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年代的發小趣事

總想和誰說說過去和現在的一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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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60年代的發小趣事

 

                                                           作者    地中海阿明

 

“最近,總看網上有人議論‘文化大革命’,有人說那是一場浩劫,可有人說,隨時都希望再次爆發。對這事,您是怎麽看的?”下班了,我一邊開著王大胖子的寶馬Z8,一邊有一搭無一搭的問著身邊昏昏欲睡的老胖子。

“那是二十世紀六十年代了”老胖子睡眼惺忪地嘟囔著,“中國爆發了一場史無前例的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每一個人的靈魂都受到了強烈的衝擊,無數人的肌膚都受到了傷害,不知有多少人因不堪受辱,選擇了自盡:跳樓的,上吊的,跳海投湖,服毒割腕,故意關好門窗讓煤氣彌漫於屋內,一家人都長眠的。”

“這是不是太殘酷了!”我說,一邊把車速降低了一些。

“哈,”老胖子喝了一口水,“兒童醫院的一位女外科醫生,在父母的苦苦哀求下,手起刀落割斷了二位老人的頸動脈,自己正要懸梁自盡的時候,造反派帶著紅衛兵破門而入,造反派隊長縱身而起,揮舞手中的西瓜刀,一刀斬斷了上吊的床單,紅衛兵小將一擁而上,亂棍飛舞,女醫生險些成為肉醬。但因人長的漂亮,被隊長揪著頭發拖到搶救中心,拷上手銬,輸氧輸液,總算保住了一條命。但左小腿開放性骨折,截肢了。掃了十年的廁所。罪行評判上寫的是;“麵對自絕於黨和人民的狗爹娘,麻木不仁,不但不加以製止,還想一死了之,逃脫罪責。”就是這條評判,把殺人犯的罪名變成了不孝之子。終身未婚。”

         車窗外,天體浴場的海浪撞擊著岸邊的礁石,濁浪排空,帶著鹹腥味的水花撲麵而來,我趕緊把車窗都關上了。

“當時的大街上到處都貼滿了大字報,莫名其妙的傳單滿天飛,甚至有人從商場的樓頂上往下倒用過的手紙!就為了看人們哄搶時的樣子。一輛輛解放牌大卡車滿載著頭戴安全帽兒,手持西瓜刀和鋤頭把兒的造反派,一路鳴笛,高喊口號,像發了瘋一樣在大街上橫衝直撞。我印象中,連太陽都變得不是那麽明亮了。

         我們家,文革爆發沒幾天,爺爺連氣帶嚇去世了。家裏除了奶奶,爸爸媽媽姑姑叔叔全都被關了牛棚,不許回家,工資停發。因為是一個大家庭,所以各個單位輪番地來抄家,最多的時候,一天來了四次;從早六點到晚上十二點,把本來就不太富裕的家,幾乎是洗劫一空。

         當時的社會,沒有法律,治安癱瘓,打砸搶燒,為所欲為。有知識有文化就是有罪,有權的人就更是罪加一等,隨時準備被批鬥。老幹部戴著紙糊的高帽子遊街,女教師被剃成陰陽頭,隻要出身不是工農家庭,厄運就隨時有可能降臨到你的頭上。白色恐怖充斥著社會的每一個角落,地富反壞右統稱為牛鬼蛇神,隨時等待著被革命的鐵掃帚橫掃。在當時的馬路上,你根本不可能看到有笑容的臉。全是一色的階級鬥爭臉;橫眉立目,懷疑一切,隨時準備開打。”

“那時候,您有多大年紀?”我十分謹慎地問。

“十來歲吧。還不夠參加打砸搶的歲數。”老胖子仍沉浸在回憶之中。

“那,您的童年應該是夠淒慘的。”我心中慶幸著,自己沒出生在那個年代。

“其實,一個人隻要有了積極的生活態度,環境再惡劣也一樣能頑強地活下去。過去,我們叫做‘革命的樂觀主義精神’,通俗的說法就是‘苦中求樂’吧。”老胖子的臉上好像閃過了一道亮光。

“周圍除了挨鬥就是自殺的,怎麽可能會有‘樂’呢?”我實在是無法想象。上學時,老師叫我去辦公室個別談話,我都要緊張得去好幾趟廁所。真要到了隨時可能被人揪出來先批鬥再挨揍的情況下,真還不如一死了之呢。

“當時家裏的大門和牆上都被貼滿了大字報,家長的名字都被寫的歪歪扭扭還要打上紅十叉。學校的小同學們都不和我說話,認為我就是牛鬼蛇神的狗崽子。人在青少年時期最大的需要就是結交朋友。我當時感到格外的孤獨;覺得生活就像黑白電影一樣,沒有色彩,更沒有溫度。

         當時的中國社會,買什麽東西都要憑本憑票限量供應。我奶奶每天做完晚飯都要主動把爐火熄滅,為了省煤。可問題是,劈柴也是限量的,每戶每月隻能購買十五斤。奶奶生爐子的時候 經常自言自語;“怎麽辦啊,又快沒有劈柴了。”城市不像農村,柴米油鹽醬醋茶,一說沒有就一點辦法都沒有。”老胖子喝了一口水。

“那怎麽辦啊?”我真的有點為老胖子一家揪心。

“我們小時候不像現在的年輕人,可以玩電子遊戲,網絡遊戲,什麽的。我們隻能玩煙卷盒,彈球和砍劈柴。”

“砍劈柴?怎麽個玩法?”

“就是用你手中的一塊劈柴,砍向對手放在地上的另一塊劈柴,地上畫一條線,如果他的劈柴被你擊打過線,而你沒過,那末他的那塊就屬於你了;如果你也跟過線了,那麽他可以再來擊打你的。當時這項活動十分盛行,因為每個家庭都需要劈柴。”

“您為家裏贏了不少劈柴吧?”我猜測著。

“剛好相反。”老胖子苦笑著。“我們家的劈柴奶奶本來可以用十天的,在我的幫助下,三天就用完了。”

“哎呀,那老太太得多著急啊!”

“我也覺得特別內疚;看別人贏得挺容易的,怎麽到我這就一直輸呢!奶奶因為腿腳不好,要我扶著她去煤店跟人家說說,看看能不能把下個月的劈柴先賣給我們。

         那個倒黴的二麻子,一看是奶奶和我,先往地上啐了一口唾沫;“啊呸!你們一家子都是牛鬼蛇神,有劈柴也不會他媽的賣給你們!早點餓死算了!” 原先的那個顧經理還不錯,從屋裏追出來解釋著;“老太太別往心裏去,二麻子就是個王八蛋。你們要是還差個一兩天也就算了,可這才剛買了三天,我們跟上頭也不好交代啊。”奶奶本來還想跟他說點什麽,可一看他胸前掛的那個黑牌兒“反動資本家顧文天”,我們趕緊離開了。”

“那你們家這個月就做不了飯啦?”我真的有點著急了。

“回家後,奶奶氣得不停地喝水,還不忘了安慰我:‘別怕,我做完晚飯就把火封上,轉天早晨早點起,再把火捅開,廢不了多少煤。’這讓我心裏更覺得不安了。

         想辦法;我找遍了家裏的各個角落,終於在爺爺睡覺的床底下找到一隻折了一條腿的小板凳。長大以後才知道,那是一隻紅木做的凳子,現在賣的話,值老鼻子了。我把那隻折腿兒掰下來,,揣在懷裏,溜到我們家後邊的胡同裏,開始了一場扭轉乾坤的劈柴大戰。”老胖子又喝了一大口水。

“您把家裏的劈柴贏夠啦?”我猜著問。

“一開始順風順水,因為紅木的比重特別大;我砍別人的時候,一招即中;別人砍我的時候,那真可謂是‘蚍蜉撼大樹’的感覺。”

“這回您奶奶不用封爐子了。”我也感到很高興。

“可是,當我贏的劈柴堆成一小堆的時候,對方開始耍賴了。

‘你的這塊木頭裏灌鉛了!’領頭的那個疤瘌脖抻著他的那個髒脖子直盯著我說。

‘沒有。’我說。

‘反正你要想把這堆劈柴拿走,就得把你的這塊劈柴留下。’疤瘌脖兒和他的兩個手下一邊說著就上來搶我手裏的那塊紅木板凳腿。

         我把那塊紅木攥得緊緊的,抱在胸前,蹲在地上,不讓他們搶走。他們一邊使勁地拉扯我一邊還大聲喊著;‘牛鬼蛇神的狗崽子,還想翻天?’‘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就在我幾乎實在支持不住的時候,我童年時的英雄人物出場啦!”老胖子的臉上浮現出一絲舒心的微笑。

“是不是警察叔叔來了?”我問。

“那時候,警察叔叔基本已經待業了。毛頭!我們那條街上最受大家尊敬的孩子王!”

“他是紅衛兵嗎?”我滿懷希望地問。

“他是連續留了兩次級的留級生。”老胖子笑著說。

“那他一定是工農出身了?”我有點不死心。

“他們家是我們這條街上第一個被貼大字報的。就因為他父母都是公安局的,說是家裏可能有機密文件,所以沒有公開抄家,怕泄密。可是,總有便衣警察在他們家門口出出進進的。”

“那他應該也算是狗崽子了?”我有點不太理解。

“一般來說,狗崽子很少有留級的。反正,他比我們都大幾歲,還特別能打架,拳擊摔跤都會幾下。據說,有四個小痞子想搶他的彈弓子,讓他連打帶摔全都撩到了。好長一段時間,我們那條街都沒再出現過打架的。

         這會兒,他可能是剛睡醒,出來過過風兒,一看三個臭小子想搶我的紅木,二話沒說,上去一人一腳;“媽的,你們敢欺負我表弟!再不走,我讓你們一塊兒滿地找牙!”

“您真是他的表弟?”我問。

“沒有,這就是一個托詞。不過,從那天開始,我們家就再也沒缺過劈柴。”王大胖子完全沉浸在幸福的回憶之中。

“這回您奶奶也不用為生爐子著急啦。”

“是啊,我奶奶高興得直勸我;‘別總出去揀劈柴啦,別人看見咱家有劈柴會不高興的。’沒想到還真讓她說著了。     

         跟我們家隔著五個門兒,住著一個姓段的老頭兒,文革前就是一個給大家倒土收垃圾的主;文革爆發後,這小子如魚得水,到處給人看他那個少了一個小拇指和半截無名指的臭手,說是讓資本家機器給砸的,一下子就混進了街道居委會,成為囂張一時的街道惡霸。其實,有人說,他那是偷東西讓人逮著給剁的。結果,無論誰家被抄家,他都要去給造反派領道,上躥下跳,跟著一塊打人砸東西,順便偷點值錢的玩意。文革十年動亂,據說,他們家光金條就湊夠了一打;名人字畫,古董瓷器更甭說了。這種人對文化大革命那當然是朝思暮想了。”

 

“可是,他對您當時那樣的小字輩們,應該沒什麽影響吧?”我說。

“你應該知道,小人得誌最典型的心理特征就是想一手遮天。那天,我們幾個小夥伴正玩得高興,段老頭子手裏拎著一條破麻袋,晃晃悠悠地走過來了;

段老頭;毛頭在嗎?

五個小夥伴誰也沒說話。

段老頭;你們都給我靠牆站好,過去。把手裏的東西放下。我說的是靠牆!這還差不多。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形勢大好,不是小好。可是有人卻在這一片大好的形勢下,搞賭博活動。公安局一再提醒我們,要繃緊階級鬥爭這根弦,嚴防階級敵人開展黃毒賭活動,破壞文化大革命的輝煌成果。我作為咱們居委會的副代表,現在正式通知你們;你們五個人都是牛鬼蛇神子弟,如果不想被拘留,就趕緊放下手裏的贓物和賭具,給我滾蛋。我數三下之後,如果還不滾蛋,我就把他押送到分局,每天一個窩頭再加上皮帶燉肉,讓你們嚐嚐無產階級鐵拳的滋味!

段老頭一邊說著一邊從麻袋裏抽出一條寬皮帶,狠狠地抽在牆上。

五個孩子灰溜溜地離開了。

一大堆劈柴包括我的那塊紅木凳子腿,都被段老頭收進麻袋。一臉的奸笑。遠處胡同口,大卡車滿載著頭戴安全帽,舞刀弄棍的造反派駛過,‘千萬不要忘記階級鬥爭!’‘橫掃一切牛鬼蛇神!’的口號綿延不絕。

公共廁所內,小便池旁。

我;他說,那些都是賭博用品。

毛頭;他放屁!他把那些劈柴都送給他家樓上的那個小寡婦了!這個該死的老禿驢!真該修理修理他了!

段老頭急急忙忙跑了進來;

段;你們這幫混小子,到處亂扔磚頭,把我家的茅房下水管兒都給堵死了。(站上蹲坑,一串臭屁。)媽的,憋死我了。

毛頭和我相視一笑;

毛頭;有辦法了。

清晨,街道公共廁所外,人們排著隊,等候方便。毛頭帶著五六個小夥伴規規矩矩地排在緊挨著廁所門的旁邊,身後還有六七位在等候著。可是裏邊一有人出來,他們就客客氣氣地讓後邊的人先進去,自己仍然保持著第一順位的位置。

段禿子急急忙忙塔拉著鞋子,往廁所跑,手裏攥著一疊手紙。

段;幾位幾位,行個方便,我實在是提不住氣了。這手紙您拿著用。(把手紙分給給他讓個的人。)哎呀,真是親不親階級分,勞動人民一家人,(忽然發現毛頭他們一夥也在排隊)你們?你們想幹什麽?

毛頭;我們自己有紙。

廁所裏出來兩位,立刻有兩個小夥伴進去了。

段;我這手紙又軟又吸水,要不要試試?

毛頭;我媽不讓我要別人的東西。

段;好好好。我排你後邊。有福不會享。

不一會,孩子們都順位進去了。段禿子在門口站立不安。

大街上攤煎餅的,炸果子的,賣豆漿豆腦的,熱鬧非凡。

舞蹈練功房內,美麗的足尖輕快地敲擊著地麵;四隻小天鵝正在排練。

田徑場上,運動員急速地跳著輪胎,教練拍著手喊;快快快!

一雙塔拉著破布鞋的腳在不停地跺著 ;段禿子已經快憋不住了,終於衝進廁所;

段;你們這幫小兔崽子,我饒不了你們,(仰天大叫)啊!

六個蹲坑被六個小孩占領著。

“這個毛頭還真有辦法!”我興奮地說。“後來怎麽樣了?”

“毛頭帶著我們去和段禿子談判;‘如果還跟我們找麻煩,我們就每天都去蹲公共廁所。誰的褲子見黃色誰知道。’結果,段禿子不光退回了我們的劈柴,還被迫給我們一人買了一根奶油冰棍算了事。”老胖子輕聲笑著,臉上居然泛起了紅暈。是啊,與惡勢力鬥爭並取得了勝利,誰不高興呢。

“這個毛頭真是夠棒的,有他在身邊,您的童年應該是捷報頻傳吧。”我說。

“其實,也有敗走麥城的時候。有一次,毛頭遭人暗算,頂風讓人推著走,結果那小子發壞,把他給推進冰河裏了,一直濕到褲襠。我們找到他家告狀,老太太還真不錯,又烤棉褲又給薑糖水,還給我們烤了幾片饅頭片,正高興呢,人家孩子回來了;女孩!”

“怎麽會是女孩呢?”

“同名同姓!我們走錯樓門了!毛頭當時還光著屁股呢。”

“哎呀,真是太栽啦!”

“還有更栽的呢;我們小時候,誰家要是有自行車那就是挺不錯的事了;誰家要是給孩子買了一輛自行車,那簡直就是一件奢侈的大事。毛頭有一輛嶄新的飛鴿自行車!還是全鏈罩的大鏈盒!哎呀,我們大家簡直羨慕的都說不出話來了;摸摸車把,摸摸車座,轉轉腳蹬子,按幾下轉鈴!如果是能坐在後衣架上讓他帶著轉一圈,那簡直就是人生的幸福時光啊。這在我們那條街上都是一件了不起的大事。”

“結果,車丟了?”我猜測著。

“車到是沒丟,可是,毛頭掉了兩顆門牙,成為伴隨他一生的印記。”

“怎麽會呢?他那麽棒,怎麽會騎車就把門牙摔掉了呢?”我很不理解。

“他的車技可以說已經是爐火純青了;上車下車都是飛身耍酷,從來都不滑輪,背手撒把就是家常便飯,飛車急停更是他的拿手好戲;車子騎得飛快,突然緊急刹車,後軲轆的輪胎發出刺耳的尖叫,他的身子與地麵形成一個銳角式的傾斜,輪胎在柏油路麵上劃出一道美麗的弧線,車身來了一個大掉頭,人卻依舊穩穩地坐在上麵,得意地笑望著我們。每當這時,我們一群小夥伴們都要興奮地鼓掌歡呼大聲高叫,為我們有如此非凡的領頭人而自豪。”

“那怎麽會摔掉兩顆門牙呢?”我實在是無法理解。

“你知道,人往往都是在最得意的時候犯錯誤。

         我們那條街新搬來了一家人,爸爸媽媽帶著兩個女兒,雙胞胎。應該是十四五歲吧。這姐倆的長相應該是沒挑啦,都是柳葉眉杏核眼櫻桃小口鵝蛋臉,巴狗鼻子一點點。更要命的是,這姐倆都留的馬尾長發,你知道,那個年代,女紅衛兵都把頭發塞在帽子裏,看上去英姿颯爽的,卻沒有一丁點溫柔;這姐倆的大馬尾巴,走在路上甩來甩去的,弄得我們一整條街的人都心裏很亂。

         妹妹呢,略顯豐滿,看上去更甜一點;姐姐則是成熟中流露出一種讓人無法抗拒的俊俏。姐倆有一輛好像是用廢舊水管子焊成的自行車,沒有後衣架,沒有鏈盒,甚至連擋泥板都沒有。

         那天,晚飯後,大家都坐在馬路邊看毛頭耍車技,小妹妹背著一個畫家才用的畫夾子,騎著那輛破自行車回來了。這時,毛頭剛好要展示急行刹車,他光顧低頭提速了,沒想到小妹妹的破車已經進入了他的車道,當他看見時已經不到兩米遠了,撞車是不可避免的了。我們當時緊張的連話都說不出來了,但毛頭就是毛頭,隻見他突然提起車把,往旁邊一甩,一個急停,車頭變車尾,後軲轆畫出一道深深的弧線,刺耳的摩擦聲在距離小姑娘車後輪不到半尺的地方停住了。小妹妹緊張得從車上跳下來了。

         大家先是目瞪口呆,接著便為毛頭爆發出雷鳴般的喝彩。我這才發現,小姑娘騎的那輛破車連閘都沒有。

         人,無論行善還是作惡,總得有一件事是開頭。有了這次化險為夷,毛頭內心世界的一扇閘門被打開了;小妹妹每周三次學畫畫,毛頭也便每周三次為我們上演他拿手的街道自行車情景劇;抹一下,賭一下,並行一會,嚇一下。每次都一定要讓小姑娘被迫從車上跳下來,惹得我們大家哄堂大笑才算完事。”

“這就是您那個時代的人間喜劇吧。”我說。

“樂極生悲。”老胖子苦笑著說。

“該掉門牙了?!”我說。

“沒錯。這天,小妹妹背著畫夾子的身影又從路口出現了;        因為毛頭每周一三五都要搞這麽一個惡作劇的橋段,所以一傳十十傳百,周圍幾條街的壞小子們都知道了,甚至還有些老不正經的男人們也趕來湊熱鬧。當時基本上沒有看電視的條件,一個大工廠也許就有一台黑白電視,跟收音機一樣,翻來覆去的就播那八個樣板戲;廣播裏除了樣板戲就是憶苦思甜報告。人們總希望能看到點什麽新鮮的東西。所以,當毛頭把小妹妹逼得從車上跳下來的時候,大家拚命的鼓掌歡呼,其實也是對當時單調枯燥淒苦生活的一種宣泄。

         這時,馬路兩旁已經站滿人了,毛頭得意洋洋地坐在車座上,雙臂一左一右搭在兩邊小兄弟的肩上。圍觀的人個個伸長了脖子,等待著令人愉悅的一幕發生。

“毛頭,情況不對,今天來的是姐姐!”我忽然感到了一種莫名的恐慌。

“愛誰誰吧!看我的!”話音未落,毛頭已經如離弦之箭,衝了出去。

         一個人,當他被輿論被觀眾哄抬到雙腳離地的時候,便很難做出正確的決定。毛頭的這次決定,影響到他整個一生。

         衝刺急停,小姐姐漠然置之依舊平穩前行;路邊靠抹,小姐姐泰然鎮定,若無其事,好像還用肩膀輕輕靠了毛頭一下,毛頭到差點掉下來!大家一通喝倒彩,籲--------!

        毛頭的汗已經下來了,頭發濕漉漉地貼在腦門上,兩眼已經發紅了,緊蹬幾下衝到了小姐姐的前邊,把車一橫,拿出了他的畢生絕招——定車!‘我就不信你不下來!’毛頭漲紅了臉怒吼著。

         毛頭的定車已經成為大家公認的絕技;車子既不前進也不倒退,而且不倒,他隻是用自己的身體來調整平衡 ,偶爾扭動一下車把,我們曾經計算過,他最長可以達到十秒鍾不動!有人甚至稱讚他是活著的雕像 !

         現在 ,他把車子定在了小姐姐車的前方,小姐姐如果還不下來,撞車是不可避免的了。圍觀的人們都伸長了脖子瞪大了眼睛,深深地吸足了一口氣,準備為勝者歡呼為敗者起哄,也為當時沉重的生活宣泄一下心中的鬱悶。

         可是,讓所有人都沒想到的是,奇跡出現了!小姐姐在車子即將撞到毛頭的時候,竟然輕輕的將車把提了起來,注意,她人還在車上,隻是穩穩地站在了車輪的後軸上!此刻,那輛破自行車竟然像一匹威武的駿馬,昂首挺立傲視蒼穹!小姐姐秀美的長發在夕陽照射下金光燦燦,飄逸靈動,就像電影中的慢鏡頭,輕柔緩慢卻又綿延不停地撥動著你的心弦……,她那美麗的臉龐上浮現著得意驕傲幸福的微笑。

        毛頭完全被小姐姐勃勃的英姿和美麗的容顏征服了,他眼中蕩漾著斑斕的癡迷,心中估計已經是無盡的遐想了。他已經忘記了,自己正在定車呢,真的像一尊雕像一樣,以狗啃屎的姿態,重重地栽到了地上。或許是出於自尊,他的雙手始終沒有撒開車把。

         小姐姐十分輕盈地從車上跳下來, 俯下身子,把一方繡著紅玫瑰花的白手絹遞給跪在地上,口鼻淌血的毛頭:“你知道我是誰麽?”,毛頭依舊癡迷地望著小姐姐美麗的臉龐,跟傻子一樣搖了搖頭;“我是雜技團練高台定車的。”小姐姐輕聲地說著,像是在撫慰一隻受傷的小貓。”

“怪不得這麽棒呢,專業的就是不一樣啊。 ”我讚歎著,“那毛頭這輩子就一直沒有門牙啦?”我感到有些遺憾,一個人不管多帥氣,沒有門牙總歸還是有點滑稽。

“疫情爆發前,我回國給酒店采貨,居然遇到了毛頭和他太太!”

“他太太?”我問。

“就是練高台定車的那位小姐姐。”

“哎呀,真是太巧了。”

“是啊,我說‘嫂子啊,您和我哥還是那麽的郎才女貌啊。’

‘別瞎扯啦,他用那兩顆破門牙訛了我一輩子!要不是因為離不開我孫子,我早就不跟他過了。這不,天天拉著我陪他跳廣場舞。煩人!’風韻猶存的嫂夫人笑罵著。

         說說笑笑之間,毛頭不時地咧開嘴哈哈大笑,兩顆嶄新的意大利烤瓷大門牙熠熠閃光,仿佛向人們訴說著主人是多麽的愉快和幸福。”

         離開臨海高速公路,車子爬上了一座小山,山頂就是老胖子和他法國媳婦居住的豪華別墅;占據了整個山頭。

“到家了。明天早點來接我,晚上有個婚禮,是皮特他小姨子的。皮特央求我給雕一個大花籃。我得早點去準備。”老胖子的蘿卜雕花,在馬耳他絕對是首屈一指的!

“這小子,仗著自己是大堂經理,又來巧使喚人。找他要紅包!您要不好意思,我去。”

“算啦吧,他怕老婆怕的都快尿褲了。不過,你說得對,咱們總得讓他做點什麽。”老胖子沉思著。

“彈琵琶的那個女大學生,晶晶,她的合同快到期了,要不讓皮特再給她延一年?”我說。

“對啊,反正現在疫情這麽厲害,她也回不了國。就這麽辦了!”老胖子說完就下車回家了,剛走兩步又回過身嘟囔了一句什麽,手還下意識地比劃了一下;我趕緊把車窗放下了,想聽聽他說了什麽,可他已經走開了,別墅的鐵柵欄門嘩啦啦地打開,然後又咣當一聲在他的身後關上了。

         甬道盡頭,別墅餐廳的燈還亮著,應該是那位大他三十歲的法國媳婦,像往常一樣,等著和老公一起吃夜宵呢。

         我關好車窗,還在想;他剛才說什麽了,用手比劃了一下,好像是指了一下車座。我有意無意地往他的車座底下摸了一下;有一塊木頭,涼絲絲的。我打開車頂燈仔細看了一下,是一隻殘破的板凳腿!我忽然產生了一陣莫名的感動:這就是王大胖子小時候用過的那塊紅木劈柴!怪不得他對小時候的親人和事情都記得那麽清楚,說的那麽動容,因為他從來也沒有忘記過自己的童年!盡管他現在已經生活的那麽富庶。

         是啊,童年時光是我們人生曆程的初始階段,一切都是那麽新奇,那麽新鮮,無論是痛苦歡樂幸福與悲傷,都在我們的心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盡管日後有無數的苦辣酸甜,不盡的世事滄桑,但那曆久彌新的童年,又怎麽可能被我們遺忘……

                                             完

 

                                                           2022年1月27日

 

 

 

 

 

地中海阿明 發表評論於
回複 '山花浪漫' 的評論 : 感謝山花浪漫的鼓勵!謝謝!
山花浪漫 發表評論於
我聽過好多類似的故事!那是個不可理喻的年代,幾代人被這些革命毀了!好文好故事!
地中海阿明 發表評論於
回複 'gaobeibei' 的評論 : 感謝gaobeibei老師的關注!謝謝!
gaobeibei 發表評論於
瘋狂的年代。
地中海阿明 發表評論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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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利 發表評論於
寫得傳神,紅木劈柴作為一個道具前後呼應,典型的小說寫法。
地中海阿明 發表評論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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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榮確 發表評論於
自然流暢,生動感人,好故事好文筆,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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