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六節 兵歌(15)
我不得不把自己的心重新放到那個時空,回憶那個畫麵——這麽多年來我從來就沒有再提及過,因為有些事情總是你不想再提及的。
但是現在,我不能不提及這些。
不是為了我小莊,是為了小兵。
是的,為了小兵。
我想告訴人們,小兵是怎麽過來的。
時間過去多久?
我真的不記得了。
我哭累了,變成抽泣。
但是我的眼睛沒有放鬆,我還在看著他。
他也在看著我,還是沒有表情。
如果一定要我拍這個畫麵,我的想法就是軌道車緩慢的移動,疊化兩張臉——一張沒有表情的大黑臉,一張哭的淅瀝嘩啦的小黑臉。
不需要音樂,因為沒有人可以作出來這個音樂。
我們就那麽看著,看著。
久久的看著。
他說話了:“你要走的話,我不留你。”
我沒有說話,我的去意已絕。——我知道我的走對他意味著什麽,我不是傻子,我雖然小但是簡單的人情世故是懂得的。
他慢慢的把抱在胸前的手放下來,撐在桌子上。
還是那麽看著我。
沒有表情。
我還是那麽惡狠狠的看著他的大黑臉。
那麽陌生,那麽冷靜——那麽冷血。
我第一次看到了另一個他,我不知道哪個是真實的他。
但是我一定要離開他,遠遠的離開,我不想再見到他。
他看著我,還是沒有表情:“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我不聽!”我斷然的打斷他——我從來沒有那麽打斷過他,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
“世界上第一次載員坦克空降,發生在前蘇聯。”他不答理我,自己就那麽緩緩的低沉的說,“前蘇聯空降部隊的司令員,一個上將親自坐鎮指揮。都很緊張,因為是曆史上的第一次,坦克那個鐵玩意下來不是鬧著玩的。人在裏麵能不能受得了,很難說。那個上將就那麽冷靜的看著,看著,運輸機過來了,坦克出來了,傘包打開了,就那麽往下降,往下降。落到地麵的時候人們歡呼,因為這是空降部隊曆史性的突破——一個年輕的空降兵中尉,坦克中唯一的成員臉色蒼白的鑽出來,在人們的簇擁下跑步到上將麵前,敬了一個軍禮——你知道他說什麽?”
我不知道,我也不說話。
“他說:報告上將同誌,報告我尊敬的父親!我回來了!”
他緩緩的說。
我一怔。
“第一個作試驗的,是這位將軍的兒子。”他慢慢的說,然後戴上自己的黑色貝雷帽。
我還在看著他。
“這就是軍人。”他慢慢的說,“為了最高的軍人榮譽,為了最高的軍人義務——敢於犧牲,就是軍人的天職。”
我默默的聽著,看著他。
“我不強迫你留下。”他緩緩的說,“這隻是一次演習,如果是戰爭,我也會這樣作的——你怪我恨我甚至是想報複我,我都理解。我也沒有什麽可以解釋的,你自己選擇——留下,我歡迎你;離開,我尊重你。”
他慢慢的出去了。
我默默的站在大帳篷裏麵。
我光著膀子,什麽都沒有說。
我那麽站著,什麽都沒有作。
天色漸漸黑了。
我還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外麵,警通中隊的弟兄在飯前高歌,狼嚎一樣。
“說句心裏話,我也想家,家中的老媽媽,已是滿頭白發;說句心裏話,我也有愛,常思念那個夢中的她,夢中的她。來來來來來來——既然來當兵,就知責任大……”
一陣風從窗戶吹進來,吹在我的光膀子上。
我打了個冷戰。
陰暗的光線下,我隱隱約約看見了那麵軍旗。
我還記得第一次在軍旗前發誓的時候眼中的淚水。
我還記得第一次在軍旗指引下正步通過檢閱台嘶啞的口號聲。
我還記得我的陳排倒在10000米武裝越野場上拉槍栓逼我走的嘶吼。
我還記得什麽?
還記得苗連的一隻掉進臉盆的假眼。
還有穿著軍裝的小影……
還有呢?生子他們……
我現在已經回憶不起來自己當時在想些什麽。
到底是個什麽思維過程,很亂,真的。
我什麽都記得很亂。
天色全黑的時候,我又看見了他。
他站在基地旁邊的小山上,看著遠處的公路橋和群山出神。
橋上一會過去一輛車的燈光,一會過去一輛車的燈光。
群山都是黑色的,風中叢林枝葉瑟瑟。
我慢慢的走向他的身後。
我就站在他的旁邊。
他也不看我一眼。
好像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指著群山和公路橋:“看!媽拉個*****的跟老山那個*****的地方一摸一樣!”
我看著群山和公路橋,什麽都沒有說。
我不知道說什麽。
也不知道怎麽說。
他卻一直在說,在說老山,在說往事,話從來沒有這麽多過。
雖然他在控製自己,但是我還是能夠發現他的聲音中隱約的顫抖。
我就站在他的身邊。
戴著我的黑色貝雷帽,穿著我的迷彩服,戴著我的臂章。
一直就那麽聽他說。
很多年以前,一個18歲的陸軍上等兵和一個40多歲的陸軍上校就那麽肩並肩的站在一個小山上。
上校在說自己的往事。
上等兵在默默的聽著。
後來這個上等兵曾經對那個上校說你哭了。
上校就不承認,一直說沒有沒有。
上等兵就再也沒有問過。
永遠也沒有問過。
因為,已經不重要了。
第八十七節 兵歌(16)
直升機在叢林上空掠過,我坐在艙門邊上,朔風再次吹拂我的臉。
我沒有什麽語言。
都沒有什麽語言。
都在直升機裏麵坐著,有的弟兄睡著了。狗頭高中隊也睡著了,他個*****的逮著哪兒睡到哪兒。
我摘下頭盔和風鏡,立即就睜不開眼睛了。
我閉著眼睛,讓迎麵的風麻木我的臉。
過了好一會,我才因為喘不過氣來把自己的頭縮回來。
馬達遞給我一支煙,我拿過來點著了抽了一口,深深的吸進去。
在我的腳下,還是兵車行。
隻不過是撤回原來的駐地,沒有來的時候那麽多了。
我抽著煙,默默的看下麵的兵車隊伍,卻不知道在想什麽。
我們的編隊還是以狗頭001機為中心,我們在回程的路上。
我看著群山,叢林,河流……熟悉而又陌生,我覺得連自己都陌生了。我好像換了一個人一樣,對什麽都沒有那麽激動了。
這不太象我啊?
我覺得壓抑,把煙扔下去,在機艙裏跪起來抓著艙門,對著外麵的群山,叢林,公路,兵車……
我的側麵是吹來的朔風,我睜不開眼睛。
我撕破自己的喉嚨高喊:
“啊——……”
機艙裏的弟兄都被嚇醒了,下意識的抓手中的步槍;狗頭高中隊的反應最激烈,眼睛還沒有睜開步槍的保險已經拉開了——雖然連空包彈都沒有,但是職業反應就是職業反應,你有什麽辦法?
我還在高喊:
“啊——……”
聲音一出機艙就被螺旋槳的噪音吃掉了。
但是我還在高喊,臉都憋紅了,一直到用盡肺裏的最後一點氧氣。
我大口喘著氣。
裏麵的弟兄都驚訝的看著我。
馬達拍拍我:“鬼兒子?你瘋了?”
我沒有說話,隻是在喘氣。
狗頭高中隊隻是那麽淡淡的笑了一下顯得自己很酷——我說過裝酷是這孫子的本性,我也沒有答理他——他就又合上眼睛了。
弟兄們紛紛尋找剛才自己最舒服的姿勢,嘴裏罵著我神經病,又睡去了。
馬達沒有睡,在我邊上擔心的看著我,把嘴裏剛剛點著的煙給我。
我坐回來,把他的煙叼在嘴裏,又深深的吸了一口,淡淡的笑了。
急速吹散的煙霧中,我的笑容很奇怪。
馬達打了個寒戰。
“怎麽了?不認識了?”我很納悶。
馬達看看我,又看看狗頭高中隊,不說話。
我納悶的看他:“怎麽了啊?拿我當外人啊?”
馬達搖頭,不知道是難過還是高興的語氣:“你越來越象他了。”
誰?!我一激靈。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去,看見了狗頭高中隊。
我操!不會吧?
我出了一腦門冷汗。
馬達歎口氣,離開我去睡覺了。
我還那麽坐著。
傻傻的坐著。
馬達閉上眼之前,看了我一眼,眼光很複雜。
我又笑了,我怎麽會象他呢?——他狗頭高中隊就是個孫子啊?!
馬達閉上眼睡覺了。
直升機在叢林上空飛行。
我在回憶中看見自己的奇怪的笑容。
現在正在寫作的我打了一個冷戰。
是的,我18歲時候的笑容和狗頭高中隊那個孫子——簡直是一摸一樣。
很多年以後,我喜歡一個人在山裏開車轉悠。
找到個地方就下來,張望四周。
我也不知道在尋找或者等待什麽。我的腦子在很多年的奔忙中變得很遲鈍。
直到有一天,我才醒悟過來。
原來,我每一次來的,都是一個地方。
就是上一次我碰見兵車隊伍的地方。
我在尋找的,是他們。
還是我在等待的,是他們?
我也不知道。
第八十八節 風中想念著的你,是我全部的美麗
很多年後,小莊坐在自己的電腦前,看著一堆的留言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嗬嗬,為什麽要求小莊是個你們心目中的楷模式的軍人呢?是你們期待中的特戰精英呢?他真的不是這塊材料啊!——而且現在的小莊離開軍隊也很久很久了,軍隊的事情和他沒有什麽關係,軍人的誓言和夢想也都是八百年前的事情了。
小莊一邊看,一邊就在淡淡的笑。
什麽叫“隔岸觀火”,現在是真的知道了。
他休息了一會,點著一根煙。
還是繼續自己的故事吧,嗬嗬。
當年的小莊就是小莊,不會是你們任何人。
因為,小莊就是小莊。
這就是唯一的理由。
那次演習是我生命中一個重要轉折點的開始——其實和貓頭大隊的作戰還真不是何大隊跟雷大隊的個人恩怨或者說叫板,那你們也太小看兩個大隊長了。雷大隊的貓頭大隊先給紅軍一點顏色還是比較狠的顏色,紅軍戰區指揮部不得不先給他收拾了,不然就有更厲害的顏色——特戰雖然規模不大代價不高,但是起到的作用是戰略性的。我也就不講貓頭是怎麽給紅軍顏色看的,一個是說了你們也不懂,再一個就是軍隊的隱私不能亂說——所以何大隊就是把家本豁出來也要拿下老貓。
特戰,都是必然性中偶然因素在起作用。
——不扯那次演習了。
我就那麽回到狗頭大隊,繼續訓練,繼續踢球,繼續和弟兄們在一起砍山。但是他們看我的眼光漸漸的變了,因為連我自己都覺得自己變了。我變得不愛笑了,笑也是跟狗頭高中隊那個孫子的操性有點象了。我不再會為了馬達的一點臭事笑的前仰後合,不再會為了誰滑降的時候掛在攀登繩上下不來了笑的一蹦三丈高,也不會為了我們踢球輸給哪個中隊就氣的想跟人互錘——更關鍵的是,作為副班長,我在帶隊訓練的時候的態度越來越嚴厲了,搞得我們班裏的老士官都不知道我怎麽了,但是看我的眼神和語調都不敢不聽。
我變得冷漠,變得低沉,變得冷靜——或者說,變得冷血。
是的,冷血。
那種轉變是我一生忘記不了的,因為記憶太深刻了。
我經常會沉默,突然的沉默,在大家一起洗澡一起砍山一起打牌的時候變得沉默。就那麽一下子不說話了,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麽。我的臉色在記憶中變得陰翳,是的,陰翳——我知道自己不再是以前那個愛哭愛笑的小莊了,我也不在對什麽抱有激情。
我隻是習慣性的在作自己該作的一切。
裝酷不再隻是狗頭高中隊那個孫子的本性——以前我老在弟兄們中間學他裝酷學的特別象,但是現在我那個操性就沒有人笑了,因為都看出來我不是裝的——我也和那個孫子一樣了。
我就是那麽訓練那麽吃飯那麽洗澡那麽睡覺。
就是那麽突然的沉默,或者在笑的時候也是那麽孫子似的一笑。
什麽笑話都不能讓我再開心,什麽臭事都不能引起我的笑容,什麽樣的傷心都不會再讓我激動抱著自己的弟兄哇哇大哭他們還拍著我的肩膀問我小莊小莊你個鬼兒子怎麽了到底怎麽了?
他們知道,我不再需要這些了。
他們和我變得疏遠,不是人為的,是自然的。
我18歲的那年冬天,就在發生著這些變化。
我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麽,就是變了。
一個沉默的陰翳著自己年輕的臉的上等兵在大院裏麵來來去去,一切都是那麽熟悉,一切卻又是那麽陌生。
我也不覺得難受,沒什麽特殊感覺了。
我知道何大隊作的沒有錯,那個時候我已經知道換了我是他我也會那麽作。
我就那麽來來回回,什麽事情也不能讓我多看一眼。
變了。
真的變了。
隻有在暗夜裏,我打著手電在被窩裏麵給小影寫信的時候,我才能感覺到自己的心裏有溫暖在流動著,一點點滲透我的心——隻有這個時候,我才知道自己還是小莊不是別人。
但是小影,你在哪兒啊?
你為什麽不來看我啊?
——快速反應部隊逢年過節的時候是絕不可能給你假讓你進城的。道理不說你們都知道,但是我知道小影的軍區總院不會這樣啊,她們都有周末啊是隨便活動的啊!
小影,你為什麽不來呢?
你知道小莊在想你嗎?
——第二天的軍號一響我的這些柔弱的念頭又全部打消了,我再次變成一個陰翳的小莊。
是的,是我,雙重人格的18歲。
我就是那麽過來的。
原來剛剛當副班長的時候自己能嚇一跳,我靠!當官了?!雖然副班長不是什麽官還是兵,但是在狗頭大隊這樣的鳥部隊也是不得了啊!開始是真的不適應,喊個隊還不好意思跟老鳥們嘿嘿樂啊,他們也瞅著我樂啊!——但是現在我是真的不樂了,就那麽陰翳著臉喊隊。——馬達是班長但是他現在也不怎麽帶隊都讓給我,因為他不想帶隊看見我的眼神就讓給我,我也不知道謙虛就是那麽帶隊喊隊喊操給狗頭高中隊報告敬禮再敬禮任何轉身稍息然後歸隊。
就這麽一天天的。
小影也沒有來信,我還是天天寫啊。
然後天亮的時候又是一個陰翳的小莊繼續著自己該作的事情。
但是我真的想念小影啊,我不知道為什麽這麽想她,想在她的懷裏痛快的大哭一場啊!
小影啊小影,你在哪兒啊?!
誰能告訴我啊?!
你怎麽連個信都不給我來呢?!
你知道不知道我多麽需要你啊?!
但是她就是沒有音信。
打電話,也不在,也沒有人告訴我她幹什麽去了,小菲也不在。
她們屋裏的女兵,還真的都不在。
我就這麽一天天的過。
不知道自己在幹什麽,就是作自己該作的事情。
然後跟那個孫子一樣裝酷的笑一下就什麽都沒有了。
一片蒼白,我現在回憶起來那段時間是一片蒼白。
什麽顏色都沒有。
和軍隊無關,因為我是小莊,我很敏感,所以我有這樣的感覺。
我也從來沒說自己是個出色的軍人——我不知道為什麽那麽多人要求我是個最好的軍人,但是我真的不是,我就是小莊而已。所以你們不要對我要求那麽高,我就是一個小莊,一個不爭氣的軍人現在還退伍了以寫小說為生。
轉眼到了大年初二,我終於接到了電話。
我跑步到中隊部拿起軍線。
我聽到那麵是小影的聲音:“喂?!黑猴子!”
我的眼淚刷的下來了,那半個月我從來就沒有哭過但是我哭了。
“黑猴子你怎麽了?!”
小影聽出來了,她怎麽可能聽不出來呢?雖然我很壓抑自己的哭聲但是她是小影啊!小影怎麽會聽不出來啊?!
“沒事……”我擦擦眼淚,“就是想你。”
小影在那麵格格就樂了。
“你幹嗎去了?怎麽連信也不給我寫一個?”
我就問她,但是沒有責怪的意思,我怎麽可能責怪小影呢?
小影就笑:“你猜不出來!”
我就笑了:“說吧,你幹嗎去了?你們屋的女孩怎麽都沒有人影了?”
“你打開電視,看7點的新聞。”
看新聞幹嗎啊?我就納悶了。
“去看啊!”
我看看我的潛水表,已經是7點03了我就說來不及了,我還得去中隊俱樂部呢!那幫子家夥都在看歐洲杯我要換台絕對是當即按到暴錘。
小影就不高興了:“電視上有我!”
我就一激靈:“怎麽會有你呢?!”
“去看就知道了!”
我就納悶了。
中隊文書一直在邊上好像是在看報紙這個時候站起來了:“真的假的?!電視上有小影啊?!”
小影就在那麵說話了:“誰偷聽呢?”
我就笑說是我們文書。
小影說:“你看就看,不看就算了啊!”
我還沒反過味來文書就跑出去了。
我就聽見樓道裏麵文書在喊:“換台換台!新聞裏麵有小影!”
然後就聽見樓道盡頭的中隊俱樂部那個熱鬧啊一片小馬紮響啊!
我還拿著電話發楞呢就聽見那邊一分隊長那孫子跟那兒喊啊小莊呢!叫小莊過來還沒有呢!別趕不上了!
可是我舍不得放下電話啊?!
我還沒說話呢那邊馬達就喊了:“搬過去搬過去!給這鬼兒子搬過去啊!”
然後那個熱鬧啊——狗頭高中隊不在去大隊戰備值班室值班了,大家都是換了個操性的,恨不得把房子也給拆了再說,當然房子是不敢拆的就是說說顯示我們弟兄心情愉悅——樓道裏一片靴子亂跑還喊小心點小心點日子還過呢!我就知道是後勤股副股長那孫子,這孫子是個鐵杆球迷就喜歡跟我們中隊一起看球看著極爽因為我們中隊球迷多,一有球他就過來,幹部的操性就沒有了就是球迷。
小影在那麵就笑:“你們幹嗎呢?”
“搬,搬電視呢!”我都被這幫孫子整的話都說不利索了。
小影就樂翻了你們搬電視幹嗎啊?
我還沒有解釋呢電視已經搬到中隊部門口了一幫子兵嘩啦啦就進來了地上床上坐了一大片啊!文書就搬張桌子過來把我們中隊那台破牡丹就擱在桌子上趕緊就插電調台啊!
就看見新聞了一幫子老頭老太太開會啊。
這有啥看的啊?我就蒙了兄弟們也蒙了嚷嚷著沒有小影啊?!
小影就在那麵說:“都老實等著!”
我就老實等著弟兄們也老實等著就看老頭子老太太開會過年了開開茶話會這種淡新聞多的要命。
接著就不是開會了是一個大山裏麵的帳篷群。
弟兄們就嚷嚷誰啊哪個部隊啊?
然後覺得不對勁啊怎麽都是女兵啊?
我就仔細看。
沒看清小影就看見一幫子女兵在演練戰場救護演練越野甚至演練射擊還穿著迷彩服軍靴——我從來沒有見女兵穿成這個樣子這是幹嗎啊?那時候還沒有什麽女子特警隊呢弟兄們都驚了咱們部隊有女子特戰隊啊?!——然後就真的覺得不對勁了,怎麽戴的貝雷帽和我們不一樣啊藍色的不說還有個金黃的帽徽啊這是什麽部隊啊?——我一下子就醒了我知道是什麽了!
然後弟兄們還在嚷嚷呢小影呢小影呢!
後勤股副股長就喊:“別吵吵!”
他也明白了幹部就是幹部這個時候不是球迷了。
就都不吵吵了。
野戰部隊幹部就是幹部,一起看球也是幹部。
然後我就看見一幫子女兵在帳篷裏麵整理自己的東西。
我靠!我心裏麵一涼啊!我是真的一涼啊!
我看見小影了。
小影就在那麵叫:“小莊小莊你看見我了嗎?我在最左邊我們班的女孩都在電視上你趕緊找我!趕緊找我!”
我拿著電話當時就蒙了啊,張著嘴不知道說什麽。
我就聽見播音員在說:“……我軍第一支參加聯合國維持和平的醫療隊在結束了緊張的培訓後即將踏上征程,遠赴東南亞某國去執行光榮的使命,這是我軍第一次派出醫療隊參加聯合國的維持和平行動……”
都驚了都張著嘴。
我就更不用說了,拿著電話不知道說什麽就是張著嘴啊!
“你看見我了嗎?”小影還在那麵笑啊,“還有小菲呢!我們屋裏的女孩都在了!”
“看,看見了!”我張著嘴還沒有緩過神來。
“明天我就走了!”
“真的去啊?!”我問。
“那還有假的?”小影格格在笑啊!
我就心裏疼啊你笑個屁啊你知道我在擔心你嗎?
話到嘴邊就出不來啊!
“以前都是你在第一線,這回是我了!嗬嗬,我是自願報名的!”小影在那麵說,“沒事,別擔心啊!凡是派醫療隊的地方都是局勢得到控製的!我得給你普及一下子啊!”
我還是張著嘴啊,我不知道說什麽啊!
小影還在笑啊:“怎麽了?嚇一跳吧?”
不會吧?小影去戰區啊?不是演習的戰區啊?是真正的戰區啊?就是控製了也是戰區啊?——我是特種兵這點子常識是有的啊!被控製的地區就是適合打特戰的啊,明槍易躲暗箭難防啊?我的思維就是這個樣子的啊?!
弟兄們都驚了都嚷嚷不會吧!真派女兵上去啊?男的都死光了?
你們不知道野戰軍的弟兄是怎麽心疼女兵的。
都驚了都覺得奇怪也覺得不可思議。
小影就在那邊說:“好了不跟你多說了!我要去開會了!明天上午我就走了!——其實,我是想告訴你,我不比你差!哈哈!崩兒一個!”
掛了。
我拿著電話一直到盲音啊。
新聞完了大家也沉默了。
馬達半天才說出來一句話:“小影她們真的去了?”
一個弟兄就說:“新聞都播了你說能不去嗎?”
大家就看我。
我誰都沒有看,就盯著電視發神。
我不知道自己當時在想什麽。
嗬嗬,很多年過去了,我可以平靜的寫這段往事了。
嗬嗬,很多年過去了,我可以坦然的寫這段往事了。
小影去了前線,我還在山裏。
這就是我的小影,她就是這個性格。
要我現在說,她就是想和我看齊。——因為她知道,我也許要在狗頭大隊真的從軍了。
嗬嗬,不是為了什麽高尚的維持世界和平振我軍威揚我國威的理想。
小影更不是那種女孩,她沒有那麽崇高的理想。
她就是小影,就是因為愛我。
這就是當年的事實。
兩個真實的小兵的故事。
但是,還沒有結束——因為一切,都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