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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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美東去往贛北山中村落,幾年前我攜女兒走的這樣一條路線:先飛抵上海,自上海坐高鐵至南昌。在南昌仍有許多舊時綠皮火車連接各市鎮,揀一列去到附近最大的城市,再坐長途車抵達鄉鎮。於鎮上找客棧住下,次日再步行入山,走上十數裏山路,便可抵山居。

山居外一對老人已等候多時。女兒當即上前:“姥姥!姥爺!”

二老震動小Abby已經這般高,抱亦不敢抱,摸亦不敢摸。末了方記得叫我們進屋進屋!

屋裏極是整潔,裏外兩間房舍。裏屋作臥室兼書房,外屋會客。還有小小一間廚房,兼做飯廳。外屋坐了兩個漢子,仿佛鄰居樣子,極熱情招呼我們,少頃即辭。

我忙把帶來的禮物卸下,無非吃用。山裏冬寒,夏天又潮濕,隻多帶保暖隔潮的內衣外套、羊毛襪子和加厚的護膝等。再就是應急藥物保健品,說明都寫好,Abby還畫了圖示:這個餐後吃,這個服後需大量飲水等等。還有一些大包巧克力他們可作人情往來用。

絮絮話了一日家常。午餐姥姥下廚,我們打下手洗碗。晚餐我就自己下廚,女兒給我打下手洗碗。江西菜肴極辣,我們一路過來吃贛菜吃得害怕,姥姥特意做的都是不辣的菜。晚餐我燒了一樣排骨湯,燒了一尾魚,都是他們事先買好準備招待我們的。女兒與他們說學校的事情,他們聽得大笑,笑後又眼泛淚光。

向晚二老就催我們快走。天晚山路難行,姥爺執意拿個手電送我們回鎮上。鎮上街坊見了相詢,姥爺笑眯眯說:來看我的,來看我的。對了我明天來拿雞,對嘛,一大家子人,要多,要多。。。

次日我們早起在鎮上散步,找了間小小飯鋪子,要了兩個白水煮蛋,又買了他們山裏出的獼猴桃作早飯吃。飯鋪老板娘打問我們的情形,可惜我們實在聽不懂,極力解釋。她仿佛是懂了,比劃了半天,我聽得著急。她轉身回到店裏,拿了一盤茶餅,比劃要我帶上。我想這怕也是姥爺預訂的,也就放進包裏。

露水半幹時我們上山,和姥姥姥爺盤桓向晚,再下山。隻是我們都離得早些,不讓姥爺送。

姥爺上了年紀,仍筆耕不輟,修訂早年間縣誌和地方誌。姥爺給我看他的書稿,我們仔細校了好幾天。女兒和姥姥一處在外屋邊看電視邊剝花生。

如是山居辰光過了七日。臨走收拾行李,看到鎮上老板娘送的茶餅,忙拿給姥爺。姥爺說不曾訂。我又折回找到那婦人,說姥爺不曾訂,大約她記錯了。她忙擺手,一個小男孩子隻偎著她,附耳說了幾句,又與我說普通話。男孩子發音雖不標準,但我們交流無礙。他說這茶餅是自家做的,送我們的,不要錢。我家姥爺吃的茶也是買她家的,叫我放心。我忙拿出糖果贈與小男孩,他欣然收了,又回贈一隻黑色陶哨給我女兒。

再輾轉出山北上回到北京父母家。爸爸媽媽說收到江西寄來的極大包裹,又不像是我寄的。我看都是自家曬製的木耳幹菜等,一包一包仔細包好,Abby愛吃的都特別注明了,又特意給我父母包了一大包山中茶葉。母親仔細記下地址,說暑假便罷,中秋時候我們寄月餅過去。

晚上女兒和我睡一張床,她說我還沒有見過阿姨,她是什麽樣的?我說她是美麗孤傲的一個人,喜歡的事情要做得極好,不喜歡的,卻也一點也不肯將就。我們相交幾十年,她一直孑然一身,了無子嗣,本以為她寄情於事業也還罷了,不料一場病來,這一生的緣分戛然而止。她父母遽然失獨,從南昌舊居搬離,進山隱居。

世間有多少熬不出頭,就有多少隱忍堅韌。金光閃閃的人生過得,萬千端苦辛的人生也要過得。

再回北美家中已是初秋,Abby把那黑色陶哨放置在顯眼地方,我們拍了照片傳回家中報平安。兩邊的姥姥姥爺回的全是:放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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濃濃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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