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九節 狗頭上天(5)
很多年以來我最拒絕看的就是跳傘運動的節目,到現在都是。我確實對跳傘也沒有覺得有什麽新鮮的,跳的多了,你也會這樣的。最關鍵的,就是我不願意再看見那種雲母或者紅白顏色相間的鮮花似的東西——雖然我在那天以後還是在時常在天上跟雲母或者鮮花一起飄下來,但是我一旦離開部隊,就要忘記這些。
徹底的忘記。
永遠不再提起。
因為我忘記不了那天,所以一直強迫自己忘記。
換了你,你會忘記嗎?你會不強迫自己忘記?
但是你敢忘記嗎?
你又不敢。
矛盾就是這個意思。
這件事情我想了很久很久到底說還是不說,因為確實是一件不能回憶的事情。但是我想起他們我的心裏就真的不是個滋味,我就覺得難受,不行不行的難受,能一個人坐在屋子裏麵坐一天。但是我想起了他們我又不能不寫,不寫的話我還是什麽男人?雖然我現在已經承認自己不是個男人了,但是他們是男人,是真正的男人。我就要寫他們,我不想掩飾我心中的撕心裂肺,但是我還是覺得必須寫,他們的名字不能在世間傳頌,但是他們的英魂應該得到尊重,得到永遠的尊重——是的,是尊重。
不需要別的,隻是尊重。
因為他們是真正的英雄。
雖然沒有戰功,但是他們依舊是英雄。
我最終決定寫他們,不是什麽別的,是在我看了海軍361艇那70個哥們的報道以後,自然而然的會想起他們——因為你真的不曾忘記過,許多時候你以為自己已經忘記了,但是有什麽事情出來,你總是會觸景生情,那件事情就跟柔弱的竹筍一樣慢慢的從你已經變得堅硬的心底湧現出來,刺著你的心靈,然後尖尖的竹筍的尖就刺穿你的心房,一直到你的心被刺穿,你就能感覺到血一股股的冒出來。先是黑色的因為摻雜了太多雜質,然後就是紅色的,因為是你的純潔的回憶的血。
是的,我們應該尊重他們。
他們是中國陸軍特種兵的英魂。
他們是中國士兵的英魂。
或者說——軍魂。
軍魂,就是這些平凡的憨厚的生命鑄就的。而不是什麽將帥,什麽偉人。
永遠的和我們的國旗在一起,憨厚的笑著。
永遠的默默無聞。
但是他們的笑容,他們的眼睛,在我們的心裏依舊栩栩如生——因為在這個地方,他們就不曾消失過。你以為你忘記了,但是不知道什麽時候,他們又笑著對你說小莊小莊走我們踢球去小莊小莊我們看看你對象照片或者是小莊小莊你給我寫封信給我對象你參謀參謀照片看看怎麽樣……
你就能知道什麽是撕心裂肺了。
如果你是在洗澡,你會一下子扶著牆再也站不住,捂著自己的心口,然後抬起頭哇哇的哭,溫水和熱水就一起混合著流進這個城市的下水道。
而這個城市,不會因為這些淚水,有任何改變。
……
他們是普通的小兵,黝黑的臉,瘦削的臉,憨厚的臉,笑起來就是一嘴白牙——這樣的臉,你在街上看到,不會想到尊重他們。
因為他們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農村兵。
他們要是好不容易進城一趟,會跟過年一樣高興。或者是軍卡的後廂好奇的伸著脖子往外看;或者是小心翼翼的跟你問路,然後還小心翼翼對你說謝謝,你要是懶得答理或者幹脆給一個白眼,他們也不會說什麽,然後又小心翼翼的去跟別的城市人問路。
他們幾個人拿著傻瓜相機,恨不得在城市任何地方留影。然後可能會求著你給他們幾個照一張合影,你就笑火車站有什麽可以合影的啊?但是還是答應了,就那麽一照他們就開心的不行不行的,握著你的手說謝謝謝謝同誌或者不敢用自己黝黑的粗糙的手去握你的白淨的細嫩的手就是連著說謝謝,口音還天南海北的土的掉渣。你就走了還笑這些土豹子沒見過世麵。
你們會注意他們嗎?
你們會關心他們嗎?
你們,會尊重他們嗎?
你們會嗎?
會嗎?
我真的不知道。
軍隊是幹什麽的?
國家暴力機器,戰爭的工具。
沒有戰爭怎麽辦呢?
演習,作為戰爭的模擬。
為戰爭而製造一場模擬的戰爭。
世界各國的軍隊都在作這個事情。
那是我第一次參加軍區規模的三軍聯合演習。軍區常委全部到場,觀禮台上將星雲集,老將們拿著望遠鏡認真的看著自己的麾下模擬一場逼真的戰爭。
演習的細節不用說了,因為你們在電視上看過太多的演習,比我還熟悉從高層到底層是怎麽一回子事情。
我熟悉的就是我們弟兄的任務。
傘降敵後,進行特戰任務。
敵後是一個小島,在距離觀禮台不遠的一個海中小島上。
我們這回是直升機傘降。特種兵跳傘的科目很多,我要說也沒什麽大意思,都知道那幾套把式。你們可以自己看科普教材。
我們在米171直升機上,向目標挺進。
除了傘包,就是全副武裝——當然是空包彈。
到了規定空域,我們就跳,還是狗頭高中隊帶隊。
行前我們還約定完了就組織我們弟兄和海軍陸戰旅兩棲偵察分隊的弟兄踢球。我們兩支部隊都是互相不鳥的,演習各個單位都看的緊不能互錘,就組織沙灘足球。我們就約定看看到底是綠迷彩牛逼還是藍迷彩牛逼。我們都估計最後一定是“戰鬥式足球”,不至於互錘,小動作是少不了的。
部隊的弟兄就是這個鳥模樣的。
那種爭強好勝的心態是一樣的。
馬上要跳的傘都沒太當回事情,因為預演彩排好多好多次了,程序都是熟悉的不行不行的。都在合計怎麽跟藍迷彩踢球。
我們就說笑著,生子就在我的左邊抱著狙擊槍,迷彩臉上的白牙格外奪目——特種部隊戰士的一個標誌就是一嘴絕對好的牙口,牙好胃口好身體倍兒棒吃嘛嘛香這是絕對有道理的。我現在的牙就是典型的煙酒牙了,跟不鍛煉有絕對大的關係。
他是我們球隊的絕對後衛,沉穩老練的跟他的年齡不符合。
我呢?還用問嗎?前鋒啊!
我們的球隊跟各自的戰鬥位置是相符和的。
然後就開始跳了。
我是第2個,就在尖兵後頭。
沒有什麽麻煩就是跳唄。
我們差不多離地麵40多米的時候,一陣颶風吹來,吹散了我們弟兄的隊形。
然後先跳的自然就吹的近。
後跳的呢?
自然遠了。
我們就落地了,距離原來的預定目標偏了很多。
我們就趕緊奔向那個位置。
但是後麵的呢?
三頂鮮花被颶風吹向大海,遙遠的大海。
我回頭看見都驚了:“高中隊!”
狗頭高中隊一看也驚了——我們不是準備水上跳傘的啊!都是傳統的翼傘啊!這要落進大海裏麵還得了。
但是首長們都在看著我們啊!我們已經誤了位置,還不趕緊找補回來?!
狗頭高中隊就命令我們:“繼續前進!海軍的保障會來的!”
我們就走,繼續完成任務。
我當時還想,生子這小子不知道撈上來是個什麽操性呢!還邊跑邊忍住笑。
你們知道什麽叫軍令如山倒嗎?
……
海軍的保障終於把生子他們三個找到了。
不過,是在演習結束以後。
天色黃昏。
沙灘上三個我們的弟兄。
他們整齊的列隊。
但是不是筆直的站著,是筆直的躺著。
他們的眼睛閉著,那雙雙炯炯有神的眼睛閉著。
我們列隊。
很多官兵列隊。
都光著頭,手裏拿著頭盔鋼盔或者帽子。
綠迷彩、藍迷彩、綠軍裝、藍軍裝的很多弟兄都站在那裏。
我們弟兄撲到他們身上哭著。
我已經不能再形容了……
我的鼻涕眼淚一塊流,抱著這個抱著那個叫這個睜開眼睛叫那個睜開眼睛看看我我是小莊……
我仰天高喊:“***——”
但是我也不知道是在罵誰。
我突然起身一腳踢在狗頭高中隊胸上——這是我第一次主動襲擊他。
他沒有阻攔我,雖然我知道他作的到。
他當然沒有倒,就是後退幾步。
“***!”
我大罵著撲向狗頭高中隊連罵帶打還帶咬:
“為什麽不讓我去救他們!我***!”
狗頭高中隊一聲不吭。
我大罵著錘他,他一聲不吭。
然後我就被很多手拉開抱死。
我掙紮著大罵狗頭高中隊:“是你害死他們的!我要你的命!”
很多有力的手把我抱死,他們的眼淚有的就落在我的身上臉上手上真的是如同雨水打在我的身上臉上手上。
我的弟兄就在我的身後不到1公裏的水麵上掙紮,他們的身子被傘覆蓋被傘繩纏繞被沉重的槍支裝備在拉著往下墜啊!
他們自己怎麽可能掙脫呢?!
海軍那幫*****的為什麽不救呢?!
我罵狗頭高中隊罵演習罵海軍罵所有我想到的一切。
——因為,演習就是戰爭,不是遊戲。
——因為,演習沒有結束,保障就不能出動。
——還因為什麽?
——軍令如山倒。
——因為,演習就是真正的戰爭,所以要按照實戰標準來要求。
——所以,不能救。
數千官兵就那麽看著四朵鮮花在水麵雖然看不見下麵的弟兄在掙紮,但是他們一定知道弟兄在掙紮。他們都想去救誰不想去誰就不是人生的,但是誰都不能去。
因為,演習沒有結束。
誰就都不能去。
數千官兵就那麽眼睜睜看著四朵鮮花漸漸的沉沒。
數千官兵就那麽眼睜睜看著三個弟兄漸漸的沉沒。
數千官兵永遠忘記不了那一刻。
數千官兵都在按照自己的科目進行演習,沒有人去救。
就是因為,演習沒有結束,而演習就是戰爭。
你們能理解嗎?
大隊長在那個沙灘的高處看著空無一人的海麵,從黃昏站到天黑,從天黑站到第二天早上。
狗頭高中隊守在醫院的太平間裏三個兄弟的身邊,從黃昏守到天黑,從天黑守到第二天早上。
我們在野戰帳篷裏看著三個兄弟的空床,從黃昏看到天黑,從天黑看到第二天早上。
然後呢?
——就是三個新的名字刻在了榮譽牆上。
——就是三張新的麵孔守護著那麵國旗。
還有什麽?
再也沒有了。
再有,就是無數夜晚他們的親人和戰友的淚水。
你知道我最害怕回憶什麽嗎?
就是三個白發蒼蒼的母親抱著轉著自己身上掉出來的肉燒成的灰塵的骨灰盒的淚水。
故事就是這樣。
三個年輕的士兵就這樣離開了我們這個沒人關注他們的世界。
他們連愛情都沒有觸碰過。
就這樣結束了。
真的跟灰塵一樣消失的無影無蹤,好像沒有來過一樣。
沒有人知道。
他們為了什麽?
為了什麽呢?
是的,為了軍隊,為了國家。
還為了什麽呢?為了什麽呢?
為了什麽呢?
你們說,為了什麽呢?
為了世界上的每一個生活在和平的人。
很不可思議是嗎?
軍隊是什麽?武裝力量是什麽?
除了戰爭工具,就是相互治衡的工具。
因為你也有,所以我也不敢打。
因為你也厲害,所以我也不敢隨便錘你。
於是就和平了。
很難理解嗎?
我不覺得。
軍隊的存在,就是小兵們要付出代價。
不光是青春,還可能有生命。
世界上,每年都會有小兵消失,無聲的消失。
你們不會注意他們。
而他們,也是為了你們,這些生活在和平環境坐在電腦前喜歡戰爭甚至叫囂戰爭恨不得天天有國家打仗(隻要不是自己國家就行)有殺戮的新聞直播看的人們。
讓我為這些犧牲在和平環境的全世界的小兵唱一曲挽歌。不論哪個國家或者地區,你們小兵的身份和政治無關——那不會是你們這些小兵考慮的事情,也是你們考慮不了的。你們的名字隻有一個——小兵。
你們是真正的英雄!
我無論你是哪個國家或者地區的。
永遠是。
我在期待武器和軍隊消失的那一天。
寫到現在為止最難最難的一節。
第五十節 列兵的藍調(1)
本來緊接的計劃確實是另外一個值得我們思考的關於戰士命運的悲劇,說不好聽點就是另外一種死法,我也忍著內心的折磨寫了幾千字了,但是我現在看了大家的反應知道不能再把那個貼上來了。必須趕緊轉換一下心情,實際上我也需要轉換一下心情。不能再繼續這樣,要是這樣我真的頂不住了。這些往事一旦糾纏起來是真的非常可怕的事情,保證小莊我夜夜惡夢,從此不敢再說自己是一個正常人——因為我已經逐次遺忘,我才能在這個社會如此生存,談不上多好,但是也能夠和這個社會融和,還能進入這樣的一個軌道,能夠被大家接受。這種接受不是我現在在網絡上的一個形象,而是作為社會人。我在現實中也這個操性沒有人能夠接受我。
作為社會人的代價就是沒心沒肺,話糙理不糙,大家自己回味吧。
那麽我們趕緊離開死亡的陰影,我們去談談愛情?
雖然愛情總會令人最後也是心碎,但是畢竟,過程是值得我們回味的吧?——連這個可憐的要求都作不到我就真的上山當狼了,狼還有愛情呢!
我小莊憑什麽不能有愛情呢?
雖然最終還是會心碎。
但是,畢竟我是有過的。
對於愛情,我們還能夠奢求什麽呢?
天長地久?
你覺得可能嗎?
演習結束以後的事情我們就不再交代了,因為涉及到很多關於更高級別的事情,我們狗頭大隊怎麽處理的也就不交代了,因為是我們的家務事。把這個事情擺出來不是想讓大家覺得我們狗頭大隊對戰士的性命怎麽草菅,那你覺得這個兵你還當嗎?你來不容易想走打個報告就得了,幹嗎跟這兒耗著等危險的降臨呢?
所以,很多原因很多原因,我們不會走的。
因為,很多事情很多事情,真的是太偶然的因素。
這就是生子他們三個的命。
沒別的解釋。
你在一個危險性很高的職業待的久了,你就會知道什麽是命。
說實話,狗頭大隊的很多犧牲我是真的不想再回憶的,因為確實很危險。僅僅就跳傘而言,何大隊都骨折過,你們想想別人呢?——我可以告訴你們我們何大隊的一個規矩:跳傘,必須是大隊常委第一個跳,無論什麽傘型,除了確實因為年齡問題搞不了的夜間或者水上跳傘,哪個不是這些四十多歲的中年軍官第一個啊?冬季寒地住訓夏季沙漠住訓還有野外生存海島生存凡是你們能夠想象出來的一切生存一切受罪的科目,哪一次我們狗頭大隊的常委不是跟我們在一起一樣受罪呢?你們總不能要求他們跟我們一起極限越野吧?那就過分了。
但是,我對大隊常委印象最深的還不是這些勞什子。
一次冬季,我們在東北山區徒步進行長途奔襲綜合演練,雪是真的有膝蓋那麽深的。我們被冰河攔住了道路,多冷還用我說嗎?我們都在想怎麽過河的時候,何大隊和政委已經下去了!你說我們能不下去嗎?
我說過在特種大隊,你不是個爺們,不是個漢子,不是個兄長,不是個讓我們佩服的不行不行的高素質軍官,連個小隊長都當不了。何況大隊長和政委?
所以,我們不會退出。
有危險也不會。
過馬路還有危險呢,何況是特種大隊?
當時我們真的就這麽想的。
我們的生命屬於誰?
——祖國。
如果祖國需要,我們什麽都可以付出。
如果一個部隊的部隊長跳傘還會骨折的話,你就可以想象我們狗頭大隊曾經有過多少骨折的了——這不是犧牲嗎?難道一定死人才是犧牲嗎?
如果一個部隊的部隊長還要跟小夥子們一起在寒地徒步千裏奔襲的話,你就可以想象我們狗頭大隊的小夥子要穿插多少次了——在那種*****的地方搞訓練不是犧牲嗎?我們常常就那麽雪裏麵刨個窩就睡覺,而你們還在暖氣房睡鴨絨被,這不是犧牲嗎?一定要我們兄弟凍死一個才是犧牲嗎?
特種部隊的訓練和演習,危險性不是你可以想象的。
直升機滑降或者垂降,都出過事情。說實話狗頭大隊都為了這個犧牲過戰士,我沒有見過,但是過去有過——最簡單的,三角鐵扣就是在那時候壞了,人的右手是握著那個東西的,鐵扣從攀登繩上脫落,從離地麵10多米的空中掉下來是什麽後果?
就是死人。
而這隻是特種部隊最基本的科目最基本的科目。
真的沒有你們想象的那麽輕鬆的。
這是最嚴重最嚴重的犧牲。我們盡量避免,但是不能避免,那就是你的命,沒有什麽解釋的。
誰讓你從事特戰這個行當呢?
我告訴你們,全世界的特種部隊的軍醫什麽最拿手?
就是骨折和外科。絕對臨床太多太多了。
還有後倒呢?這是最基礎最基礎的科目了吧?就是有一個弟兄後腦殼子倒在了一個小石頭上,當時就掛了。怎麽救?這不是犧牲嗎?
難道我們狗頭大隊就不練後倒了嗎?
還有,那個被棍子打成腳踝骨粉碎性骨折的哥們的,這輩子怎麽辦?這不是犧牲嗎?我們不是照樣練空手對器械嗎?
真的,你說我們就不練了嗎?
你說呢?
什麽不是犧牲?
我們20多的小夥子,跟山裏一窩一年一窩一年,連個年輕女孩都看不見,不是犧牲嗎?
那些軍官和他們的家屬,也是這樣,不是犧牲嗎?
難道我們大隊就幹脆解散了都回家嗎?
我真的不願意說這些,因為確實有很多悲劇。
但是,還是但是,我就不願意說咱們軍隊怎麽不好。
因為大隊長都跳傘,憑什麽說我們不好?
我們怎麽不好了?
你說的那種上層的我不懂,也不是我考慮的事情,如果這些整不明白我們就不練兵了嗎?說實話,不是都是在逐步改進嗎?再說,我們行家都知道是不可避免的,是命。還有什麽可以說的呢?
至於說救援,你們知道海麵上多少炸點嗎?
你知道艦炮要打多久嗎?
所以我告訴你們,就是命,就是我們小兵的命。
你罵誰也沒有用處。
嗬嗬,說愛情,又說遠了,我們還是說愛情。
第五十一節 列兵的藍調(2)
其實生子他們三個的犧牲,在我心裏造成的震動甚至沒有陳排的殘疾大。因為那個時候我已經走出了單純的兄弟之間的感情,如果照我以前的性格,我估計真的會把狗頭大隊的訓練場給一把火燒了,無非是勞教而已,還能把我怎麽樣?我的三個兄弟,吃飯在一起睡覺一個宿舍踢球一個組合訓練一個小隊甚至錘人也是一夥的一幫子兄弟中的三個,就那麽消失了——再也見不到了,我難道不該恨這個狗頭大隊?不該恨這個陸軍?
但是,我真的沒有恨。
我跟狗頭高中隊之間嚴格來說還屬於宿怨,不是新仇。
我知道他作的沒有錯,怎麽沒有錯我就不解釋了。
為什麽我不恨?
——因為我知道我是軍人。
——因為我知道我的生子兄弟他們三個也是軍人。
那麽所以是什麽呢?
就是我們的一切,都是屬於祖國的。
包括生命。
因為我知道我們的前輩,無論是在戰場上,還是在訓練場上,犧牲的都是一個目的——軍人的信仰。
那時候我已經是一個徹底的軍人。
我誰都沒有恨。
我們也誰都沒有恨。
我們還是在訓練,還是在吃飯,還是在踢球,都不敢提起什麽。對新補進來的三個弟兄也很熱情,我們二中隊的特勤分隊在任何情況下都是24小時待命的第一突擊梯隊,絕對不能缺編,還都得是最好的。補進來的也都是我們其餘分隊最好的士官,但是我總是覺得隔著點什麽。
不過我們都沒有表達出來。
我隻是在晚上偷偷會哭,因為生子以前和我睡對頭。
那時候老是討厭他打鼾,甚至還捏過他的鼻子,他也不生氣,就那麽嘿嘿的樂,醒了就醒了,從來不生我的氣。生子打鼾特別有特點,跟開摩托一樣,還有加油門的感覺,我們都叫他“國產鈴木越野“,你們可以想象聲音多大了吧?不過這孫子也邪性,潛伏訓練的時候睡覺歸睡覺,但是就是不打鼾,隻有在宿舍睡覺的時候才打鼾。你們說我說他什麽好?
原來放著生子的背囊和頭盔的位置先是空出來,又補充上新的背囊和頭盔。
又有一個士官跟我睡對頭,他也打鼾,但是沒有生子那麽響。
可是我還是睡不著,我這個時候就想起來生子的鼾聲。
……我們不再回憶生子好嗎?
演習結束已經是秋天了,我們回來休整完了,就準備千裏山地綜合演練。就是在一個很大的山脈穿插千裏,進行各種綜合特戰科目,不是演習,是演練,也是正常訓練。但是也有假想敵,還不是一支部隊,沿途的野戰部隊趕上誰就是誰,本來這幫家夥就對我們很有點子看法,這回逮著機會是要狠錘的。都是把狗養肥了把搶擦亮了空包彈裝好了搜索分隊恨不得先練半年再說的感覺,就等著我們滲透過去自己找錘呢。至於他們自己的倉庫基地橋梁什麽的都看的好好的,因為就那麽幾個值得禍害的坡地兒我們肯定要進去禍害,他們能不看好嗎?
每年都是這樣,所以他們每年的反滲透功夫也在提高。
有時候部隊的戰鬥力就是因為互相不鳥上級再給你互錘的機會,你就肯定提高了,比什麽檢查練兵比武都管用。
我們自然也作了很多這種準備,包括相應的敵情偵察,手段多種多樣。甚至發動家屬跟對方部隊家屬的老鄉關係,反正什麽鳥法子都使出來了。
作為特勤分隊,我們肯定最艱巨的任務。
出發前,我請假去省城,看小影。
我想她,我真的想她。
因為,我想好好的她的懷裏哭一場。
但是我不會告訴她生子的事情,因為她會擔心我。
我搭參謀長去軍區開會的車到了省城,把我放在最大的百貨門口。我給小影買了禮物,然後搭公車到了軍區總院門口。
我才發現,真的是秋天了。
梧桐的葉子紅了,有的開始片片飄落。
我上一次來省城,是半年前?好像還沒有,但是我的感覺真的變了。
變化很多。
城市沒有什麽大變化,我的心態變了。
我在軍區總院門口規規矩矩的從小門進去。
進去之後,我回頭看了一眼哨兵。
是個上等兵,跟我笑笑。
我也笑笑,其實沒有什麽,就是想看看。
也不知道看什麽。
我就進去了。
自己一個人慢慢的走著,挎包裏裝著給小影的禮物。我去婦產科找她,才知道她上夜班,那個值班的護士對我看了半天,就笑了。我才想起那天我見過她,她跟小影一個宿舍的。我沒好意思跟她說話,她就讓我去宿舍找小影,她還在睡覺。
漸漸的走進無人的走廊。
我就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也是在這個走廊。
那天我也聽見自己的腳步聲。
都是膠鞋,都是列兵軍銜,但是這個小兵不一樣了。
上一次是離開。
這一次,是歸來。
第五十二節 列兵的藍調(3)
你對初戀印象最深的回憶是什麽呢?
我不知道你的是什麽,我的就是小影開門的時候惺忪的睡眼。
我為什麽老是說小影不愧就是小影,就是因為她不會跟別的女孩一樣。
“你來了。”
沒有抱著我哭沒有抱著我咬沒有抱著我說想死我了,好像我不是去參加了一次重大的演習而是跟中學時候周末到她家做作業敲了她的家門她還沒睡醒的時候一樣——她還真的穿著一件睡衣。
就那麽淡淡的一句。
然後是小影特有的芬芳。
她用兩隻潔白的手臂抱住我的脖子好像還沒有睡醒的貓一樣把頭放在了我的肩膀上。
然後又閉上眼睛了。
最過分的是居然還有細微的鼾聲。
她的頭發就絲絲的貼在我的下巴,癢癢的,香香的。
“讓我再睡會兒……”
就真的在我肩膀上睡了。
我就那麽穿著軍裝傻傻的站在女兵宿舍樓的樓道裏麵,小影穿著睡衣趴在我的肩膀上打盹。
哎呀呀天底下有這樣的女孩我們誰能放過呢?
——真的,我告訴你們什麽樣子的女孩最值得珍惜?不是假惺惺的想你還說出來就是不拿你當外人跟親人一樣,我就見過一個女孩這樣就是小影。
我滿肚子的眼淚滿肚子的苦水都不知道跑哪兒去了光知道傻站著。
小影還真的睡的蠻香的還往一邊倒的感覺。
我就急忙抱住她。
——你們想想在軍區總院的女兵宿舍樓道裏麵這是個什麽情景?!
我馬上意識到這下子我跟小影的愛情不僅在狗頭大隊屬於神事之一,就在這個見怪不怪的軍區總院也能數上前10名了。其實不是我神我是假神,還是小影神。
小影滑滑的往下墜我急忙抱她更緊。
這時候斜對麵廁所有衝水的聲音一個穿著睡衣的女兵從裏麵出來還打著哈欠,一見我和小影那個樣子沒打完的哈欠馬上就咽回去了。我估計真夠她難受的。
我就嘿嘿樂我還能怎麽辦?
她就格格笑了要拍小影我趕緊說:“讓她睡會兒吧,她在家就喜歡睡懶覺。”
小影就嘟著嘴皺皺眉閉著眼睛不滿意的:“噓——”
我就不敢說話了。
那個女兵就捂著嘴樂然後一指我小聲的明知故問:“你是——?”
我就嘿嘿樂著點頭。
“把她扶進來。”那個女兵就在前麵給我掀開簾子,“沒人,就我們倆昨天上夜班的。”
我就那麽抱著小影慢慢往裏麵挪——你知道什麽感覺嗎?我感覺比般原木還艱難——因為原木你隨便造啊,這行嗎?這是誰?小影啊!你敢隨便造嗎?天大的力氣有鳥用啊?
我進了女兵宿舍當即嚇了一大跳差點沒暈過去!
我真知道以後我拿什麽形容亂七八糟的感覺了——就是“軍區總院的女兵宿舍”!
那個女兵一指一個下鋪:“那是小影的床。”
我慢慢把沉睡的小影挪過去,剛剛把她放到床上蓋上薄被子,就聞見了一股熟悉的濃鬱的清香。
我一看,在床頭的一個小的手工作的筐子裏,放著那一束風幹的野蘭花,還有一個黑色的小泥猴子抱著這束野蘭花,旁邊的小卡片上寫著:
“小影和小莊”。
我的鼻頭就一酸。
淚水吧嗒落在小影臉上。
我趕緊擦,但是一觸碰她細嫩的臉,馬上我就閃開。我的手真的太糙了,我怕弄疼她。
但是已經晚了,小影天生就是個皮膚白皙細嫩的女孩。
她就皺皺眉:“小菲是不是你啊?我睡覺呢!”
小菲——那個女兵正在梳頭就笑:“是我啊!”
小影又要睡覺,但是那滴淚水慢慢的慢慢的滑到了她的嘴唇裏。
鹹的。
她皺眉——我那時候是真的後悔這可怎麽得了,小影上了一晚上夜班剛剛睡一會怎麽就醒了早知道我來幹嗎啊?!哎呀呀我真的很後悔很後悔!
小影的嘴唇抿了兩下,在睡夢中疑惑的:“小莊?”
我不敢說話。
小影還是沒睜眼:“小莊?我不是做夢嗎?”
小菲噗哧就樂了,但是馬上就捂住嘴。
小影又抿嘴,馬上一下子睜開眼睛嚇了我一大跳,我往後一躲咣的撞到上鋪的床架子上但是我不覺的疼因為真的錘慣了。
小影用全身的力氣集中在自己的喉嚨中大叫而且是絕對大聲的叫,我估計軍區總院這回所有的心髒病人都會複發:
“小莊——”
她一下子撲上來抱住我狠狠的咬我的肩膀哇哇大哭:
“小莊——真的是你小莊!”
我說:“是我是我。”
小影什麽都不說了就是哭著咬我。
我就忍著。
我知道咬我多疼就是她心裏想我多疼,其實,就是把我咬死我也願意。——再說人民解放軍陸軍特種兵死都不怕,心愛的女孩咬咬有什麽了不起的?!
小影的牙勁不是一般的大啊!
我咬牙堅持著甚至倒吸冷氣:“嗯——”
小菲哈哈大笑拿起自己的軍裝和其他的衣服:“我去別的宿舍換衣服了,你們慢慢聊吧。”
就出去了,把門輕輕帶上。
小影還在哭著咬我。
堅持堅持再堅持!
我估計當時我的臉都憋紅了。
小影突然鬆開嘴,看我喘著氣:“疼嗎?”
我搖頭:“不疼!”
“我心裏疼——”
小影哇的又哭出聲來一把抱住我:“小莊!你知道不知道我多擔心你!我知道你們那裏演習出事了!我就害怕是你!我就天天盼著你!我還以為是夢!你知道不知道我多擔心你啊!”
我抱著她:“我不是好好的嗎?”
小影嗚嗚哭著可憐巴巴跟貓咪一樣乖巧——女孩有時候就是這樣,但是小影是比較容易極端一點——因為,她就是她,不會是別人。
我的淚水也吧嗒吧嗒下來了:
“我也想你。”
“真的?”她的聲音抽泣著柔和了。
我說:“真的。”
她抬頭看我,可憐巴巴的臉上還帶淚:“我在門口剛才真的以為是做夢。”
我就笑,伸手想去抹她的淚。
但是右手在空中又停止了。
我知道自己的手太糙了,她會疼的。
小影一把抓住我的手按在自己臉上。
我急忙抽手但是抽不開。
她堅決的望著我,就是把我的手按在她的臉上。
就那麽淚花花的眼睛看著我。
我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了自己的18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