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斯科地鐵、建於1930年代,也正是大清洗的年代。這地鐵、是世上最具藝術氣派的地鐵、是約瑟夫叔叔的豐碑。
佩著‘’藝術天才”襟章的叔叔、領我步進莫斯科地鐵去。
走在前麵的、分明是一個小老頭兒,頂著一腦袋白發。
我注意到、叔叔穿著的軍靴破舊得可以。忍不住了,就提議他換上一對新靴子。
‘’傻小子!舊靴子挺舒服呢。破舊,證明叔叔是屬於大家的,沒有得到優待嘛。不過,舊靴子的確不好踢人。別忙,人們都在叔叔麵前互相踩、互相踢呢。‘’
〝叔叔,你的軍裝也破舊呢。〞
〝叔叔是隔世跑來的。衣著破舊一點,出奇麽?再說吧,穿著破軍衣,在政治局坐第三排,事情不是更好商量麽?有權,衣著舊,坐在後,人更怕。〞
〝嘻嘻。叔叔的俄語有很重的口音啊。格魯吉亞的?〞
〝對。小鬼頭,想寫叔叔麽?記住,不要歌功頌德。人家出版叔叔的神話傳記,希圖混一口作協飯吃,叔叔是理解的。不過,他們也實在太沒有才能了,數目又多,討厭!寫人民英雄嘛。叔叔就是人民。
〝你知道麽?叔叔很喜歡愛倫堡。真才子。曾經給他一個批示,著他不要再寫《偉大的愛》那樣的東西了。介紹你讀讀他的《巴黎淪陷記》吧;叔叔相信他寫法國人、比法國人寫自己的更好。可惜,他跟法捷耶夫(《毀滅》、《青年近衛軍》的作者)一樣,讓酒精迷住了。
〝叔叔不喝酒的?〞
〝叔叔不能醉啊!有多少根指頭要自己數,不可以靠別人告訴你。不醒,行麽?勸酒,倒是常有的。同誌們---叔叔會舉杯向他們說---伏特加又大勝領袖啦!〞
顯然,伏特加是飲無不勝、勸飲獨勝的。不醉的約瑟夫叔叔不見了,一隻空伏特加瓶子卻橫躺在車站月台上。望著它的、是陀斯妥也夫斯基。他比列寧更早有著禿高額,是《罪與罰》、《卡拉馬助夫兄弟們》的作者,現在給叔叔放在月台盡處的一幅巨型牆畫裏。在畫裏、他彷佛還在回憶著流放西伯利亞的歲月。真是的話,那他的手裏應該是緊握著一本《聖經》的。四下裏卻沒有《聖經》,隻有一隻空伏特加瓶子,還有一頁稿子,上麵寫了幾行字:
‘’在大清洗的年代裏、沒有一部俄羅斯經典作品遭禁過。給叔叔拿去槍斃之前,死囚還可以找到普希金的《歐根.奧涅金》、契訶夫的《海鷗》讀上最後的一次。普希金、契訶夫受死囚們歡迎是有原因的。正如《齊瓦哥醫生》的作者巴斯特涅克所說,普希金和契訶夫是俄國文學史上最成熟、同時也是最具赤子之心的巨匠。成熟、是思想;赤子之心,是返真的筆觸、筆調。‘’
今天,莫斯科地鐵最多人進出的是普希金站和契訶夫站。有一隻無處不在的空伏特加瓶子做見證。
作者:紉秋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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