕”的年，那一瞬間，他覺得這是他人生中最開心的一天。也許以後的日子變好了，父親過上了更富裕的生活，開心的日子更多了，但是，那一天的開心令他的父親特別難忘，因為那一天一家人最需要他，他滿足了家人們對他的期待，給了他們快樂。

 

我也有過令我難忘，讓我感覺是一生中最開心的一天。

 

1.

我相信，每個父親在自己的女兒嬰幼兒時都給女兒換過尿布、洗過澡，但我不能確定是否每個女兒有機會在自己的父親衰老時都給父親洗過澡或清洗過身體。

 

一般來講，一個人的最早的記憶在兩歲半左右，所以，我沒有嬰幼兒時期的記憶，那個時候我的父親是否有給我洗澡、換尿布，我不知道。但我清晰地記得在我4-5歲時，有時候我媽媽出差在外地，家裏就是爸爸照顧我，給我洗頭洗澡，給我紮頭發辮子，爸爸給我紮頭發時經常把我的頭發扯得痛，所以我的記憶很深刻。

 

幾年前的有一天，我在重慶跟我的幾個要好的大學女同學小聚聊天，一個女同學聊到了她父親在醫院最後那些日子裏她是怎麽的照顧她的父親。她父親大腸癌晚期，在醫院住院治療了很久，最後的日子大小便不能自理，她經常給父親換紙尿褲、換床單，然後再給父親清洗幹淨。她家沒有男孩，就她和一個姐姐，她是醫生，這樣的事理所當然由她來做。她父親去世那天，也是她給父親的遺體擦洗幹淨，換上壽衣。

 

聽著同學的描述，我當時就問同學，你會不會覺得髒或臭？你心裏會不會難受？那時我的父母還沒有衰老到這種程度，我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會做我同學描述的那些事。我想象不出從未見過父親裸露的下半身的女兒，在幫父親清理大便和清洗身體的時候是怎樣的感覺？

 

2.

老百姓通常以“老小老小” 來形容老人像小孩一樣，中文成語裏也有許多讚美老人老變小的美妙形容詞，“ 鶴發童顏”、“童心未泯”、“返老還童”、“寶刀未老”。其實，在現實生活中，這些美好的成語是不存在的，真實的老人是走路步履蹣跚，記憶力減退，認知能力下降和胃腸功能紊亂等等的衰老現象。人活在世上就是一種輪回過程，怎樣來又怎樣去。一個人出生時最需要關切的是吃和拉，到老了的時候也是一樣，吃和拉是最需要照顧的，每個人都逃不掉。

 

我老爸這些年來，真牙越來越少，假牙越來越多，消化功能也越來越差，吃東西跟幼兒一樣，每天隻能吃軟的和煮得很爛的飯菜。便秘的問題也越來越嚴重，我上次回國期間，每天除了照顧我老爸的身體疾病外，關注他的大便成了我的日常。

 

老爸不是每天有大便，一般兩到三天一次，我發現老爸每次大便時間很長，有時候還會在衛生間裏大聲用力，有幾次老爸必須借助“開塞露”（一種成人直腸用的潤滑液）才能解大便。老爸雖然一直有吃我給他買的益生菌，但我覺得老爸應該再吃一些幫助腸道蠕動和軟化大便的藥。我給我的消化科專家同學打了電話，她告訴我有幾種藥物可以試試。在中國的藥房買藥比美國和台灣都方便，有些一般的處方藥在藥房能買到。

 

我給老爸買了同學推薦的藥物，心想著，這下老爸的大便問題能解決了。用了藥之後，似乎有一些幫助，有段時間便秘問題有點緩解。

 

3.

11月底的時候，老爸因癌症疼痛和心髒不太好住醫院了十幾天。由於疫情，醫院不準家屬探視，我把所有幫助腸胃功能的藥都給照顧老爸的醫院護工交代了，寫了紙條，什麽藥每天改怎麽服用寫得清清楚楚。

 

老爸出院後幾天，我發現老爸的大便問題又出現了，我問他在醫院的時候都是正常的嗎？藥都按時吃了嗎？老爸說在醫院沒有吃這些藥，醫生不允許吃自己帶的藥，醫生給了他“開塞露”。爸爸在醫院吃東西不多，幾天才有便意。

 

12月中旬的有一天，老爸的又便秘了，很嚴重，他在衛生間裏呆了很久，我在門外聽到裏麵很用勁的聲音，我擔心的一次一次問怎麽樣了。老爸說用了六支“開塞露”都不行。我急了，請老爸把門打開，我進去一看，老爸滿頭大汗，臉色很難看，已經精疲力盡，喘氣的力氣都沒有了。這時候，我來不及想別的，立刻戴上一次性手套，我用右手食指給老爸摳大便。沒有成功，因為大便很堅硬，位置還很高，我的手指短，夠不著。看著老爸非常痛苦和虛弱，我決定去醫院灌腸。

 

由於老爸已經用了幾支開塞露，肛門時不時會流水出來，去醫院前我準備給老爸穿成人紙尿褲（因為我媽媽每天需要用，家裏很多），結果，老爸不願意穿。

 

我老爸在穿著上是一個比較講究的人，年輕時1.8米的高個頭，身材均勻，不胖不瘦。現老了雖胖了一些，但沒有“啤酒肚”。即使是耄耋之年他也要每天穿著整齊，12月中旬了，重慶天氣很冷，老爸在春秋衣外麵一定要穿一件領子很挺的襯衣，再套上V字領毛衣，脖子上圍一條男人用的圍巾。老爸特別喜歡襯衣，一年四季都穿，我每次回國都會給他買美國的襯衣。

 

老爸還是堅持不穿紙尿褲，我對他說，今天妹妹在外地辦事，回不來，沒有車，我們隻能坐出租車去醫院，這一路上萬一發生什麽怎麽辦？這時的老爸已經精疲力竭了，沒有再堅持，也沒有力氣穿衣褲，這一天，我第一次給老爸穿紙尿褲，按老爸的要求，紙尿褲上再穿一層老人內褲（也是我從美國買給他的）。

 

4.

到了醫院，紙尿褲已經弄髒了。以前我在醫院工作時，病人需要灌腸都是由護士操作，我沒有見過灌腸，這次陪老爸是我一生第一次看灌腸，在灌腸的過程中，老爸很痛苦，也耗體力。我協助護士操作，心裏也難受，唉，人老了真是遭罪。

 

從醫院回到家，雖然老爸徹底的身疲力竭了，但他還是想洗個澡，從開始在家裏折騰又到醫院灌腸，中間換了兩次紙尿褲，的確應該洗澡清理幹淨。這個時候，我再次不加思索地對老爸說：“爸爸，我幫你洗。” 老爸沒有馬上拒絕，過了幾十秒鍾，他弱弱地回答：“好吧”。我知道，一向有力量，自尊心很強很自信的老爸現在不得不服弱、服老了。我這曾經的“小公主”，今天確實看到自己的“國王” 真的是老了，“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

 

我立刻請保姆把電烤爐放進衛生間先把室內溫度升起來，然後，我把媽媽衛生間裏給媽媽洗澡用的椅子搬到老爸的衛生間，這次老爸需要坐著洗澡了。年度，重慶天氣濕冷，老爸身上穿了幾層衣褲，在衛生間裏，我幫老爸脫完了衣服，讓他坐在椅子上我先站在老爸背後，手拿著洗澡噴頭開始幫老爸洗澡。

 

在給老爸洗澡的時候，我腦子裏不知不覺的閃出著另外一個畫麵，那就是，我兒時老爸給我洗澡時的畫麵，隻是兒時的我坐在浴盆裏，而現在的老爸坐在椅子上。經過了幾十年的時間變遷，洗澡的場景不一樣了，場景中的人物角色對換了，然而，父女之間的親情沒有變，此刻，洗澡中兩個人的內心都是幸福的，跟幾十年前洗澡時的那種幸福感是一樣的。

 

給老爸洗完了澡，老爸全身舒服了，那時是下午三點多鍾。我讓老爸小睡一會兒，我給老爸蓋上被子的時候說：“爸爸，等下吃晚飯的時候我叫你。” 老爸慈祥的麵容微笑的對我說：“謝謝你，我的女兒！”。我也對老爸微笑了，然後，我心情愉悅的轉過身離去，全身衣服被汗水和洗澡水打濕透的我也去洗了個澡。

 

5.

這一天，我經曆了人生許多個第一次，第一次給老爸摳大便、第一次給老爸穿紙尿褲、第一次帶老爸去灌腸、第一次給老爸洗澡。對我來說，這一天即是平凡的一天、辛苦的一天，又是難忘的一天，也可以說是我的一生中最開心的一天，因為我在老爸最需要依靠，最需要女兒幫他的時候，我盡到了一份孝心，小棉襖起到了作用。

 

哀哀父母，生我勞瘁，父母的養育之恩，舔犢之情，作兒女的一輩子都無法回報，以前他們是兒女的依靠，現在他們老了，兒女是他們的依靠。盡孝不是一種量化的事情，不一定要每天的守候，隻要我們盡可能的在父母在世時，給他們一點安全感，一點溫暖也是一種回報和奉獻。

 

最近，中國政府發布了調整外籍人士赴華簽證申請新的通知，感覺中國入境要解封了，海外華人可以隨時回國探望親人了。我沒有那麽樂觀，除非恢複十年有效簽證，現在的探親簽證還是有條件的。

 

馬上到父親節了，祝所有父親們節日快樂！

 

今天我上傳的這首歌是去年國內很火的電影《我和我的父輩》的主題曲，原唱是王菲。我沒有看過這部電影，但喜歡這首歌，很感人的歌，歌詞寫得不錯。我唱到歌曲高潮的時候激動得差點唱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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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17 寫於台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