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六十八節 告訴我永遠到底有多遠(1)
對於世界來講,你是一個士兵
但是對於你的親人和情人來講
你就是
整個世界
--阿拉曼戰役陣亡戰士紀念碑碑文
很多年後我最喜歡的一首歌之一就是小柯寫的《永遠到底有多遠》,一聽就掉淚一聽就掉淚,簡直就是不能聽但是還是想聽不聽不行聽了也不行,但是還是想聽--人就是這個操性的。
隱痛就是隱痛,但是你知道是隱痛但是還是想自己給自己來那麽一下子。
到底是為什麽我也不知道。
我一聽這個歌就想起的畫麵不是mv上的街道,那個是我的青春記憶裏麵沒有的。
我想起來的就是軍區總醫院的白色。
一片白色,牆是白的。
小影也是白色的蝴蝶。
飄來飄去。
然後就總是飄在我的身邊。
都理解她都知道我是她什麽人。
都理解我都知道我是幹什麽的。
所以也沒人說她都照顧她的情緒和心情。
所以我一個小列兵居然住單間。
其實是三人房間,但是住院部就是不安排人你有什麽辦法?
什麽叫縣官不如現管?
而且小影已經是外科的護士照顧我天經地義啊。
於是我們就總在一起睜開眼就在一起。
除了睡覺,雖然我知道小影恨不得睡覺都陪著我。
但是我是軍人她也是,影響還是要注意的。
所以就沒有。
但是,那一段養傷的時光,是我最快樂的時光。
17天,整整17天,我和小影在一起。
幸福的在一起,我們沒有說永遠,但是我們都知道,一定是永遠。
雖然我隱約注意到,還有一雙女孩的眼睛在默默的看著我,但是總是那麽一下,就閃躲了。
我沒有說什麽,小影也沒有說什麽。
她就更沒有說什麽。
我們都什麽都沒有說,因為不能說。
我再有意識就是在直升機上麵。真的是疼啊!我受傷的肩膀和胳膊真的是生疼生疼的,知覺是慢慢恢複的。我感覺到柔軟和芬芳,我知道是女孩的懷抱。她抱著我的頭和我的上半身,怕直升機的顛簸弄疼我。,她用自己的胸口抱著我,怕我搖動的時候疼。
我還能感覺到她的淚水不時的滴在我的臉上。
我還能感覺到她的手指不時的滑過我的臉頰。
我還能感覺到她的嘴唇不時的親吻我的額頭。
於是我感覺到柔軟和安詳。
‘小影......‘
我輕輕的呼喚著。
她不說話,就是把我抱的更緊更緊。
淚水也就更多更多。
我就下意識的笑了:‘這是我的黨費......‘
本來我想開個玩笑,但是她哇的一聲哭了。
我就一下子睜開眼了。
這哭聲不是小影。
我還沒有反應過來。
‘我是小菲......‘
模糊中,她抱著我抱的很緊很緊,抽泣著說。
我就醒了。
我看見小菲哭的紅腫的眼睛。
哎呀呀這叫什麽事情啊?!我怎麽能躺在小菲的懷裏呢?!
我趕緊掙紮但是沒有力氣掙紮,因為我受傷了。
她撫摸著我黝黑瘦削的臉,固執的看著我:‘別動!‘
她的眼神跟小影不一樣,是一種另類的鳥。
我就不敢動了。
再鳥的男人在女人麵前都是假鳥。
我就那麽看著她哭。
她也不說話,就那麽抱著我哭。
我不知道該說什麽。換了你你知道該說什麽?!
她就抱著我,不說話,就是流眼淚。
居然--居然還敢輕輕親我一下。
但是我還是不敢動。
我是個18歲的中國陸軍士兵啊!我是真的傻了!
就這麽飛啊飛,飛向省城。
--我為什麽會受傷?
要我說真的就是命了。
軍區副司令員解放軍上將中央委員的警衛參謀們能夠不帶裝有實彈的手槍嗎?!正好是因為什麽事情事關軍隊的事情我就不能詳細多說了,隻能告訴你們是關於怎麽對付類似於我們狗頭大隊這種特種部隊滲透的戰法研究,他跟那個兄弟部隊的軍長政委參謀長下一線檢查,聽取匯報。
我就這個時候打進去了。
警衛參謀聽到槍聲職業本能就是有人要刺殺首長啊!
說實話我還真是刺殺隻是空包彈和發煙手榴彈罷了。
但是警衛參謀們在那種情況下能怎麽作呢?!
開槍啊!保衛首長啊!
我至今也覺得他們沒有錯,我挨槍是我的命。誰讓我那時候動手的?!警衛參謀要是沒有開槍我倒覺得該換人了,太不稱職了。
小菲為什麽來呢?
軍區副司令解放軍上將也是人啊!
他也喜歡外孫女啊,正好他還真的有心髒病,總院專家叮囑他隻要外出必須帶護士,他外孫女又是總院胸外的護士--你們說他不帶外孫女帶誰啊?!於公於私都沒有錯啊!好不容易有個機會外公跟外孫女在一起玩玩樂樂,你們說這叫公費旅遊嗎?我覺得不叫,這隻是一點點人間的樂趣而已。--關於我們軍區的副司令我還是有故事講的,這也是個鳥人別看是解放軍上將但是也是個鳥人,鳥的不行不行的,我不說就不爽但是現在不是時候。
現在還是說小菲,說小菲。
我小莊就那麽看著小菲哭。
我一句話都沒有。
小菲的眼睛裏麵有淚花。
傻子也知道那種眼淚不光是因為我是戰友是姐妹的男友。
何況在女孩這方麵我真的不是傻子啊!
但是我什麽都不敢說。
也不敢躲,她親我的時候我也不敢躲。
她抱我抱的很緊,生怕我顛簸生怕我疼著。
我就傻乎乎的貼在她的胸口。
你們說我這個特種兵當的?!這都是什麽事情啊?!--在部隊這些事情是萬萬不敢說的,一說就要被弟兄們暴錘!哥哥們都在山裏當和尚你有一個還不夠居然還敢占上倆女兵?!還都是漂亮的?!
但是你們說,這能怨我嗎?
我說啊,這都是人的命。
直升機嗡嗡嗡準備降落天色也快亮了。
一直到在樓頂上降落一個小兵去開艙門。
小菲才慢慢放開我。
我看著她什麽都沒有說。
她輕輕在我唇上吻了一下。
就那麽很輕的一下。
--那時候艙門剛剛拉開。
她從我臉上起來的時候我就聽見下麵在尖叫:
‘黑猴子!‘
然後就是大哭我又被抱住了。
當然這次是小影,不是小菲。
我被一個女兵在飛機上抱了一路。
然後飛機一降落,我又被另一個女兵抱住。
兩個女兵都在哭,都在因為一個叫小莊的列兵。
你們說這叫什麽事情啊?!
但是,確實是真的。
我被小影抱著被小兵們抬著在擔架上下了飛機。
我能看見停在樓頂的直升機和站在飛機前的小菲越來越遠。
小菲的臉上還有淚水。
我當時不知道是為什麽。
後來,我又寫一個什麽東西,想起來一個詞。
就是--悵然若失。
小影看見了嗎?
--我現在想,肯定看見了!
不看見是不可能的啊!
她就那麽眼巴巴的看著直升機降落啊!
艙門沒開她就想往上撲啊!
開艙門的瞬間小菲的嘴還在我的唇上啊!
--所以,我現在有時間回想往事了,我就斷定她看見了。
但是小影沒有說。
我更沒說了,我傻啊?!我以為小影就沒有看見。
現在我知道她看見了,我也知道她為什麽沒說。
感情這個東西,真的是很微妙啊!
第六十九節 告訴我永遠到底有多遠(2)
音樂是什麽?
是一種打動你心的旋律。
如何打動你心?
你的回憶中的某些敏感的神經,被旋律的情緒撥動。
那時候你也許會哭,也許不會哭。
但是你會傻傻的坐在那兒,很多畫麵就浮現出來。
我不是個文化興趣高雅的人,雖然我也號稱是藝術學院畢業的,但是我還是喜歡流行歌曲。這一點我不偽裝,交響樂我也聽,但是不會有那麽多被打動的時候。
我總是會為了一首流行音樂流淚,或者不流淚。
但是就是那麽傻傻的坐著。
譬如剛才,我就在聽《永遠到底有多遠》。
我說我沒有哭,你們可能不相信。
但是我真的沒有哭。
因為我知道我一哭起來就抑止不住,我就沒有辦法往下寫。
但是我必須寫,因為我必須把這些真實存在過的人,真實存在過的小兵們的故事講完。
無論男兵,還是女兵。
他們都是小兵。
他們的故事,我不講,還有誰會知道?
或者說,還有誰會去真正的關注他們?
是坐在賓館裏麵編故事的人嗎?
不可能,他們關注的不是小兵,是別的什麽。
我不敢說我是小兵的代言人,但是我起碼是代表了我們那一群小兵。我們的愛恨情仇,生生死死,我都要如實的不加任何掩飾的寫下來,給他們一個屬於他們自己的世界。
我要讓人們知道,小兵們到底是怎麽回事。
因為,我就是那麽過來的。
他們是我的兄弟,我的姐妹,我的愛人,我青春的全部世界。
我們曾經在一起,無怨無悔的在一起。
我閉上眼睛,睜開眼睛,都能夠看見他們年輕的臉。
他們在對我笑。
我就不能停下我的寫作。
因為他們在對我笑,我的眼睛就是再疼再看不清,我的心口就是在疼再頂不住,我也要寫下去。我要告訴人們,我們的小兵是怎麽過來的。我沒有什麽使命感,隻是我應該作的。我不追求語言的華麗,不追求結構的完美,我隻追求我們的樸實但是卻絢爛的青春在我的筆下重新再來一次,這樣,我也就不枉為文者這個狗屁稱號了。
因為他們在對我笑,不在我的回憶,就在我的眼前。
我們好像,從來沒有分開過一樣。
我的敢死的突襲由於實彈的介入,被加上了傳奇的色彩。甚至有的兄弟大隊都傳說我們狗頭大隊發明了一種新的閃躲戰術,可以躲避第一波的子彈——其實哪兒有那麽神啊?一個是我確實命好,加上身體靈活反應快,第二,就是天黑看不清楚,再加上帳篷裏麵的黃色煙霧很濃,基本上警衛參謀們都是盲人摸象打著打不著再說先給你逼退——全世界受過嚴格訓練的警衛都是這個心理的,也給你們普及一點軍事常識。因為在混亂的情況下擊中目標(尤其是視線被黑夜和別的什麽因素限製的時候)是很難的事情,那種所謂的中南海保鏢隻是電影裏麵的——就是先給你打怕了趕緊掩護首長撤,下一步往往不是他們貼身警衛的事情了。——所以,我是被手槍的彈雨擦著了一點邊而已,加上小菲喊的快,跑的快,一把就給我抱住了,警衛都是反應很快的高手,一見這個哪敢朝小菲開槍啊?!我這條小命就算是保住了。
我住進軍區總院以後是外科主任師級專家親自給我開刀取子彈,按說這點子小傷不算什麽,都沒傷著骨頭。但是這是軍區副司令親自打電話交代的一定要全力以赴治不好就要收拾人,所以總院不敢怠慢進手術室的全是專家伺候我這個小兵。手術當然順利不順利那就麻煩了,就是個軍醫大學的高年級學生作這種取子彈的小手術也是易如反掌啊!何況是真正的軍醫專家了!
沒敢讓小影在現場,雖然她已經是外科的護士,但是這種場合是絕對不能讓她進來的。她想進來也不行,一幫子女兵在小菲的帶領下就是給她按在手術室門口。她哭就大家陪著哭,她說什麽大家就聽著,她要是說不行不行小莊小時候在地上摔一跤都疼的哇哇哭我要進去看看,小菲就一把給她按在椅子上然後大家就都給她按住,她要是喊小莊小莊大家就警告她小莊在手術他要是聽見了心髒一激動怎麽辦?正在麻醉呢!
小影就不喊了,就哭。
我在昏昏沉沉中是聽見小影喊我的。
但是我無力張嘴。
後來我被推出來的時候麻醉還沒有完全結束,我就被小影抱住了。我就看見她在哭,我還看見她的姐妹們的臉上都有淚水。——但是我沒有看見小菲。
我當時沒有看見,但是我現在回憶的時候看見了。
是回憶出現了偏差嗎?
好像不是,我說過人在回憶的時候會看見自己,不信你回憶一下試試?這個科學原理是個什麽我不知道,但是我想心理學家一定是有解釋的。
我看見小菲孤零零的站在手術室的門口。
她的臉上已經沒有淚水。
她抹了一下自己殘留的淚水,苦笑一下。
然後默默的走了。
她還能怎麽樣呢?這個世界不是屬於她的。
你們說,她還能怎麽樣呢?
——我進了病房,都安置好了,女兵們都出去了。
小影就陪著我。
就給我削水果,細細的切成塊,然後一點點的喂我。
就給我倒奶,在勺子裏麵一點點吹溫了,喂我。
我就那麽傻傻的看著她,不敢笑,一笑傷口就疼啊!你們沒有中過槍不知道,開始的時候真的不疼,但是越來越疼,打了麻藥也真他媽的疼啊!我不是關老爺我沒有那麽牛逼,我就是覺得疼——再普及一點軍事常識,彈頭進了身體以後不是直著出來的,是旋轉著出來的!也就是說入口不大就一個小眼,但是出來的傷口就不一定了,你想想直著進來旋轉著出來啊!這還不是達姆彈,是個子彈就這樣,達姆彈就直接給你在裏麵爆炸了你連縫都沒的縫。所以電影上的不真實是顯而易見的。前麵中槍背後啥時沒有,哪有那麽好的事情啊?背後不是一個洞是一大片血啊!
小影就那麽陪著我,我困了睡著了她就那麽看著我。
我的手和她的握在一起,緊緊的。
她的溫暖就那麽傳遞給我,她的溫柔就那麽傳遞給我。
我在夢中都美的不行不行的。
現在想起來也美的不行不行的。
什麽叫幸福?!——那時候是真他媽的幸福啊!
我在回憶裏麵還是可以看見小菲,就是在我睡覺的時候——也是真他媽的怪了啊?!難道說是我小莊現在學了導演編故事能力強了就自己想出來的畫麵?!不是啊?我確實看見了啊?這是怎麽回事呢?我的回憶裏麵是明明是看見了啊!
我不知道怎麽表達,隻能忠實現在的回憶。
我看見小菲就那麽悄悄的從病房前麵不經意的經過。
就那麽偷偷的看一眼。
然後就走了。
我就不知道她有沒有哭了。
她喜歡我我是知道的,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為什麽喜歡我?!她是誰啊?!軍區副司令的外孫女!多少小白臉軍官巴不得的老婆啊!我是誰啊?!一個小兵而已啊,還是個列兵啊?!我還比她小三歲啊!
她是為了什麽呢?
我當時是真的不知道。
而且我當時也沒有費那個腦子,不象現在我經常周旋於不同的女孩之間,我那時候單純的要命,就是小影!沒別人了!這輩子就是她了!誰都不換!
所以是真的沒有多想。
多想我有個屁用啊?!又不現實!
我也不敢啊!
我怎麽可能對不起小影呢?!
就沒多想。
就是天天和小影在一起,還是在回憶裏麵,我在睡著的時候看見小菲一次次的經過,一次次的偷偷看一眼轉身就走。
我住到第三天頭上,漸漸可以坐起來了。
何大隊就來了。
人沒到聲音先進來了:
“媽拉個*****的這點子小傷就住院啊?!”
然後那張大黑臉就進來了。
小影正在給我喂奶我趕緊想站起來,奶就潑了一身。
“坐那兒!你們該幹嗎幹點啥!”
何大隊一瞪眼我就趕緊坐好,我是真的服他。
小影為什麽不愧是小影呢?
就是她真的敢繼續給我喂奶!
一個小列兵就那麽坐在床上,被自己的女朋友喂奶。
上校部隊長不僅沒有生氣,還笑眯眯的看。
完了還點頭。
他點個什麽頭啊!
我就緊張了。
“都他奶奶的要來!大隊常委都要來!我就說,媽拉個*****的都不能來!小莊這點子破傷在前線算個蛋子啊?!我代表就行了!”何大隊就說,“我來還是要批評你!違反敵後作戰原則!沒吃過蘋果啊?81槍沒打過啊?怎麽稀罕那個玩意呢?有什麽好吃的好耍的?所以,我宣布給你一個處分!”
我就含著奶點頭:“是,我知道錯了。”
小影不說話,就是把奶杯子往桌子上一敦,眼淚就吧嗒吧嗒的。
何大隊就嘴角想樂。
“人都這樣了,你們還惦記著處分他?!”
小影語氣就比較厲害了。
何大隊就不笑了。
“小影!”我趕緊說她。
小影不說話,一轉臉就抹眼淚。
何大隊就哈哈笑了,我不知道他笑什麽就更緊張了。
何大隊就對著小影的背影認真的:“姑娘!你給我記住了!——你這麽作就對了!他就是你的男人,你就是他的女人!他好也罷歹也罷你就得跟著他護著他!別人說他你就要敢摔臉子!別人誇他你要敢罵他!讓他頭腦清醒!——我最見不得的,就是見了首長就滿臉是笑恨不得把自己男人說的狗屁不是的家屬!那不是女人,不是老婆!是想幫助他升官的!——你就要這麽作!你什麽時候不這麽作了,我何某人就要瞧不起你了!因為你就跟那些女的一樣了!就惦記男人立功受獎有個好職位!那你就配不上是一個男人的女人了!你就變了味道了!”
這話我當時就聽蒙了。
小影也蒙了。
——我18,她20不到,你們說聽得懂嗎?
但是何大隊沒有開玩笑的意思,態度很認真。
很多年後,我在接觸了很多事情之後,我才明白何大隊的意思。
我再看看,真的沒有真正的女人了。
這話說著難聽,但是你們自己尋思吧。
什麽叫真正的女人呢?
何大隊的話,絕對是句句應該用“子曰”的形式紀錄下來供後人警醒的。
小影是沒有聽懂,但是起碼知道我們大隊長不是對她發脾氣。再不懂也知道話裏有誇她的意思啊,她又不傻。她就趕緊站起來擦擦眼淚轉過身,歉意的:“首長……我態度不好……”
何大隊就笑:“小丫頭片子我跟你計較啊?你問問你男人他那時候叫我*****的大隊長我生氣沒有?”
我就不好意思了:“何大隊,我……”
小影也不好意思,何大隊一口一個“你男人”,換了哪個20不到的女孩好意思啊?
臉就紅了。
何大隊還在回味:“還是帶你這個*****的小*****在山裏耍好玩啊!現在我叫你去,你還敢那麽跟我耍嗎?”
我就搖頭,是真的不敢了。
何大隊就不說什麽了。
小影就拿椅子:“首長,坐。”
何大隊就坐:“行,還是知書達理啊!”
小影就不好意思了,善意的小諷刺她還是聽得出來的:“首長,瞧您說的。”
何大隊就說:“我來,還有一件事情。”
我就聽著。
“你的三等功批下來了。”
我一聽就傻了,先處分後給功?!
“本來大隊常委想給你申請二等功,但是我說不行!這點子破事就二等功,以後真打仗了怎麽辦?我們怎麽給戰士評功?帶兵要嚴!不能這麽小就翹尾巴!”他說。
我就點頭:“我那個三等功就不要了吧?”
說實話我是真心的,因為三等功在我眼裏沒什麽大意義。我也不用拿這個功找工作啊?我學還沒上完呢!當兵隻是一個過程而已,至於以後我真的沒有想那麽多。
“你端掉一個戰區司令部,收拾了5個將軍,三等功還是要給的!”
我就笑了,真是的啊!連我們軍區副司令在內5個將軍啊!這種鳥事不是誰都可以幹得出的啊!把自己的軍區副司令和他的戰區指揮班子給端掉了啊!我小莊在狗頭大隊絕對是鳥一把了!我敢說多少年也沒有人比我鳥!看他狗頭高中隊見了我怎麽說!
“還有一件事情,我個人希望你考慮一下。”
何大隊看著我說。
我就認真聽。
“想參軍嗎?”
他看著我,極其認真的說。
我一怔:“我現在不就是軍人嗎?”
“我不是說這個。”何大隊說,“我是說你大學畢業以後,想參軍嗎?”
我還是沒有明白,那是什麽意思啊?我不是當過兵了嗎?
“回來,當帶兵的幹部。”
何大隊的態度是很認真的。
我這回明白了。
我靠!在這個*****的狗頭大隊當幹部啊?!
也就是說我大學畢業以後還要在山裏一貓就是起碼10年!
我一下子就蒙了。
不會吧?
真的蒙了,轉不過來了。
“好了,你考慮考慮吧。”何大隊就說,“不用現在回答我。”
我隻有點頭,我是真沒有這個想法啊!天地良心!我小莊當兵就是誤會當偵察兵就是大誤會當特種兵是天大的誤會,還要當特戰軍官?!那不是誤會到家了嗎?!這個世界還有天理嗎?!
我腦子亂作一團。
小影就給何大隊倒水。
何大隊就跟她說話,問哪兒人啊多大了什麽的這種老一套的淡話。小影就跟他笑著說話,她是個吃軟不吃硬的人一直都是,誰對她好她就對誰好。何大隊誇她,她就對何大隊禮貌。話聽不全明白但是意思是明白的,就是誇她是個好女人唄!——那時候的女孩,就喜歡聽這個!跟現在的不一樣啊!
我的腦子就在合計這些事情。
特戰軍官?!那不跟狗頭高中隊混為一談了嗎?!以後菜鳥們不就叫我狗頭小莊了嗎?!
我還沒明白過來,小菲就風一樣進來了:“何叔叔!您來了啊!”
何大隊就笑:“還說找你耍呢!你就先來了!丫頭,什麽時候再帶你那幫子女兵進山耍去!這回我讓他們帶你們去好看的地方,劃船耍,上回去的不算,就是破山!——你不知道啊,你們得來,得常來!這是提高士氣的一個辦法啊!”
小菲就笑:“何叔叔,瞧您說的!我們哪兒有那麽厲害啊!”
何大隊哈哈樂:“我告訴你啊!你給我們戰士下命令比我好使!我下他們是不敢不聽,你下是他們不願意不聽就喜歡聽!哈哈這跟你們年輕人在一起就沒德行了啊!不說了——小莊你給我聽著啊,我跟她們說的不準回去亂傳達去啊!都不安心訓練了!還有啊,影響不好啊!你明白?!”
我還在蒙著:“啊?是!”
何大隊就跟小菲小影打著哈哈,我就跟那兒考慮何大隊的話。
我能不考慮嗎?!他是何大隊啊!是我們的上帝我們的靈魂!
但是,我能不猶豫嗎?
當兵是我的錯誤,我隻是喜歡和我的弟兄們在一起而已啊!
作職業軍人?!真的作職業軍人?!
我是學導演的啊!
真的是心亂如麻,我隻能用心亂如麻來形容啊!
這都叫什麽事情啊?!——我,小莊,大城市的大學生,學藝術的,學導演的,到特種部隊當特戰軍官?!
你們覺得,換了你們,心裏能不亂嗎?!
我還沒合計過來呢,何大隊告辭了。
我堅持要起來送,小影就扶我到門口。
何大隊就揮揮手別送了,我就看見他寬廣的穿著陸軍軍官製服的背影漸漸的下樓了。真爺們下樓的時候也山響啊!
一步步,敲在我的心裏啊!
我該怎麽辦?!
我是真的在思考啊!
——這是我第一次在認真思考我的命運我的選擇我的未來。
我以前真的沒有這麽思考過。
但是,我現在不能不思考了。
我還在想著,小影就說:“小菲,我得去洗個澡了!好幾天沒洗澡了,就陪這個黑猴子了!你替我看著他!省得他到處亂跑,勾搭別的女孩!”
小菲就哈哈笑:“我看的住他啊?!他現在可是全軍聞名的特戰精英啊!”
“狗屁!”小影敲我腦門,“就你還精英呢?”
我就嘿嘿樂,我願意讓小影刺叨我,有時候人就這麽賤。
小菲還笑著呢,小影就真的走了。
我當時18歲,也沒有想那麽多,但是我知道女孩3天沒有洗澡是很難受的事情。我就想小影是真的要去洗澡了,就沒往別的地方想。
但是跟小菲單獨在一起我不自在。
確實不自在,怎麽可能自在呢?
我看小菲一眼,小菲還笑著。
我就看著她的笑容凝結在臉上,慢慢的消失了。
我沒敢說話。
小菲就扶我:“走!進去吧!”
我趕緊說:“我自己能走,腿沒傷著。”
我就自己進去了,坐在床上,確實局促不安。
我怎麽跟小菲說話呢?!
小菲大大方方站在我的麵前,雙手插在白大褂裏,就笑:“你怕什麽啊?”
“我怕?我不怕啊?”我就說。
“那你流汗幹什麽?”她就說。
“哦,屋裏熱。”
小菲就一笑:“你別瞎想,你不了解我。我是性情中人(我當時第一次接觸這個詞),想哪兒是哪兒。我就是看你可憐,我沒有弟弟,你作我弟弟吧。”
我就點頭,這時候是真的不鳥了鳥不起來了。
“弟弟?”小菲就奇怪的笑,“姐姐委托你一件事情。”
我就點頭,說什麽我都得答應啊我惹不起她啊!
“好好對小影。”小菲說,“她是為了你才轉的外科的。”
為了我?我就一蒙。
“你們特種大隊是24小時待命的快速反應部隊,隨時可能投入戰鬥。”小菲認真的說,“雖然沒有戰爭,但是一旦有戰爭,你們就跑不了。小影怕萬一,你真的上去了,她在後麵幹著急。她說你為了她參軍的,不能讓你一個人上去,她會後悔一輩子的。”
我就蒙了——其實,軍外的人都覺得戰爭很遠,但是軍隊忙活的就是這個事情啊?!我們也知道沒有戰爭,但是天天都是準備打仗啊!所以,戰爭的陰影其實在野戰軍還是比較濃的,沒有什麽特別的定義誰就是敵人了,不是那麽回事——你是野戰軍就是打仗的,這就是你該幹的事情,所以你就要考慮戰爭——時間一長,精神就容易一直崩著這根弦子——換了你,你天天在快速反應部隊拉戰備試試?!你的精神也得有變化!
“她說,如果你上去了,她就第一批上去作戰地護士。”
小菲看著我說。
“如果你受傷了,她就照顧你;如果你殘疾了,她就陪著你一輩子;如果你犧牲了,她就自殺。”
我一下子震了。
我抬頭看小菲。
小菲點頭:“她認真的。”
我的淚水就下來了。
小影,我的小影……
漂亮的柔弱的任性的小影,一個20歲不到的女孩,就因為她的男友是個軍人,她也是個軍人,所以,她就要在心理承受戰爭一旦來臨的陰影。
而且,準備了死亡的最壞打算。
她從來沒有對我說過。
我就那麽默默的流淚。
小菲把手放在我的頭上:“弟弟!好好對她!”
她也是忍著眼淚,轉身無聲的走了。
我一個人坐在那裏,很久很久。
小影洗澡完了,進來了:“小菲呢?”
她看見我在流淚:“怎麽了?”
我一把抱住她哇哇哭了。
小影著急的:“怎麽了?你怎麽了你?黑猴子?!”
我抬起頭大喊:“我愛你——”
聲音很響,我喊番號喊出來的嗓子我相信全總院沒有聽不到的。
記憶中我聽到回聲,一聲聲“我愛你”在走廊裏麵回響。
也在我的心裏回響——我一生,就對小影一個女孩說過這三個字。
而且,就那麽一次。
小影呆在這個回聲中。
小影的眼淚慢慢的下來。
她緊緊的抱住我。
她的手摸過我的淚水,帶著笑:“傻樣!”
然後,淚水吧嗒落在我的臉上。
我緊緊的抱著小影。
緊緊的,我緊緊把她抱在我的懷裏。
緊緊的,我緊緊把她抱在我的心裏。
從此,再沒有離開過。
小影的淚水,吧嗒吧嗒落在我的光頭上。
我愛你。
我後來從來沒有對任何女孩說過。
這三個字,不是那麽容易說出口的。
因為,是愛,不是喜歡那麽簡單的。
是愛。
你知道愛是什麽嗎?
第七十節 告訴我永遠到底有多遠(3)
我昏昏沉沉的睡了一夜。
因為我的心口在一點點的疼,我隻能停止,因為再寫下去我真的就撐不住了。
而我的故事還沒有寫完。
也就是我該作的事情還沒有做完。
我還不到倒下的時候,我不能讓我們的青春故事沒有結尾。
那樣,將是我終生的遺憾。
我隻能停止,讓自己睡一會。
強迫自己入睡是什麽滋味,你隻有體會過才知道。
我還是睡著了,真的是心力交瘁。
一睡就是一夜,昏昏沉沉。
我在昏昏沉沉中聽到了我們的軍號。
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
但是不變的軍號,每天都在呼喚著一代又一代年輕的士兵。
我在昏昏沉沉中看見了我們的軍旗。
還有軍旗下麵的迷彩方陣,頭盔下麵一張張黝黑消瘦的臉,樸實的臉,年輕的臉。
卻是神聖的臉。
我在昏昏沉沉中魂遊天外,我在我們的狗頭大隊的山溝上空俯視我的青春歲月。
我曾經在直升機上,無數的俯視這裏,無論是白天,還是黑夜。
但是我從來沒有覺得那麽美好過。
番號依然震天,殺氣依然升騰。
我在昏昏沉沉中隨風而去,隨夢而來。
我象一個影子一樣穿梭在無數綠色的營盤,從男兵和女兵的方陣中掠過,我伸出手卻抓不住他們任何一個人,我才知道自己是透明的。
男兵還是那麽黝黑彪悍,女兵還是那麽白皙美麗。
他們都還年輕。
於是男兵和女兵的故事不斷的上演。
愛情,和條例無關——更何況連幹部都知道,條例是約束不了男孩女孩的愛戀的。
愛情,在我短暫的青春歲月,在那些與外界幾乎完全隔離的封閉的綠色世界,就是愛情。
小兵的愛情,和他們的軍裝一樣的顏色,一片純潔的樸實的綠。
小兵的愛情,和他們的迷彩一樣的顏色,一片變幻的絢爛的綠。
……
當我從夢中醒來,我知道自己又哭了。
很沒出息的事情,也是火裏泥裏滾過來的人了,一個糙老爺們,怎麽現在那麽好哭呢?
就不哭了,還有事情沒有作完。
完了,我再哭也不遲。
就重新打開電腦,開始我們的故事。
士兵的故事。
愛情的故事。
湮沒在塵世間的小人物的故事。
我們自己的故事。
www.SonicBBS.com
何大隊走了以後,我是真的有了心事。如果說我小莊以前真的是沒心沒肺,由著自己的性子來的話,何大隊把我作軍官的問題一擺出來,我就知道事情的嚴肅性了。
因為很明顯,這不是由著我的性子來的事情。
是一輩子的事情。
當兵就那麽兩年啊,我又不簽士官,過去了就過去了,該幹嗎幹嗎去了。
但是真的作職業特戰軍官呢?
倒真的不是怕死,當時我的腦子還沒有那根筋。
按照我對中國軍隊的理解,從軍作軍官可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我大學本科畢業,就算上我前麵的兩年軍齡,我大學也算上軍齡(我不知道我這種情況大學期間算不算軍齡,軍校是算的,我這是地方大學和軍校八杆子打不著邊啊,誰知道上麵怎麽處理啊)就是6年軍齡,我畢業回到狗頭大隊是正排,少尉軍銜。三年一調的話,我到正連中尉要六年,到少校正營呢?12年啊!——12年對我意味著什麽呢?!我的媽媽啊!我要熬12年才能到狗頭高中隊那個級別啊!——而且還未必啊!軍隊這種鳥地方是典型的鐵打的官僚管理體製,金字塔結構,尤其是野戰軍正式帶兵的幹部,有一個空缺下麵多少人打破頭啊(文職技術幹部不用這個,他們沒有實權到時候就走技術級該升就升)?!起碼起碼是1比4啊!我小莊有這個耐心拉的下這個臉挨個跑首長家嗎?——和平年代的軍隊就是這樣啊!軍隊的升遷是太麻煩的事情啊!象我們何大隊那樣的有幾個啊?!而且他還是一等功戰鬥英雄,這麽多年不也是一個正團上校嗎?!
就算我一切順利升了正營少校,從正營到副團是一個大坎兒啊!你們以為給自己的肩膀上加一個校官的豆那麽容易啊?!到這一步的比例就是1比6啊!從起碼6個正營軍官才能挑出來一個副團啊!這個比例是多低啊!去年狗頭大隊幾個中隊長爭副參謀長職務的記憶我還猶新呢!——這也沒什麽奇怪的,是個權力機構都這樣,外軍也一樣——我小莊要在30多的時候去趟這汪混水啊?!
還有,你到了副團可以稍微安生一下,一般到正團不是什麽太大問題——就算是不能在狗頭大隊當大隊長政委,相關部隊單位也有位置,部隊升遷不光是本事關係,還要有位置啊!沒有正團位置你升個球啊?!——不過副團一般都能成為正團,就是為了照顧你轉業升一下也不是什麽難的事情。到處有位置,還有那麽多倉庫呢!當個主任什麽的過渡一下不是多難。
但是下一步呢?
兩條路。
第一,轉業。
但是正團轉業在地方算個球啊?!地方單位哪兒要你啊?!特種大隊轉業稍微好點,公安、安全這些相關單位還喜歡要,但是你去了是縣團級別怎麽安置你啊?!人家一個市級局的局長也不過是縣團級別啊!你一去就當局長政委?!扯淡的事情啊!能混個處級不錯了,還真不一定願意給你啊!人家也有自己人啊!你來了能願意要嗎?!再說要是你真的到下麵當了辦事的,你心裏能平衡嗎?!你那麽多年就白熬了啊?你在部隊混的資曆算什麽啊?!不就是廢紙嗎?!
第二,升遷副師,再加個豆豆。
我靠!這是容易的嗎?!這又是一大坎兒啊!我就不用說多少人搶了,你們想都想的到啊!副師級就算是中高級軍官了,換了你,你能不打破頭往裏麵鑽嗎?!我小莊要真的變成這樣的人嗎?!
就算我小莊走狗頭運,上麵還有正師大校呢!
這就更難了!野戰軍的師長這種帶兵的幹部,是要一號首長親自簽字批準的——這不是什麽秘密,很多年前的一個書攤上到處都可以買到的關於80年代的華北大演習的報告文學就說過這個,特此注明——我靠!我小莊,一個混進人民解放軍的藝術院校畢業生,當師長啊?!首長看了不也得好好合計合計嗎?!這小子是這塊料嗎?!
再往上是副軍,就是少將。
這我就不用想了,那就不能算純粹是軍界了,是和政界掛鉤的。全世界的軍隊都一樣,將軍就是將軍,說話辦事是有分量的。——當然,不是你想當就能當的!要花多少心思你們自己想去吧!
……
這就是我18歲的時候考慮的事情。
這種考慮來自我爺爺,一個老八路的政治浮沉。
我不得不考慮。
而且,狗頭大隊還是獨立大隊,我說過了特戰軍官是沒有什麽特別好的仕途的。專業性太強,編製太小,麵太窄了。人不能隻考慮看著光彩青春火爆吧?我還有未來吧?我要有老婆孩子吧?——特戰大隊長當野戰軍高科技步兵師的師長?!玩傳奇遊戲啊?!他就會那幾套把式,說句不恰當的比喻,天生就是當賊的材料,你非得讓他去攔路搶劫啊?!是個上級都不會這麽考慮啊!
而且,走仕途多累啊!這是我小莊能作的到的事情嗎?!
你們真的以為當個青年軍官跟電視劇裏麵一樣簡單啊?!就是在跟什麽老的戰略指導思想在作鬥爭,全心全意把部隊戰鬥力搞上去?!軍區級別的司令什麽的再一重視就是一路綠燈?!那也太簡單了吧?!太小看全世界軍隊都有的官僚管理體製了吧?!任何鬥爭都是曲折的,過程是複雜的,能是一加一等於二那麽簡單嗎?!你有本事就能升遷啊?!那麽簡單啊?!什麽叫宦海沉浮?!——我還是一個18歲的列兵就知道的道理,怎麽現在那麽多大人就想不明白呢?!
當個職業軍人,真的那麽簡單嗎?!
部隊在改革,撤編了怎麽辦?!那時候哪兒管你什麽優秀不優秀啊?!百萬大裁軍的時候,難道裏麵就沒有優秀的青年軍官是有抱負要當將軍的材料?!國家軍隊大計,那時候顧得了那麽多嗎?!你一個小莊——何況我覺得自己也不是將軍的材料,說給你裁掉就給你裁掉啊!你在部隊忽悠了那麽幾年,回地方都要30了,還要重新開始啊?!
這不是什麽弊端,全世界的軍隊都是這個鳥樣的。老美也一樣,你們以為鮑威爾能當五星上將是那麽容易的啊?!他不是多少殘酷的競爭中的幸運兒嗎?!真的作個將軍那麽容易的?!做夢呢吧!才華、鬥誌、關係、眼色、堅忍不拔的決心——還有很多我說不出來的東西,你一樣不能少,還未必是你啊!還要有機遇啊!
我小莊有個屁啊?!除了鳥我還有什麽啊?!
仕途是我可以鳥的地方嗎?!
我鳥的起來嗎?!
而我的夢想,是當作家當導演當藝術家啊!
這個反差也太大了吧?!
——我18歲的小腦袋,天天轉忽的就是這些。
換了你,你受得了嗎?!
頭疼,現在都頭疼的要命。
何況我18歲的時候了。
茶不思飯不想。
真的頭疼。
獻身國防?奉獻青春?你們真的以為我二五眼啊?!我告訴你們誰要是上了軍校不考慮我考慮的這些就不可能!技術幹部例外,凡是準備到野戰軍幹一番事業的,都不容易!——當兵你可以奉獻青春,就那麽兩年啊!當幹部,你奉獻的起嗎?你總要有轉業的一天,你怎麽辦?!
你說說你怎麽辦?!
轉業安置就那麽容易啊?!
你還不是得跑關係?!
——唉!我小莊18歲的時候多他奶奶的不容易啊!
我就翻來覆去的想,想不明白這些事情。
不答應,對不起何大隊的信任和期望。
答應,我這輩子怎麽辦?!
小影是考慮不了那麽多的,說實話是個女孩就考慮不了那麽多。她還是天天陪著我,逗我開心。我為什麽不高興,她也不知道啊!她還以為是自己惹我生氣了呢,就對我更好了。但是我還是不高興啊!
我高興的起來嗎?!
換了你,你高興的起來嗎?!
我就在這種快樂的幸福和未來命運的折磨中煎熬著。
有時候笑笑,但是也是無奈的。
小影這時候就眼巴巴的看著我,不知道怎麽辦。
我就出神,不知道看哪兒。
小菲有時候來看我,也看見我在出神。
她就把小影拉出去,說讓我自己安靜安靜。
小影就聽她的,雖然小影不知道為什麽,但是小菲的話她是聽的。
她們就出去說話,小影有時候會哭,小菲就安慰她。但是安慰什麽我沒有聽清楚,我真的在考慮自己的命運啊!18歲的小莊,我容易嗎我?!
——現在回憶起來,小菲是知道我為什麽發愁的。
她是在什麽環境長大的啊?!
但是我當時是不知道啊!
——當兵,你不怕苦就行。
——當官,你不怕苦就行了嗎?!
軍官製服是那麽好穿的嗎?!
唉——
我小莊這個兵當的呦!要是我的農村兵戰友,他們不知道多高興呢!提幹還不高興?他們提幹就是幹部轉業啊,就有工作了!在城市裏麵有家了啊!他們沒什麽可以挑剔的,本來的目標也確實確實沒有那麽高。
我呢?
我滿足於在城市裏麵隨便找個幹部職務嗎?
我是那種人嗎?
你們說呢?
——但是何大隊就是認定我是特戰軍官的材料。
我現在也覺得是個誤會,但是他認定了。我現在覺得要是打仗的話,當年的小莊不是吹的,絕對是個帶兵的好材料;但是在和平年代,小莊不是那個材料啊!
何大隊戰場上下來的,他不考慮那麽多,就是一切從部隊實際戰鬥力出發啊!說實話,他也真的沒有那根腦筋啊!他要有官場的腦筋,他那個資力能那麽久作正團嗎?!
——痛苦之極啊!
我真的很煩,軍官,不是每個人都可以作的。
尤其是我這種新比天高的人。
我在痛苦中尋找答案。
自然是沒有答案。
18歲的小列兵,有個屁答案啊?!
我就不信你比我18歲的時候成熟,這些問題就是擺在現在那些已經成熟的軍官麵前都是難題——他們可能都嚇一跳,我操!一個小列兵想他媽的這麽多?!是人嗎?!——但是我真的是想了那麽多的,這是事實。
我不斷的想起我爺爺,一個政治命運多災的老革命。
他最喜歡跟我念叨的,就是官場的險惡。也不管我聽的懂聽不懂,反正就是喜歡抱著我講。我現在知道他是在傾訴。
他最慘的,就是徹底被打回老家務農多年。
所以我的一家,都是農村戶口。就是政策落實了,我爺爺的心也死了,我大爺,我姑姑也都無所謂了,那麽多年過來了,給孩子一個城市戶口以後上學找工作容易就得了,自己還折騰什麽啊?種地就種地唄!
隻有我爸爸參軍提幹,有了城市戶口。
我小莊才成為城市孩子。
唉——我該他媽的怎麽辦啊!
小菲不斷的找小影說話,時間也越來越長。
小影的眼淚也就越來越少。
她的臉上,有了一個20歲女孩通常沒有的成熟,和她的個性不相符的成熟。
她變得懂事了,不再纏著我讓我笑了。
她變得沉默了,不再纏著我讓我講故事了。
隻有她的眼睛裏麵的東西,沒有變。
——終於有一天晚上。
我對小影說:“我跟你商量一件事情。”
正在給我洗腳的小影就笑了:“什麽?這麽嚴肅啊?不像你啊?“
我就認真的說:“何大隊上次跟我說……”
小影就淡淡的一笑:“那你就別跟我商量了。”
我一怔。
小影歎口氣:“你們男人(天地良心!她第一次用這個詞啊!)的事,我不能瞎出主意。你自己拿主意吧。”
我還沒有緩過勁來。
“你自己覺得想作,就作;覺得不想作,就不作。”小影給我的腳打著肥皂。“反正,你自己覺得值得,覺得開心就成——臭腳進去!”
嘩給我按進去了。
我還是不明白她話裏的意思。
小影抬頭看我:“無論你是什麽,你都是我的黑猴子小莊。這就夠了。”
她又低頭給我洗腳,洗的很仔細。
我傻傻的看她,張嘴又失語。
外麵的軍號響,是熄燈號——是個部隊單位都有軍號,軍區總院也不例外。
我聽到軍號。
雖然我每天都聽,但是今天的感覺不一樣,真的不一樣。
因為,軍號在我的血液裏麵升騰。
因為,軍號在我的心髒裏麵回蕩。
我睜開眼睛,是穿著軍裝的小影。
我閉上眼睛,是我山溝裏麵的狗頭大隊。
我再睜開眼睛,還是小影,她在給我擦腳。
她還是那麽笑著看我,拍拍我的腳:“黑猴子給我上去!”
我就上去。
她起身去倒水。
我拉住她。
她回頭看我:“幹嗎啊?”
她的臉上,真的有變化。
是的,是成熟了。
我其實想問,如果我真的聽了何大隊的話,你願意跟我在山溝裏麵作家屬?讓自己的青春在山溝裏麵一點點枯萎?遠離繁華?遠離時尚?——這是任何一個年輕都市女孩,尤其還是漂亮女孩都作不出來的事情。
但是我沒有問。
我就說:“沒事兒,看看你。”
她就笑:“鬆手!有什麽好看的?讓我倒水去!不然潑你身上了啊!”
我就鬆手。
她去倒水。
她回來的時候,給我蓋上被子,小心的掖好被角,關上台燈。
我乖乖的,看著她的影子在忙活。
她做完這一切,低下頭輕輕在我唇上吻了一下:“睡吧,晚上不要蹬被子!明天我給你送早飯。”
我看著她悄悄的離去,輕輕的帶上門。
我聽著她的腳步小心的離去,她穿著護士鞋,但是在寂靜的走廊,我還是能夠聽見她貓咪一樣的腳步聲。
我再次聽到第二遍熄燈號。
我還是沒有打定主意。
但是,我在夢中,夢到了我的狗頭大隊。
夢到了我的黝黑憨厚的弟兄們。
夢到了我的軍旗。
夢到了軍旗下麵一張張年輕的莊嚴的臉。
他們無聲,我也無言。
我不知道,這個夢說明什麽。
真的,至今都不知道。
我還夢見了小影。
我們的迷彩方陣正步經過觀禮台,番號震天。
小影穿著軍裝,列兵軍銜。
神色聖潔,敬著軍禮。
一個中國陸軍的女列兵。
在檢閱我們的方陣。
中國最彪悍最精銳陸軍戰士的方陣。
我們向右看向前踢正步每分鍾75步每步75公分。
我們向前看向前踢正步每分鍾75步每步75公分。
我們肩槍我們持槍我們喊番號聲音嘶啞猶如狼嚎但是震天動地。
這一切,都是為了一個漂亮的女列兵。
都是為了,我們的愛情。
都是為了,把自己的青春愛戀無怨無悔的留給我們大山裏麵的小兵的中國女兵。
我們不該接受她的檢閱嗎?
不該嗎?
你們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