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子》 作者:趙熙之---- (30 - 35)

來源: 彭小仙 2016-01-24 17:59:49 [] [舊帖] [給我悄悄話] 本文已被閱讀: 次 (99810 bytes)

第30章 三零名心具

  高密縣鎮兵還不曉得劉仕忠出事,朱廷佐的兵就將他們困了個水泄不通。

    外麵的消息傳不進來,裏麵的人也沒法求助,朱廷佐守著高密兵營態度堅決,放出話說隻要出挑亂者,必殺無疑。

    有不信邪的亡命無賴唆使同僚一起作亂,朱廷佐說到做到,逮住挑事頭頭直接砍。三天內出了好幾場亂子,朱廷佐不損一兵一卒全部平掉,落了個“凶毒狠辣”的評價。

    但那又怎樣呢?高密軍群龍無首,一群野蠻子,成不了甚麽氣候,罵就罵好了。

    一時間“朝廷要殺光高密軍”的消息不知怎麽就上下傳遍,弄得人心開始渙散。

    類似“都是前陣子兵亂的錯!我們為何要出那頭?密州軍作死也就算了,我們跟著湊甚麽熱鬧?”、“就說密州都已經讓給朝廷了,我們和淄青李節帥沒甚麽關係了,幹麽要我們鬧事?現在想想真是找死。”“都第四天了一點消息也沒有,劉鎮將恐怕是被朝廷弄死了,我們也是網中之魚,怎麽辦?”、“拚嗎?總比困死在這裏強!”言論在軍中四起時,許稷來了。

    許稷是與朱廷佐談判的姿態而來,請他收兵撤出高密。

    因之前僅僅是解決掉了劉仕忠,離許稷削減兵額的目的還有一段路要走。按照許稷的計劃,是先踢掉劉仕忠,暫不提削減兵額一事,免得高密軍將所有怨氣都撒到她頭上。

    縣令乃親民之官,她在高密一天,就不能太明顯地得罪人,包括高密軍。若姿態強硬粗暴地將削兵令執行下去,就是兩玉相撞俱傷而已。

    但朱廷佐不同,他本來就與高密軍是兩個立場,他代表的是真正的朝廷力量,在這地方就算將人全部得罪光,拍拍屁股帶著兵回去了,誰也沒法找他算賬,所以由朱廷佐做這惡人再合適不過。

    許稷則隻要放下所有姿態,言辭懇切地與之談一談,讓他放高密軍一馬,再接受他提出的削減兵額一事,便可順水推舟,將此事真正提上執行日程,且還能當回好人,對退役的高密軍予以優待及補貼。

    這商談據說許稷和朱廷佐各有堅持,互不相讓,以至於拖了很久。

    高密軍中這消息傳遍,都期冀著一個較好的結局,順帶惡毒詛咒朱廷佐斷子絕孫。

    最後的結果貿一看是各自妥協過的,朱廷佐撤軍高密,而高密軍需裁至五百,其餘人退役或轉為團結兵,不再享有官健兵的待遇。

    原則上非本地籍的官健兵一律撤掉,給予返鄉補貼;而本地籍則多轉為團結兵,忙時回家勞作,閑時統一集結訓練,予以稅賦上的優待。

    算不上皆大歡喜,但對於大多數高密軍來說,這結局總比平白無故被殺掉強。

    至於高密軍中態度無賴的惡勢力,許稷一個也沒留,全讓朱廷佐帶走依律處置。

    整件事做得算不上磊落但還比較厚道,朱廷佐也算是認清了許稷的麵目,這家夥可比他想象中要狡猾精明得多啊。

    月末朱廷佐要撤軍時,特意喊了許稷喝酒。許稷正忙著處理兵員之事,已是焦頭爛額,卻還是抽出空來與他見麵致謝。

    “你縣廨那些人嘴不會亂說嗎?捅破你的小陰謀甚麽的。”

    “都在一條船上,沒人會多這嘴。何況說了也沒甚麽,大不了說抓劉仕忠之前某便受了朱兄威脅,不得已為之。”

    “可信嗎?你那日可是怒氣衝衝。”朱廷佐搖搖頭笑道,“你算不得甚麽正人君子,但我服你。蘊北說的沒錯,你很有膽魄,且能拎清利害關係。”

    許稷笑:“可他還曾笑我自保心太重。”

    “自保心沒甚麽大不了。”朱廷佐轉動著手中陶杯,淡淡地說:“比起不做聲暗搓搓地坑隊友,你能敞開來說要利用我,就已經好太多。且這樣你還欠我一個人情,先記著吧。”

    “是。”許稷認真記下這筆人情。

    “說起來,劉仕忠倒了,縣鎮兵群龍無首總不是辦法,兵符交給州府了嗎?”朱廷佐喝了一口酒抬眸看她。

    “仍在某手中。”

    “還在你手裏?”朱廷佐錯愕,“你莫不是想要——自請兼任鎮使?”

    “是。”許稷飲了一口酒,鄭重道:“倘若兵權再旁落,某甚麽都做不成。”

    “話雖是這樣說,但你到底一介文官,兼任鎮使未必能得心應手。”朱廷佐搖搖頭,“且縣廨瑣務繁忙,如此搞下去你是打算三十歲就華發滿頭嗎?”

    “人生能得想做之事已是萬幸,許某人願為之赴湯蹈火,華發滿頭又算得了甚麽。”她說著握酒杯起身,彎了腰道:“謝朱兄搬兵救某於水火,謝朱兄甘做此惡人,再謝今日酒菜款待,許某甚為感激,先幹為敬。”說罷仰頭飲盡杯中酒,置空杯於案,深作揖:“時辰不早,許某有瑣務在身,就此告辭,望朱兄勿要怪罪。”

    朱廷佐起身相送,至營外見她走遠,便不由想起先帝所言“今一邑之長,古一國之君也……大抵休戚與奪之間,蓋一專於今長矣1”。

    先帝所期待的縣官,大約就是許稷這般吧。

    ——*—*——

    高密縣的春意已到了最濃時,許稷夫婦卻因要為五鬥米折腰而欣賞不來這好景。

    先前在長安,雖窮也不至於到發愁的地步。但如今置身外所另起鍋灶,才發覺日子實在難過……怎麽到處都是看不見的開銷啊?

    千纓翻翻錢袋子吐吐舌頭:“沒想到在長安時我們也占了老太太不少好處……都是些看不見的幫襯,看來下次回去得多謝謝老太太……”說著將錢袋子一倒,摸摸銅板:“可今日吃甚麽呀?”

    許稷閉著眼揉太陽穴裝死。

    “俸料甚麽時候發呀?”

    許稷仍舊裝死。

    千纓怒起身,正要上前揪許稷耳朵,卻聽得外麵庶仆喊道:“明府!長安有信來啦!”

    長安來信了?

    許稷睜開一隻眼,求饒道:“別揪我,我去想想辦法。”

    千纓遂收手叉腰,看許稷往外去。那庶仆一路跑進來,除信之外,懷裏竟還抱著一隻長錦盒:“明府明府快看,長安還給捎東西了!”

    “誰送的?”許稷止住步子,打量一番那長盒子:“看著很貴啊,這算受贓了罷。”

    “是長安家裏寄來的哩!如何能算受贓呢!”庶仆兩眼發亮,“明府快打開看看!”說著忙將信遞過去。

    “家裏?”許稷納悶著接過信,速速拆開。

    “從嘉,見字如麵。以紵絲、白輕容各一匹慰暑夏,望笑納。名——心——具。”

    所謂名心具,正是“心照不宣、知名不具”之意也。

    許稷自然認得這字跡,不過她顯然更關注信中所提“紵絲、輕容”,忙接過盒子打開,其中正是一匹綠紵絲紋布及一匹輕容紗。

    這時千纓已湊了上來,她瞧清楚後不禁瞪目驚道:“三郎我們發了啊,賣掉換米可以吃一年哪!這是誰送的呀,可真是闊綽啊,我如何不知道你有這種朋友哪!”

    許稷霍地蓋上盒子冷靜了一會兒。

    如此昂貴的絲綢羅紗,雖然夏日裏穿著涼快舒適,但對她來說,卻並不是十分有必要。如千纓所言,拿去賣掉就能發一筆橫財,她亟需要錢,應當賣了這心意去換米嗎?

    見字如麵,見字如麵。

    她仿佛看到王夫南站在跟前,看穿她說:“看吧我就知道你想賣掉,為了錢就能把我的心隨便扔掉,簡直可惡。”

    誒她果然是很可惡嗎?

    千纓忽搖搖她:“到底是誰捎來的呀?”

    “十七郎。”許稷回過神,老實與她交代。

    “怎麽會是他呀?!”千纓驚訝之餘卻又更高興:“不過他送來的就更不要猶豫啦,賣掉換米換酒吧!”

    “你說的是。”許稷這樣說著,卻又猶豫起來,抱著那錦盒不鬆手:“可旁人所贈之物,賣了不好吧?再說我如今為官,嚴格來說這也算得上受贓,不若……還給他吧?”

    千纓盯住她:“三郎,你不要騙我,你分明是想自己留著。快說你與十七郎怎麽了,他為何送你這麽貴重的東西?你是不是還很在意他的贈禮?”

    許稷小步往後一退:“千纓……”

    “老實說,你是不是喜歡他?”千纓叉腰逼人,“我知道他好看!可是!人不能被皮相蒙蔽雙眼!他本質是很壞的!”

    “絕對沒有!”許稷對天發誓。

    “當真沒有?!”千纓霍地抓住她雙肩,盯住她烏黑的眸子看了好久,發現其中沒鬼這才鬆了手:“好像是沒有,不過我不大信你,你這個人太會做戲了,會騙我!”她說著一扭頭:“不管了,我去何姊姊家蹭飯,快餓死了。”

    千纓口中何姊姊,正是陳珦妻。

    陳珦妻溫婉好客,見他夫婦二人拮據,便常讓陳珦邀他二人至家中吃飯,這半月來,她已與千纓混得很熟。

    “喂!”許稷見她真往外走,忙放下錦盒去追。

    不過追也白追,千纓到底是在陳珦家填飽了肚子。而許稷因覺不好意思,最後還是回了公廚吃了點稀飯,之後又忙到很晚才歸家。

    千纓等她等得已意識迷糊,見她回來便倒頭呼呼睡去。

    春末已有蚊蚋蠛蠓亂飛,許稷替她掖好床帳,拿過邊上燭台走到外屋,在案前坐下,自袖中取出那書信來看了看,慢悠悠磨了墨,提筆打算寫一封回信。

    “王兄,辭若對麵……”塗掉。

    “十七郎,今已收到……”再塗掉。

    “蘊北……”塗掉。

    費紙,太費紙,看來是寫不起信哪。

    許稷想明白這點,自欺欺人地擱下了筆。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南v:廢紙給我撿起來!順便幫公公求花

    ——*——*——*——*——*——*——

    1《全唐文》卷六百四十九“授齊煦等縣令製”。

    seg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322:55:18

    譚小煜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412:19:54

    譚小煜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412:29:52

    郭大人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412:59:44

    雪莉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418:51:06


    非常非常感謝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頓首!
 

第31章 三一束刀戈

   大約是陳珦與王夫南提了“信夾在公文中不小心被許稷看到”一事,此後王夫南幹脆不再藏著掖著,有事沒事就往高密寫信,且每回都要捎帶些亂七八糟的東西,除了入秋時寄來的兩盒口脂尚有些用處,其餘俱是不實用之物。

    幸好許稷夫婦的財政危機終於有所緩解,甚至還有結餘往長安家中捎些錢物,所以並不在意他寄的是甚麽。

    快到十一月,秋稅的征收也近尾聲。淄青轄高密時,雜稅林立,賦稅製度非常混亂,以至於許稷不得不重編高密戶籍,核定主戶及客戶①數,再定戶等②,保證征收時盡量做到合理和相對公平,且原先征稅項目一律作廢,僅征收戶稅與地稅。

    不過,朝廷行兩稅以來,均是以錢計算,譬如戶稅中要求“上中戶納三千五百文、上下戶三千文”等,所以百姓在交稅時便又多了一道程序——

    要先將手中絹帛穀物等折成現錢。

    但都擠在這時兌錢,往往又隻能賤賣,資產便無形折損,反而增了負擔。因此這時候控製市價就十分有必要。

    可知難行易,一旦控製市價,商戶們故意使壞不購本地百姓手裏的絹帛穀物也是很常見的事。但許稷說了,鑒於兩稅是按財產多少進行征稅,既然商戶們不配合,可以考慮額外再繳點稅。

    如此一來,不如各退一步——你們別死命壓價收貨,我也不會在定稅額時為難你們。

    盡管推行期間也不乏矛盾與衝突,但總體而言,此次秋征還算得上順利。

    天漸漸冷下去,千纓給許稷留的晚飯總是冷的,回來還要再熱一番再吃。這日許稷埋頭吃飯,千纓坐在對麵縫一件汗衫,許稷忽抬頭問說:“千纓哪,我能申請喝些酒嗎?”

    千纓瞪她一眼,斬釘截鐵回:“不行!”她指指旁邊藥碗:“老老實實把藥喝了去睡覺,酒甚麽的,最近想都不要想!”

    總之千纓做足了悍婦姿態,而“許明府是妻奴喲”的說法也在高密縣傳得人盡皆知,百姓知道自家縣官是個懼內的家夥,再想想他來到高密後的一係列舉動,心眼壞的便評價說:“許明府也就在外麵橫,回到家還不是被婆娘打屁股!說是晚上隻能睡地,床都爬不上!納妾狎妓甚麽的更是想都不要想!”、“真慘!活成這樣有屁個意思!”、“是也是也,必然是在家裏欲求不滿才出來橫!”

    因此許稷也總能收到些“同情目光”,又沒法解釋,就隻能背著這冤名、哦不其實是事實,繼續在高密“橫行”。

    許稷求酒不得,隻能以藥當酒一飲而盡,滿口的苦澀,再堅持一會兒,竟能得微妙回甘。

    那這藥又是甚麽來頭呢?據千纓說是給她補腎用的。千纓說“郎中講你頭發早白是因為腎虛所以要補,我一心狠買了倆月的藥量呢,你必須都喝掉不然會浪費”,而事實上,這藥則是她問陳珦妻要來的方子配的。

    她與陳珦妻混得很熟了,有日她便悄悄問陳珦妻:“姊姊,到我這年紀還沒有來月信是不是不大對哪?”陳珦妻驚:“還沒有來?這不對啊……”她便說:“聽說姊姊的從兄是高密有名的郎中,不知可有甚麽偏方哪?”陳珦妻將這事記在心上,竟還真給她弄了張方子。

    可許稷喝這藥都喝了近一月,卻完全沒甚麽變化,月信更是沒消息。

    她也不懷疑千纓說的是真是假,既然千纓費心給她準備了,她就喝掉。千纓今日見她喝完,忽忍不住說:“你也真是信我,不怕我給你下毒藥嗎?”

    許稷卻無所謂地說:“沒想過這事,不過哪怕你給我端的是毒藥,我也會喝掉吧。”

    千纓聽了卻莫名很生氣:“你就是會說這種讓人聽了要哭的話騙我,若你真是男的,我怕要被你騙得死一百遍了!可實際上你是個花心郎!要換個人你也會說一樣的話吧。”

    “不會啊,換人我就不說了。”許稷微笑著看她,梨渦深陷,明眸如月。

    “要換作十七郎呢!”

    “提他做甚麽?”

    “你心裏有鬼!”千纓氣呼呼地坐好,汗衫子也不縫了,就扔在一旁:“你不要對我好了,你明日就寫放妻書給我,我自個兒回長安去了,我要去找十七郎打一架!”想想又底氣不足,便又加了一句:“我、我放蛇咬他!”

    許稷低頭自行收拾碗筷:“回了長安你也見不到他。”

    “為甚麽?”千纓抬首,忽想起王夫南已很久不寫信來了:“他死了嗎?”

    “朝廷和西戎又大打出手,他去隴右了。”許稷淡淡說完,端著空碗就往外去。

    寒秋凍人,月光也冷,庭院裏最後一片白果葉悠悠蕩蕩落了下來。

    她也是這兩日通過邸抄才得知王夫南西征去了,而那還是三個月前的事。也就是說,她收到那口脂時,他已身在隴西。

    三個月的戰事,又是無數死傷,無數耗費,也不知如今是何景況。

    許稷在廊下站了一會兒,庶仆喊:“明府明府!兵營裏好像出了些事,您趕緊去看看。”

    許稷丟下碗拔腿就往外跑,千纓追出來:“這麽晚還要出去哪?”

    “你先睡,不用等我。”許稷回頭潦草回一聲,腳步匆促地出門去了。

    千纓自知幫不上她什麽忙,便老老實實將廊下的碗筷撿起來,拿回夥房去。

    ——*——*——*——*——

    許稷如今是高密縣令,同樣也手掌兵權,她自請命的折子遞上去,很快就批了下來,竟當真允她做兼任鎮使。

    而這些事傳到京城,政事堂的兩三個老頭子也不過笑著罵說“兔崽子做個縣官竟然這麽用力,弄死李斯道親信還不罷休,還要搶兵權,簡直不給李斯道麵子”、“屁用,密州挨青州那麽近,兔崽子早晚還是要給李斯道下跪稱喏”、“李斯道……哎,算算今年都快過完了,要不,別讓李斯道過年了。”

    就在朝中一眾重臣打算慫恿聖上盡快對淄青李斯道開刀之際,李斯道突然發威奮起,拍案道:“老子想明白了,老子幹麽要讓兒子去當質子,幹麽要把三州讓出去?老子不幹了,老子要奪回來!”

    此人暗弱,被不明事理的夫人及寵妾一慫恿,就腦子發熱要將三州奪回來,且說到做到,旁邊一眾僚佐大將拉住他褲腿痛哭都沒能將他勸回來。

    最先倒黴的自然是緊挨著青州的密州百姓。秋征才剛結束,又到了農閑時節,百姓本都打算過個安穩冬天了,結果李斯道毫無預兆地率兵殺了過來。

    “這個熊球!怎麽不死掉!”、“好日子到頭了!兄弟們拚了!”、“對對,說現在已經快殺到高密了,吾等不能這麽幹看著啊!”

    許稷的高密兵營中已是起了要和李斯道決一死戰的言論,當然也有反對聲,畢竟這些人當中多數曾是劉仕忠手下,而劉仕忠又是李斯道親信之一,他們自然認為跟著李斯道比跟著許稷好。

    已是深夜,許稷坐鎮營中,一邊聽探子的最新消息,另一邊聽副將叨叨對策。

    副將說:“李斯道為何想收回三州,說到底還是為了財哪,少一方百姓可盤剝,他能養的兵就少一營,勢力就弱了,他這是不甘心哪……明府在高密這一年是百姓之福,倘若高密再落入李斯道之手,恐怕又要成肉骨頭,是要被啃個精光啊。”

    許稷沉吟:“請問對策?”

    副將又道:“正值農閑,官健及團結兵加起來也有近四千員可守城,若死守,李斯道未必能進得了城!”

    “死守?”許稷摩挲著地圖,城門位置往西北方向挪三十裏地,就是淄青軍。而據探子回報,淄青軍至少有近萬人。四千人對李斯道的精銳部隊,哪怕占據城樓地勢,或也未必……

    時間滴答滴答過去,更漏聲走得飛快,天亮的鼓聲就要響起來,許稷卻遲遲不給答複。

    兵符握在手,但令卻無法下。

    副將在一旁著急得要死,催促道:“淄青軍可就要逼城了,明府請快下令吧!”

    “人心不齊。”許稷抬頭看他一眼,終於卷起手中地圖:“這些人中撐死了隻有一半願守城,另一半則是見風倒,死守根本沒有勝算。”

    “那也不能眼睜睜看著高密再……”

    許稷看他一眼:“這世上的麻煩不是靠意氣就能解決。我不可能放著他們去流血敗城,更不想看著淄青軍殺紅了眼破城搶掠百姓,傳令開城門。”

    “明府!”副將的聲音不由高了上去。

    “若淄青軍進城後欲犯百姓秋毫,我必第一個衝上去與他們拚命!但若他們是為秋征之財而來,又何必多添傷亡!我意已決,晨鼓響則開城門。”

    許稷將地圖揣進袖袋中,在天亮之間換上了幹淨整齊的公服,於城門口等候淄青軍的到來。

    晨鼓響,高密又迎來新的一天,城門如往常般打開,卻沒有百姓再進出。

    空寥寥的風湧過來,許稷站在城門街上,聞得馬蹄聲不斷逼近,卻動也不動。

    浩浩蕩蕩的淄青軍趾高氣昂地過了護城河,又踏過城門,順利進得高密城。

    風將許稷的袍子吹得鼓起來,雜遝的馬蹄聲在她麵前停下來,又響起些許嘶聲。許稷沒有抬頭,原本挺直的脊背弓下去:“高密縣令許稷願以城降節帥。”

    行伍中有人笑起來:“你不就是那個踢飛劉仕忠的家夥嗎?還以為多本事呢?也不過是膽小鬼,居然這樣就投降了,也太沒趣了吧!”、“投降拿出點誠意來好嗎?彎腰誰都會,跪下來求節帥啊!”、“正是正是,有本事跪下來啊!”

    許稷心中梗了一口氣,頭發被寒風吹了近一個時辰,散發亂舞,臉凍得發白。

    那青袍忽一動,脊背再彎,她終是撩袍跪了下去。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南V:媳婦乖乖噠,等我!

    (繼續幫公公求花)

    ——*——*——*——*——*——*——

    ① 客戶:外來戶,在本地有資產但不是本地人。

    ② 戶等:《唐會要》卷85“定戶等第”:上中戶三千五百文,上下戶三千文,中上戶兩千五百文……下下戶五百文。

    話說今天試著用陝西話和山東話讀了一下人物台詞,讀完好想笑2333

    淺笑流易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4 21:52:26

    seg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4 22:24:56

    seg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4 22:29:19

    販夢長安扔了一個火箭炮 投擲時間:2014-11-05 00:34:48

    七大人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5 10:47:19

    譚小煜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5 19:09:08

    柒小煙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5 20:30:56

 

第32章 三二掩歸師

  許稷伏地而跪,雙掌緊貼地麵,地幹燥又涼,有掩不去的塵土氣,逼得人肺疼。

    “哈哈跪得很快嘛!矮苗丁子!”其中一人笑話許稷軟骨頭,順帶著還笑了她矮,並為此洋洋得意:“節帥,這矮苗丁將劉鎮將踢走了,可要治治他?”

    許稷一動也不動。

    甲衣聲驟響,忽有一人下得馬來,往前一步,蹲在了許稷麵前。

    許稷下意識脊背一縮,牙根壓緊,幾近碎骨的疼意便從手背傳來——李斯道踩在了她手背上。

    李斯道毫不在意地踩著這肉墊,居高臨下說:“高密秋征不是很順利嘛!你幹麽搞得像犯罪了一樣,是怕被老子搶走了,不好給長安那病鬼交代哪?”

    李斯道口中病鬼,指的正是身體差極的當今聖上。

    許稷鬆牙吐出幾個字:“回節帥,某隻是惶恐……”

    “惶恐個屁啊,這縣令你不是幹得很歡實嘛!把老子的人弄走了,自個兒待著愜意吧?”

    “劉鎮將一事,許某是迫於朝廷勢力不得已為之。若節帥要責怪,某甘願受罰。”許稷迅速轉了話題,“至於高密秋稅,仍在庫中,節帥盡可自取。”

    李斯道白她一眼,霍地站了起來,許稷頓覺雙手幾近殘廢,麵上卻仍繃著,沒有驚叫也沒有求饒。

    “領老子進城!讓老子的將士飽餐一頓再說!”李斯道不耐煩地跨上馬背,許稷這才收回痛得幾乎麻木的雙手,佯作無事地站起來,然脊背卻弓著,不再如之前般挺直。

    她忍痛領著李斯道等人至縣廨,得了消息的一眾縣官縣吏便出門相迎。諸君嘩啦啦跪了一地,李斯道不耐煩地揮揮手讓他們滾開,大搖大擺帶著自己的大將謀士占領了高密縣廨。

    淄青軍將縣廨圍了個水泄不通,且又將高密兵看得死死,許稷簡直無計可施。安排完吃食,她好不容易可以溜出來,林副將瞧見她趕緊湊上去:“明府,當真要將秋稅拱手送那老兒?不若施個巧計弄死他算了!”

    “之後呢?淄青軍浩浩蕩蕩近萬人,且又有驍將坐鎮,李斯道一死,他們會善罷甘休?”

    “可!”林副將滿腔不甘心,他無意瞥見許稷雙手,驚道:“明府!”

    “略腫而已,沒甚麽大礙。”許稷麵無表情將手背到身後,“若我沒猜錯,李斯道無法在高密久留。”

    副將蹙眉:“何以見得?”

    “李斯道率眾橫掃密州,淄青其他地方呢?”許稷看他一眼,“朝廷想找機會削他,也早有布局。他這次一動,朝廷豈能幹看著?且淄青軍人數有限,必會顧此失彼。”她淺吸口氣:“所謂攻其必救,倘若其他地方打起來了,他不可能留在此地放任他處不管。”

    二人正商談之際,薛縣丞忽從縣廨中出來,不巧撞見。許稷速瞥了他一眼,又厲聲同副將叮囑道:“看好你的兵!再出亂子饒不了你!”

    副將先是乍然,後見薛縣丞,便又恍然。他早知薛令之與淄青勢力關係不一般,若被其發現他二人在議論李斯道,後果則不堪想。

    薛縣丞麵色古怪地朝這邊瞅了瞅,卻是不聲不響地跑了。

    許稷察覺出他的反常,當機立斷:“此人不能留,得抓了他。”

    副將抬眉不解:“之後?”

    “綁在家中勿讓他出來,對外就稱染疾不便出門。”許稷說完,那薛縣丞已是跑了沒影,副將低首“喏”了一聲,正要去追薛縣丞,卻又被許稷喊住。

    “看好我挑的那一百人,隨時待命。”

    副將眉峰陡蹙,卻瞬時明白過來許稷用意,忙應一聲“喏”,匆匆忙忙就去抓人。

    ——*——*——*——*——

    李斯道雖看許稷不順眼,但畢竟她十分配合,且也爽快地將秋征之財拱手奉上,絲毫沒有忤逆之處。落在李斯道眼裏,她便是個以財求和的讀書人,實在一般般,成不了甚麽氣候。

    這日許稷極盡鋪張地設宴擺酒,貿一看就是在費力討好李斯道及其部下。

    黃昏左近,許稷回家四處找千纓,庶仆說夫人去了陳少府家,許稷便又奔去陳珦府中,好不容易尋到千纓,將她拽到門外,道:“今晚城中可能不太平,你晚上睡覺時留個心眼,若聽到甚麽動靜,就躲密道,記住嗎?”

    “知道啦。”千纓應道,隨後又取出隨身藥盒,抬起許稷的手一陣抹,又說:“看著真讓人心疼!我想扒了那畜生的皮!”

    “早晚有人會的。”許稷拍拍她的肩,“小心些。”

    “你也是哪!沒把握可別亂來啊,帶好我給你求的符!”

    可她還沒說完,許稷已是大步出門去了。

    天色黯下去,妖風四起,空氣十分潮冷。

    縣廨內卻是觥籌交錯,一派熱鬧景象。

    “矮苗丁!”擅作主張給許稷起外號的都指揮使喊她:“辦得不錯嘛!有模有樣的,高密到底是富縣啊!”

    許稷推盞:“過獎。”

    李斯道瞥一眼許稷,又對都指揮使道:“你既覺著高密好,那就由你帶兵守在這!你看怎樣?”

    “節帥發令,當然沒二話。來,某敬節帥一杯!”說罷舉杯猛飲而盡,喝得很是爽快。

    然就在這時,卻忽有兵探來報。李斯道瞪一眼那氣喘籲籲的兵探:“急個屁,好好說!”

    兵探猛吸一口氣:“魏博①軍過河了,正打鄆州呢!”

    “放屁!姓熊的□□去了嗎?不是讓他盯好河北那老痞子嗎!”李斯道吹胡子瞪眼,“陽穀②都守不住?!”

    兵探哭說:“節帥啊,河北痞子不是從陽穀過的河啊,是從楊劉③啊!”

    “要死要死,鄆州丟不得,鄆州萬一被吃,青州使府危矣!節帥!此事不能等,得速救鄆州才是啊!”一判官忙出對策。

    “慌毛!”李斯道摔杯而起,怒氣衝衝:“要死的河北痞子,認了朝廷當娘就不一樣,敢南下打老子!”他指了都指揮使道,“十八郎留下,其餘人趕緊帶上兵往西救鄆州!”

    都指揮使道:“大帥!那某的兵呢?”

    李斯道眼下關注重點哪在這兒,他不耐煩揮揮手:“留五百給你夠不夠?”

    都指揮使被搶了兵雖很不滿,但李斯道壓根沒空理他,火急火燎地就出去了。都指揮使連忙跟著起身,而坐在末席的許稷則迅速與副將交換了眼色。

    他們所得情報比李斯道要早了將近一天,許稷料定今晚李斯道必走,便與副將謀定了計劃,準備等李斯道一走,便來個關門打狗。

    好不容易趕走了劉仕忠,她不可能放縱淄青勢力再在這地方燒起來。不論李斯道將誰留下鎮守高密,她都得第一時間除掉,因拖久了隻會更不好動手。

    許稷攜一眾縣官縣吏恭恭敬敬送李斯道及其部下出城,待他們行出去一裏路,這才關上城門,遣散眾人各回各家。

    留守高密的都指揮使將很是鬱悶地罵了一陣,瞥見許稷又道:“矮苗丁!陪我喝酒!”

    許稷不動聲色。

    旁邊林副將卻一皺眉:許稷可是今晚計劃的指揮,可不能被拖去喝酒!且若真動起手來,萬一誤傷可如何是好?

    他忙說:“都指揮還是放明府一條活路吧,明府夫人可厲害著呢,若明府喝多了酒怕是要……”

    都指揮使聞之大笑,聲音聽著卻很冷靜:“是嗎?原來矮苗丁還是個怕婆娘的!難怪這麽矮哈哈哈!”

    許稷聽出他語氣中暗藏的冷靜與戒備,遂瞥了一眼林副將。

    副將這才意識到自己多嘴反而惹了疑。

    “那點酒算個屁,去我營中,我請你喝!”都指揮使一把抓過許稷袍子,“走走走!”

    許稷被拖著往兵營去,副將緊跟其後,卻被她瞪了一眼。

    她將手背在身後,迅速同副將打了手語。

    副將步子立刻慢下來,隻見許稷已走出去很遠一段路,這才又跟上。

    許稷入兵營坐了會兒,才喝了一兩杯,就霍地起身:“某去解個手,都指揮見諒。”

    都指揮使無所謂地擺擺手:“去去。”

    許稷出了營,佯作去解手,但身後卻不緊不慢跟了一步卒。那步卒沒敢離她太近,到了茅房更沒跟進去。

    副將果在茅房候著,他正要開口,許稷卻指了指外麵。

    時間不多,許稷用手語重新安排了計劃,最後手伸至脖頸處一拉,再往下一按,得副將點頭後,她迅速轉身出了茅房,回營繼續喝酒。

    都指揮使顯然留了心眼,雖酒量好卻並不多喝,與許稷胡天海地地聊著,將京中一群老匹夫罵了個遍。

    正聊到興頭上,外麵卻忽有了動靜。許稷霍地放下杯盞,都指揮使則抓過案上的劍猛地起了身。

    許稷跟著起身往外去,兩人走到外麵一瞧,又似乎沒什麽事,但門口守衛卻俱是不見了!

    “他娘的幹甚麽去了?”都指揮使罵罵咧咧,又下意識瞥了一眼許稷。

    許稷道:“擅離職守?莫不是偷著喝酒去了?”她邊說邊往外走,都指揮使亦跟上去。果不其然,倆守衛竟真帶著酒氣往這邊走來。

    守衛一見他二人,哆嗦著跪地求饒。都指揮使上前抬腳就是狠狠兩下:“下次弄死你們!”

    月光暗昧,並不明朗。

    許稷道:“這次都指揮饒了你們,還不快回去?”

    那二人趕緊跑回去站著,許稷又與都指揮使道:“都指揮請回去歇著罷。”

    “酒還沒喝夠,歇個屁。”他說著又拽過許稷袍子將她拎了回去。

    許稷穩坐在其對麵,聽他東罵一句西罵一句,也不輕易搭腔,隻默不做聲地喝酒,心中則盤算著時間。

    差不多了,她終於飲盡了杯中酒。

    而就在這時,都指揮使霍地拔劍指向了她。

    ——*——*——*——*——

    夜已深,密州百姓皆已沉沉入眠,而仍在歸途的西征大軍則已抵河南道。

    一將領抬頭望月,笑著搖搖頭說:“還真是想念家中嬌妻與小兒哪,可惜卻不能直接回家啊。”說著又偏頭看並轡而行的另一將領:“比較起來你還真是可憐哪,這種夜裏連個美嬌娘都沒得想唷!”

    “怎麽可能,我自然有人可想。”

    “真的嗎?”

    “是啊,我迫不及待了呢,頭一次覺得密州那麽遠。”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南V:正臉上線!!!!!!!!!!!yeah!

    ——*——*——*——*——*——*——

    ①魏博:方鎮名,就在淄青北麵。

    ②陽穀:黃河渡口之一。

    ③楊劉:黃河渡口之一。

    seg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6 02:32:56

    淺笑流易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6 08:53:40

 

第33章 三三漏魚

   冰冷劍鋒直指咽喉,再往前半分就能刺破皮膚。

    許稷抬首看向忽然翻臉的都指揮使。

    “兵符交出來!”

    許稷沉默,但最終放下酒杯,手探進袖中取出兵符,置於案上,並推了過去。

    都指揮使迅速奪過兵符,劍卻不收,仍頂著許稷喉嚨道:“看著不中用,滿腦子都是歪主意!說,今晚是不是打算動手對付我?”

    許稷抬首,坦蕩應道:“沒錯,不過不知都指揮是何時發覺了端倪?”

    “重要嗎?老子現在發現也不遲!起來!”都指揮使皺眉命令道,“出去與他們說計劃取消,這次就不與你們計較了,下回若再有這般念頭,老子削了你!”

    許稷坐著不動。

    外麵軍鼓聲卻“咚咚咚”如雷鳴般乍響起來。

    都指揮使頓覺不對,臉一沉,就要朝許稷刺去時,卻忽有人從身後撲上來將他摁倒在地:“別動!”

    許稷不徐不疾起身,垂眸看了他一眼,淡淡開口:“何時發現當然重要。若都指揮早些發現,某或許還沒有這般勝算。”她伸過手:“兵符。”

    “說你呢!還不速速將兵符還給明府!”將都指揮使摁在地的壯漢粗暴吼道:“不服爺爺削了你!”說著徑直往他身上一坐,敦實的身體便將都指揮使壓得死死,又手腳地麻利將其捆起來,再轉向許稷問道:“明府!要不要捆他腳?”

    “不用。”

    “便宜他了!”壯漢說著朝他心口狠狠一拳,揍得都指揮使胸悶眼發黑,手不由一鬆,那兵符便掉落在地。

    許稷俯身拾起兵符:“帶他出來。”

    “好嘞!”壯漢像拎豬肉似的將其拎起來,推其往外走,滿嘴胡說道:“爺爺屠過的豬比你帶過的兵還多,爺爺算個豬指揮使不?”

    “狗屁!”胸悶的都指揮使啐了他一口,壯漢不以為意地掏出布團,往他嘴裏一塞:“告訴你吧,你方才跟著明府出去查看動靜時,爺爺就潛進你屋裏了,居然還敢拿劍指明府要兵符,找死!”

    都指揮使胸悶嘴悶,力氣又拚不過這無賴屠戶,被迫無奈地推著往外走,迫切想看到一兩個自己人,可周圍哪還有他的兵?

    許稷行至大營外頓住步子。壯漢便揪著那都指揮使,一撩門簾子,將他推了進去:“與你的兵好好敘敘舊!”

    都指揮使沒站穩,猛地一個踉蹌,等回神鎮定下來,卻見營帳內全是被捆了手腳的自己人!

    許稷撩開簾子走進去,帳內副將忙迎上來:“明府,淄青軍五百人都在此了,有幾個被迷暈了還未醒,要不要潑水弄醒?”

    “不用。”許稷擺擺手,掃視一圈有理有據道:“諸位,朝廷眼下已對淄青用兵,北有魏博、義成、橫海軍,南有武寧、宣武軍,西有大勝歸來士氣正旺的神策軍,東邊則是無路可走的汪洋大海。鄆州、青州已被合圍,淄青毫無勝算,李斯道日子也快到頭了。”

    “幹麽說那麽多!成王敗寇!既被你捉了是我等不幸,要殺要剮痛快些給句話!”底下一熱血小將不耐煩打斷她。

    “就是就是!痛快些!”

    “再嚷削你!明府若真打算殺你們早就殺了,還跟你們費這心思,當抓活人容易啊?捆繩子都捆得手疼!”一高密火長瞪眼怒駁。

    許稷等著聲音平息下去,順著自己思路往下道:“朝廷軍雖來勢洶洶,但欲誅之人,不過李斯道一人爾,諸君並無必要為之陪葬。諸君中若父母猶在欲歸者,優給遣回本籍,以盡奉養之道;若家鄉已無親眷,欲留高密也可。”

    一眾淄青兵聞言麵麵相覷,營內鴉雀無聲。

    忽然,一人起頭:“許明府所言若不反悔,請算我一個!”

    緊接著便是“當真?”、“我、我要回去……”、“某是被強征入伍的,某也要回家!”、“也算我一個!”、“某回青州也沒家了,某要留在高密!”、“高密軍還收人不?”

    一旁的都指揮使氣得腦疼牙癢,卻一句話也說不出,隻得憋紅了臉怒瞪一群背信棄義的兔崽子。

    已至深夜,許稷未在此地久留,出營與林副將叮囑了幾句,正要回去時,忽有一步卒氣喘籲籲跑來,對副將一躬身:“薛縣丞跑了!”

    “跑了?”林副將瞪眼問。

    許稷略蹙眉:“甚麽時候?”

    “約一個時辰前!守在他家的人都被殺了,他人也不見了,某也是剛剛知道!”

    林副將一時難信,再確認:“十人皆被殺了嗎?”

    步卒點點頭:“下手狠準著呢!”

    許稷早料到薛令之有鬼,但到底還是失算一步。殺了十員步卒,憑薛令之一人是辦不到的,他背後是甚麽人,又想做甚麽?這隱患令許稷有了幾分焦躁,她扭頭囑咐林副將全城搜捕薛令之,又莫名有些擔心千纓,便先回去了。

    ——*——*——*——*——*——

    一跨入家門,一片闃寂。

    許稷拍拍耳房門,值夜庶仆卻睡得死沉死沉,一點動靜也沒有。她猛地撞開門,忙捂口鼻,又迅速推開窗,拎了旁邊冷掉的茶壺就朝庶仆澆過去。那庶仆霍地驚醒:“啊怎麽了怎麽了?”一看是許稷,頓時冷靜下來,摸摸自己濕漉漉的臉:“明府……這是……”

    “夫人呢?”

    “夫、夫人老早就歇下了。”

    許稷拔腿就往東臥房跑,推門便喊:“千纓,千纓!”

    庶仆持燈台追過來,一照,驚道:“夫人沒了!”

    在他還驚訝屋中無人時,許稷已進了藏身暗道,可裏麵哪裏有千纓的影子?她搜尋一陣,從密道裏爬出來,後背已冷透,手臂氣力更是耗盡,庶仆扶了一把,她這才站起來。

    離天明僅剩一個時辰,城門仍關著,若有人綁了千纓,這時候一定還在城內。公廨衙差幾乎全出動,海底撈針般在高密城內尋人。不僅尋千纓,也是在尋薛令之。

    薛令之逃逸後僅一個時辰千纓便失蹤,怎麽看這其中都有關聯。許稷坐鎮縣廨,麵前鋪開的是最詳盡的高密地圖,邊邊角角那麽多,根本無從下手。

    不斷有人傳回毫無所獲的消息,每傳回一次,便是往許稷頭頂倒一桶冰水。她愈冷愈急,但她必須穩住不能慌亂。陳珦在案對麵坐下來,道:“若當真是薛縣丞綁了夫人,那必然是有所圖,可已過去近兩個時辰,綁架之人卻毫無動靜,某覺得其中或有蹊蹺。”

    許稷沉聲不語,眉頭卻是深鎖。

    她在等,等薛令之提出條件來,好見招拆招。可薛令之卻絲毫動靜也沒有,讓人如行迷霧,心慌失措。

    千纓會怎樣?她怕黑膽子又小,如何去麵對一眾歹人?若遭遇甚麽不測——

    許稷短促痛苦地緊按住額頭,陳珦則注意到了她微微發抖的手。

    哪怕千軍萬馬在前她都不眨下眼,但這件事她亂了陣腳,露了軟肋。

    這無疑是袒露命門於敵,是致命的。

    陳珦給她倒了一盞熱茶,緩緩開口道:“明府,天太冷了,喝些茶暖和暖和。”

    晨曦一點點踱進屋內,氤氳水汽於杯盞上方繚繞,諸事都自在愜意,而許稷渾身都要僵了。因長期缺乏睡眠腦殼疼到麻木,雙肩冷硬得動一動仿佛要碎,就在這時,吏佐祝暨喘著氣闖進來:“明府、明府!”

    潮冷欲成冰的早晨忽被這聲音打破,許稷霍地抬頭,祝暨一雙眸子亮閃閃的全是喜興之色:“夫人回來啦!”

    嘩啦衣料聲響起,許稷已是驟然起身,邁開僵硬的腿就往外走:“在哪?”

    “某過來的時候夫人正在堂屋呢!”

    許稷自公廨一路狂奔至宅邸,步子不停地邁過門檻,直奔堂屋。千纓正裹著厚毯子坐在堂屋喝熱水,心中雖還有些惶惶不定,但想著畢竟到了家,怎麽也能鬆一口氣了,便捧著杯子呼出一口氣來。

    這口氣還沒哈完,許稷就驟然衝了進來,幾乎沒給她任何反應的時間,便緊緊抱住她的肩:“你不要出事,你不要出事……”

    千纓被她撞懵,悠悠轉轉回過神,聽她喃喃說“不要出事”,竟不知要怎樣開口安慰這模樣的許稷。她撐出一個笑來,幹脆利索地說:“我好好的!你這樣子是做什麽哦!好像我死了一樣,你要給我哭喪嗎?”

    許稷陡回過神,忽鬆開手轉了身。千纓低頭看看被她碰翻的茶杯,怪道:“毯子衣裳都濕了,你那麽冒失做甚麽嘛!”

    許稷的臉白得有些可怖,顯還沒能立即恢複,但她已沉定許多,便開口問千纓昨晚到底發生了何事。千纓定定神說:“我也不知道,反正就不知在哪睡了一覺,醒來就被人蒙住眼送回來了。”

    她輕描淡寫說著,心裏其實嚇得要死。

    而許稷完全不比她好,臉色久久不能恢複。

    “他們問你要錢了嗎?還是給你提要求了?”千纓鼓起勇氣問道。

    “沒有。”許稷聲音涼涼的,“甚麽都沒有。”

    比起有要求有條件的綁架,甚麽都沒有的更可怕。

    這是一次試探,而她滿盤皆輸。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南V:今天導演組又沒給我盒飯,持續罷演中。反正千纓被綁架不幹我事!哼!

    許稷:樓上你……

    ——*——*——*——*——*——*——

    淺笑流易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6 21:49:41

    j4family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6 21:51:47

    seg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6 21:54:46

    販夢長安扔了一個手榴彈 投擲時間:2014-11-07 00:08:58

    火爆小黑人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7 13:22:01

    Joyc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7 16:30:45

    非常非常感謝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頓首!
 

第34章 三四頂頭風

  是夜,毫無預兆地下起了雨。

    冬至已過,雨不再可親,被風裹挾著往廊內刮,頗顯蕭索。伸手卷簾,惹了一手潮,燈苗搖搖晃晃,卻總是不滅。許稷潤了潤筆尖,聞得庶仆從廊中走過,便說:“蘭花要淋壞了,搬進來吧。”

    公廨庭院無疑是安靜的,雨夜也令人遐思無限。在昭應城的許多夜晚,都是枕著山雨入眠,次日醒來,卻又是驕陽頂頭,山道上的雨水很快就了無痕跡,下山去長安去學堂,要走的路似乎長得無休止,而如今卻也走到了這裏。

    接下來的路如何走,又有什麽路可走?

    許稷忽停了筆,掩上公文起了身。

    趕走淄青軍,高密城重歸平靜,百姓生活按部就班,並沒有受到外麵鐵蹄戰火的影響,這值得慶幸,卻並不能讓人就此鬆口氣。

    淄青戰事越緊張,許稷心中一根弦就越是繃著。

    許稷關好門出了公房,撐傘踏著一路潮濕回到家,千纓卻還沒睡。甫進家門,千纓便忙活了起來,給她預備的餐食接二連三端上桌,洗漱熱水也很快弄妥,儼然是十分稱職的主婦模樣。

    自綁架事件之後,千纓便總要等到許稷回來才睡,因閑得無聊就半夜給她做吃的。許稷知她怕甚麽,也不多說,隻將她滿滿心意與暗藏的恐懼一口一口吃下去。

    到入睡時分,已是很晚。報更聲沾染了潮氣,變得低低啞啞,犬吠聲也不若往常般此起彼伏。

    案頭一盞燈,幽幽燃到了底,倏忽滅了,隻剩一縷煙。

    許稷麵朝外側而臥,甫閉上眼,千纓便貼了過來。千纓雖比她年長三歲,有時也老氣橫秋,但對許稷來說,千纓是妹妹而不是姊姊。她有身為一家之主的覺悟,明白既然有了這層關係,就得照拂到底。

    盡管她曾受養父母的生死觀影響,一度很看淡人與人之間的生死分別,但從那家中走出來,卻發現自己仍然很在意生死,在意……親人的生死。

    許羨庭夫婦因對她要求嚴苛,並不會隨意表達親密;阿兄許山對她好,她卻因要掩蓋自己身份而與之保持距離;千纓不同,千纓知道她的秘密,骨子裏又是容易走近的人,會輕而易舉就將自己的心掏出來給她看,真誠得甚至令她不知所措。

    而這關係中最微妙的是依賴與信任。千纓無條件地信她,也毫無顧慮地依賴她,許稷將這擔子扛在肩上,開始是當責任,時間一長,早已不僅僅是責任。

    她怕千纓出事,更不單單是怕自己愧疚。

    因她對千纓也有依賴。

    活了二十個年頭,忽然伸過來的一雙手,熾熱得令人貪婪。五房平日裏雖小吵小鬧不斷,千纓也時常對她發脾氣,但那區別於養父母家庭中彼此尊重的疏離,是不加隱忍最真實的存在。

    理智總認為自己當孑然一身走下去,但事實上她卻並無法割舍這樣充斥著人間煙火的溫暖。

    千纓有一下沒一下地摩挲她僵硬的後背,隔著薄薄衫子,能摸到凸出來的脊梁骨,硬邦邦的,沒甚麽溫度,像塊臭石頭。

    許稷睜開眼又閉上,千纓將額頭抵上來,柔軟的手抓住她的肩,壓低了聲音道:“雖然我也怕死,但這世道甚麽都說不準,倘若有天你我來不及說道別,你也別覺得難過。能活到現在,全是托你的福,沒有你的話,我早就成曲江鬼了。”

    她低低軟軟地說著,漸漸鬆開了手,躺平了望著黑黢黢的床帳頂道:“倘若有人用我來要挾你的話,你放棄我吧。”見許稷毫無反應,她又翻過身去,手一伸,捂住許稷的眼睛,卻感受到了一絲潮意。

    千纓沒戳穿她,翻個身咕噥道:“這雨還真是下個沒完哪。”

    這雨接連下了三天,凍得教人發抖。因是冬閑時期,高密城內便更沒什麽生息,多數人都窩在家中,喝三兩杯熱酒,聊些沒邊沒際的話題,享用一年中少有的安閑。

    而許稷不僅要為來年的春征發愁,還要顧及西麵的戰事。朝廷軍氣勢洶洶的不斷逼近,令淄青的轄地越壓越少,幾乎快退到了黃海邊。

    李斯道這個年,看樣子是過不成了。

    “說李斯道被逼得無法,征發民眾修鄆州城塹,男丁不夠竟讓婦女充役,於是激起民憤,加上熊兵馬使又倒戈朝廷,這下鄆州城基本是拱手送出去了,打青州宛若囊中取物,一破牙城①,李斯道人頭就要不保啦!”

    吏佐祝暨正興奮地與縣廨內諸君轉述兵探的話,卻有人猛潑冷水道:“密州呢?朝廷軍何時來解救密州啊?我們可在密州腹地哪,密州眼下還有淄青勢力呢。”

    祝暨道:“聽說神策軍快到了,就這兩日。”緊接著又補充說:“我們這還不簡單?掛個棋,打開城門,熱熱鬧鬧迎神策軍進城就行了。反正我們又不是淄青勢力,神策軍是自己人呐。”

    “祝暨。”

    祝暨扭頭,隻見是陳珦喊他,便忙起了身。出了門,陳珦責道:“你嘴太快了知道嗎?”

    祝暨癟癟嘴:“某也是一時高興……”

    “以後留個心眼。”陳珦叮囑完,又說:“這幾日要格外盯好許明府家,不能再像上回那樣出事了,記住了嗎?”

    祝暨猛點頭,得了允許後,便出去喊衙差。

    ——*——*——*——*——

    神策軍抵達密州城,火速收拾了密州城內頑抗的淄青餘部,便直奔高密而去。

    “高密彈丸之地居然能將淄青勢力趕出去,在密州這種地方獨善其身到現在,且鎮將居然還是由縣官兼任,聽起來怪有意思的,就是不知城中餘糧還夠不夠吃,這些天可真是苦透了啊。”一將領說。

    另一將領道:“高密前陣子剛被李斯道搜刮幹淨,哪裏還有甚麽餘糧,就別做夢了。”說著又問前麵隻顧著埋頭騎馬趕路的王夫南:“十七郎怎麽一句話都沒有哪?”

    王夫南不理他。

    “他哪有空理你?年輕人隻有趕路的心情哪,快些罷,我們也別磨蹭了。”

    這邊連夜行軍,高密城中縣官縣吏及大兵小將等等也都無眠。城樓上的燈似為神策軍照路般,全都亮了起來,所有人都莫名興奮。

    許稷沉著臉坐在營中聽諸人悉悉索索議論聲,手下壓著的是高密城圖。

    更鼓聲敲過後,兵探忽然來報:“神策軍就快到了!還有五裏地!”

    “知道了。”許稷應了一聲,示意他下去。

    兵探喏了一聲,轉身出去,迎麵便撞上慌慌張張的吏佐祝暨。祝暨驚魂不定地衝進來:“不好了不好了!明府快看這個……”

    一隻飛鏢一封信擺上案,許稷拿起來迅速掃完,眼角不自覺壓下去。

    “怎麽了?”陳珦忙走過來問。

    祝暨一臉焦躁:“上回綁了夫人的歹人送了信來!”

    陳珦麵色陡變:“夫人呢?!”

    “不、不知道……某去的時候夫人已不見了,衙差也都東倒西歪的……”

    “廢物!”素來軟脾氣的陳珦竟開口就罵,他上前一步,雙手撐在案頭:“信上如何說?此事可是薛令之做的?”

    許稷一言不發地起身往外走,陳珦便拾起案上信紙,隻見薛令之提的要求竟是讓許稷守城。

    若許稷以城降神策軍,則永見不到千纓;若守不住城,亦是同樣結局。

    這是報複,赤.裸裸的報複——讓許稷與朝廷為敵,讓她仕途從此中斷,是要徹底毀了她。

    陳珦深蹙眉,神策軍的大批兵馬卻正朝高密城門狂奔而來。

    原本該打開的城門,此時卻緊緊閉鎖。

    神策軍兵馬被擋在了外頭,卻遲遲不見有人開門迎接,領頭將士便起了疑。其中一人道:“消息不會有誤吧?這位縣令難道要頑抗不成?”

    “就是,這麽大動靜,城內竟一點反應也無,看來是不打算讓我等進啊。”

    “不讓進就打進去,他區區高密軍算甚麽?”一判官嚷道。

    “吵甚麽?城中出事了看不出來嗎?”沉默良久的王夫南忽然篤定開了口。他相信許稷為人,灞橋上說她必以城降,就絕不會食言。

    “也是,貿貿然殺進去並不對。可這麽點地方能出甚麽事?又起兵變了不成?”

    “管這作甚,今晚先就地駐紮,明早再看看情況,反正大家也都乏了。”某將說完,一看王夫南竟是策馬往北邊去了,忙嚷道:“十七郎!你幹甚麽去哪!”

    “他定是想辦法進城探消息了,隨他去吧。”

    城內的許稷這時剛從營中出來,便有校尉來問,說神策軍已兵臨城下,到底要不要開門?

    許稷轉過身,回頭看一眼城門方向,抿唇道:“不開。”

    校尉急問:“可萬一他們貿然攻入城要如何是好?”

    許稷堵了一把王夫南的行事作風,篤定回道:“不會。”

    那校尉聞言卻忐忑,欲言又止時見那邊林副將步履匆促地走了過來,這才對許稷一拱手,“喏”了一聲轉身離開。

    林副將快步走到許稷麵前,又回頭看一眼那校尉,又收回視線:“明府,皆已準備就緒了,可要動手?”

    許稷袖下的手慢慢收緊,眉卻仍平順,沉定地給了命令:“收網。”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南V:明天據說有我一整盒的盒飯!!!!!!!!表現神勇的機會來了,千纓奏凱!!!

    ——*——*——*——*——*——*——

    ①牙城:唐朝節度使所在的州城,通常有三重城牆。最外一重稱羅城,中間一重稱子城,最裏一重用以防護節度使府第,稱牙城。

    seg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7 21:36:07

    譚小煜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8 20:13:00

    非常非常感謝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頓首!
 

第35章 三五拳拳念

 暗處之敵,防不勝防,所以隻好在這防之外,再撒一張網。

    “防”即是許宅內的庶仆守衛,在明;而“網”則是許宅外的十幾雙眼,在暗。

    “對方約有二十人,身手很好,似乎是劉仕忠餘部,此次與薛令之聯手,恐是心存報複,想借此機斷明府仕途。”林副將邊走邊道:“原打算在宅邸時將他們就地擒獲,但發現動靜時略遲,且對方人多身手極好,怕對夫人不利遂沒有著急動手,隻能悄悄跟著。”

    “眼下在哪?”

    “城西一油坊。”林副將回說,“因怕動靜太大被對方發覺,遂隻挑了幾個身手好的守在油坊附近,但周圍各曲路口則均已堵死,除非插翅飛,他們已是無路可逃了。”

    話雖這樣說,許稷眼中看不出半點輕鬆,時間緊迫,匆匆牽了馬,便與林副將一道往城西油坊奔去。

    這時千纓暈乎乎醒來,想動一動,卻發現手腳被捆,且眼也被蒙住什麽都看不見,想開口,嘴也被堵死了。她不是頭回經曆這樣的事了,比起初到密州時的驚慌失措,她這時雖害怕,情緒上卻要鎮定得多。

    許稷之前與她透露過一些布局安排,她出入時也感受到了跟在身旁的暗線。她明白上回被綁之後自己就成了獵物,那些人見她對許稷而言如此重要,必會用她來要挾許稷以達到目的。

    正因太清楚等在前麵的路是甚麽樣子,她才想與許稷早早告別。她不是不信許稷的本事,但這世上太多事都說不準,為免遺憾,她寧願做好準備。

    念至此,她忽沒那麽害怕了,仿佛回到很久之前的曲江池邊,那時她可是連死都不怕哪!

    周圍沒有動靜,身後是硬冷的牆,空氣裏有胡麻油的氣味,濃鬱撲鼻。

    是在油坊裏嗎?這周圍是沒有人嗎?怎麽半點動靜也聽不見?千纓將腿蜷起來,吸了吸鼻子認真地想著。

    她並不知自己心心念念盼著的許稷,這時已到了城西。

    “油坊布局圖有嗎?”

    一校尉將圖遞了過去:“有是有,但不大詳細。這地方幾經易手,內裏改建過多次,不能確定其中是否有暗道。”

    許稷隻顧低頭看,卻不言語。若存有暗道,會非常麻煩,萬一打草驚蛇,則不光千纓有危險,他們也將一無所獲。

    林副將開口道:“管他有沒有暗道,左右各曲進出口都已派兵守住,除非他們將暗道挖出城,不然是逃不了的!友良!帶上你的人翻進去將人救出來!”

    “慢!”許稷抬首反對,卻不給理由。

    “明府!”

    許稷不鬆口,轉而問道:“城樓那邊還未有消息麽?”

    “沒有。”林副將道,“某已叮囑餘校尉,一旦有逮到可疑人等立即遣送過來。”

    許稷認定這些人既是以“不開城門”為要求,必然會遣同黨在城樓附近候著,便讓夜巡校尉多留個心眼,可到現在……還沒有消息。

    高密城的傍晚,一如既往的平靜。報更聲由遠及近不慌不忙,多數人呼呼而眠、睡得不知天地歲月。

    ——*——*——*——*——*

    縣尉陳珦正在城樓內焦急踱步,不知如何是好。祝暨杵在一旁,也不知要說甚麽。就在室內氣氛一片沉悶之際,忽有小兵衝進來報道:“少府!有持神策軍符的人來了!就在下麵!”

    陳珦陡蹙眉,扔了手裏一直捧著的杯子奪門而出,一口氣衝到樓下,倏地止住步子,猛喘兩口氣,看清楚了來人,麵上陡現狂喜之色:“十七郎!”

    王夫南沒空與他敘舊,徑直扔了個被捆住手腳的人給他:“請處理好。”話鋒忽然一轉:“許稷在哪?”

    一下事全擠在一起,陳珦隻好努力反應消化。他一邊說“明府與林副將往城西去了,但沒說去做甚麽”一邊又轉頭問身後吏卒:“去將餘校尉喊來。”

    吏卒拔腿出門,迅速將餘校尉喊了來。

    餘校尉一進門,陳珦忙介紹說:“這位乃神策軍王將軍。”餘校尉謹慎地看一眼王夫南,接過他的符確認後這才行了個禮。

    王夫南開門見山:“許稷出了甚麽事?”

    餘校尉猶豫一二,掃視一圈,本想讓無關人等離開,卻看到了王夫南捉來的那人,陡然挑眉:“那是?”

    王夫南回頭一看,道:“此人攜鳴箭於城樓附近徘徊,十分可疑,遂擒了來。”

    餘校尉聞言一驚,明府正是要他留意城樓外的可疑人哪!眼下時間緊迫,他遂言簡意賅道:“有歹人以明府夫人相挾令他死守高迷城,眼下明府已往城西油坊去救了!明府去之前曾命屬下發現可疑人等便押送往城西,請講此人交予屬下處理。”

    王夫南將人扔了過去,二話沒說立即出了門。

    陳珦還未反應過來,一把拽住也要出門的餘校尉:“這是怎麽回事——”

    “少府看不明白嗎?”餘校尉揪住那人,“這人就是眼線,他隻要看到城門打開便會發鳴箭通知其他人,此乃賊人同夥!明府要抓他正是要問清楚底細呢!”

    餘校尉說完便揪著那人趕緊去追王夫南:“將軍等等,屬下帶將軍去城西!”

    ——*——*——*——*——

    另一邊,諸人都快沉不住氣。時間一點一滴過去,誰也不知會出甚麽意外,而城樓那邊又毫無音訊,更是令人著急。

    許稷心中更急,卻不能外露。

    她指了布局圖抬首安排:“外麵出口全部守住,友良,你帶上三人從西邊翻進去,這裏是油庫,藏人的可能性最大,也最危險,要小心。若被發現,鳴箭為信,其餘人則衝進去抓人,能抓一個是一個,若對方通過暗道逃逸,則這四曲出入口要死堵住,到時若其用人質相威脅,不要輕易答應也不要隨意放人走,就說須得等我來,記住了嗎?”

    諸人紛紛點頭。

    “最後,備五車水。”

    “備水做甚麽?”

    許稷按住那布局圖:“這是油坊,若他們打算魚死網破,最不缺的是燃料。”

    林副將恍然,連忙前去安排,許稷則帶上人悄悄繞到油坊西邊,觀察一陣後,她偏頭看一眼校尉友良,抬手往前壓了壓,示意動手。

    友良及其下屬手腳麻利地翻牆進院,裏麵一片黑黢黢,靜得出奇。許稷走回西門口,兩邊士兵都已在候著,隨時準備破門而入。

    時間躡足而動,一點一點極其熬人,裏麵卻毫無訊息。

    許稷掐算著時間,眉頭深鎖,袖中的手握了又鬆,鬆了又緊。林副將匆忙趕來,以手語告訴她都準備妥當,就等著動手。

    就在諸人繃緊了神經之際,一支鳴箭騰空而起,領頭火長霍地撞開門:“快跟上!”

    許稷陡轉身,卻見友良的屬下氣喘籲籲衝了來:“明府!他們果有暗道,但未有發現夫人!他們與夫人並不在一起!”

    林副將道:“不可能!夫人就在這裏!”

    “但屬下並未見到夫人!”

    許稷鼻翼微動,轉頭去看,卻見油坊中霎時火光衝天,空氣裏全是麻油味。

    “明府!”林副將反應過來時,許稷已是獨自衝了進去。

    千纓在裏麵,千纓被他們丟在了裏麵……許稷徑直往油庫那邊去,火勢卻完全失控,因有油添佐,到哪兒燒哪,且視線全被擋住,走進去一步便回不了頭。

    可整個油庫裏哪有千纓的身影,許稷的呼喊聲更是得不到任何回應。

    她抬頭去望,見這油庫頂上還橫著一層,盡頭又似有出入口,頓時恍然——千纓在閣樓裏!

    火苗已快竄到屋頂,許稷忙去找梯子,可火勢太大根本無法再後退。煙灰嗆得她肺痛眼疼,腳下又不知絆到了甚麽,一個踉蹌就摔了下去。

    油坊儼然已成火場,士兵們進進出出不斷潑水滅火,卻不知許稷已被困在油庫中。林副將衝進去指了油庫道:“許明府在裏麵!先滅這裏的火!”

    就在一眾人潑水之際,忽有一人扛了樓梯撥開人群,渾身*的罔顧火勢往裏去。

    林副將咋舌之際,餘校尉已是衝了來:“副將!我們抓到了那等人的同夥!那同夥交代夫人就關在閣樓上!可這火勢——”他說著,罔顧這滴水成冰的天氣,往腦袋上倒了一桶水,飛快地衝了進去:“將軍要不要幫忙?!”

    “滾出去!不要添亂!”

    王夫南從容爬上閣樓,貓腰走到盡頭,將已經昏迷的千纓扛下來,迅速將其送到門口,猛咳一陣抬起頭來:“許稷呢?”

    林副將被嚇住了,反應過來急道:“將軍沒看見嗎?明府在裏麵啊!”

    “不早說!”王夫南顧不得身上輕微灼傷,飛快奔了回去。

    許稷想爬起來,火苗已燎到了她身上,可她無法動彈,咳嗽聲更是愈發微弱。

    循著那微弱咳嗽聲,王夫南艱難走了過去,他潦草撲滅她衣裳上的火,俯身下去將她抱起來,許稷微微睜開了眼。

    她感受到他衣服的潮濕,又感受到他皮膚的溫熱,但卻說不出一句話。

    “沒事了。”王夫南言簡意賅,不再浪費時間,抱著她衝出了火場。

    作者有話要說:

    王夫南V:今天盒飯裏有雞腿,據說是導演組的小灶,可是我被燒得不輕啊,不能多給一個嗎,工傷哪!

    ——*——*——*——*——*——*——

    淺笑流易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8 21:37:41

    大茶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8 22:21:21

    柒小煙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8 23:14:24

    sege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9 07:27:52

    小黑豆扔了一個地雷 投擲時間:2014-11-09 18:50:50

    非常非常感謝大家,全部都收下了,頓首!
 
 
 

所有跟帖: 

《半子》 作者:趙熙之---- (36 - 42)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18667 bytes) () 01/24/2016 postreply 18:14:03

《半子》 作者:趙熙之---- (43 - 50)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11206 bytes) () 01/24/2016 postreply 19:01:36

《半子》 作者:趙熙之---- (50-56)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10619 bytes) () 01/25/2016 postreply 17:43:05

《半子》 作者:趙熙之---- (57 - 63)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09127 bytes) () 01/25/2016 postreply 17:55:23

《半子》 作者:趙熙之---- (64 - 70)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13403 bytes) () 01/25/2016 postreply 18:09:01

《半子》 作者:趙熙之---- (71 - 78)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31349 bytes) () 01/27/2016 postreply 18:40:09

《半子》 作者:趙熙之---- (79 - 85)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05321 bytes) () 01/27/2016 postreply 18:58:18

《半子》 作者:趙熙之---- (86 - 93)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18603 bytes) () 01/27/2016 postreply 19:10:56

《半子》 作者:趙熙之---- (93 - 100)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106311 bytes) () 01/27/2016 postreply 19:26:12

這部小說本來看到一小半就想棄文啦,磨嘰呀。。哼哼哼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25/2016 postreply 17:05:47

lol,肯定有妹子喜歡這種細水長流的 -笑含- 給 笑含 發送悄悄話 笑含 的博客首頁 (202 bytes) () 01/25/2016 postreply 19:13:08

看到後來,我都是一目十行:) -彭小仙- 給 彭小仙 發送悄悄話 (0 bytes) () 01/25/2016 postreply 19:26:06

謝謝仙班。不是妹子, -胖豬兒- 給 胖豬兒 發送悄悄話 胖豬兒 的博客首頁 (179 bytes) () 01/26/2016 postreply 08:54:55

請您先登陸,再發跟帖!

發現Adblock插件

如要繼續瀏覽
請支持本站 請務必在本站關閉/移除任何Adblock

關閉Adblock後 請點擊

請參考如何關閉Adblock/Adblock plus

安裝Adblock plus用戶請點擊瀏覽器圖標
選擇“Disable on www.wenxuecity.com”

安裝Adblock用戶請點擊圖標
選擇“don't run on pages on this domai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