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持螯更喜桂陰涼(美食譚之四)

(2017-12-07 14:15:57) 下一個

持螯更喜桂陰涼

持螯更喜桂陰涼,潑醋擂薑興欲狂。

饕餮王孫應有酒,橫行公子卻無腸。

臍間積冷饞忘忌,指上沾腥洗尚香。

原為世人美口腹,坡仙曾笑一生忙。

這首詩是《紅樓夢》中賈寶玉詠螃蟹的詩,這首詩告訴我們這樣幾重意思:第一,吃螃蟹是在桂花盛開的秋天,並以薑和醋佐之;第二,把酒品蟹是人生的美事;第三,螃蟹性冷不宜多食,但是美味誘人便顧不得了;第四,螃蟹是天下美味,東坡學士愛之,曹雪芹亦愛之。

江浙人對於螃蟹的喜愛是不言而喻的,比如在上海,在七、八十年代,一個普通的家庭到了秋天不吃兩餐螃蟹,這個秋天算是白過了。那時候海捕的棱子蟹很便宜,卻無人問津,上海人喜歡的是毛蟹。一次我乘火車從上海到南京,旁邊的上海人是個中年男人,他拿出一隻毛蟹二兩燒酒,從上車吃到下車,整整五個小時,吃過的毛蟹擺成完整的形狀,頗得意。我的祖籍在浙江,父親出生在上海,也算半個上海人,在北方生活久了,看到如此精細的吃蟹人,仍是驚?不已。

就是在70年代,中國的農業專家掌握了河蟹的人工養殖技術,於是河蟹的產地不僅僅是長江三角洲了,山東和遼寧也生產河蟹了。遼寧的河蟹養殖主要在盤錦地區,主要是稻田養殖。在稻田的周邊立一個30厘米高的塑料膜,螃蟹就爬不出去。盤錦的蟹也能長到四、五兩重,價錢又便宜。但是北方人沒有吃蟹的傳統,不大會吃,第一不知道螃蟹須捆綁了清蒸;第二不知道醋和薑是必須的;第三,也是最主要的一點,是覺得吃螃蟹太麻煩。

對於怕麻煩的人,江浙的菜品中有一品名為“炒蟹粉”,把剝下來的蟹黃和蟹肉炒成一盤。到館子裏點了這個菜,就沒有麻煩可言了。記得文革開始那年“大串聯”到上海,看見有的餐館的門外坐一兩個女孩,用手中的簡易工具剝螃蟹,麻利得很。她們剝的螃蟹就是用來炒蟹粉的,而在60年代,炒蟹粉也算家常菜,隻是稍貴一些。怕麻煩還可以吃蟹黃包子,最有名的是“蟹黃湯包”,是江陰特產。螃蟹肉有一個特點,必須現剝現吃,放幾個小時就不行了。但是當下的餐館裏沒有了剝螃蟹的小姑娘,無論多麽高大上的餐館,無論是蟹黃湯包還是蟹黃小籠包,完全沒有蟹肉的鮮香,令人搖頭歎息。所以朋友們到了餐館再不要點蟹黃包子一類的點心,再不要犯傻了。

記得螃蟹吃得最開心的一回也是60年代。那一年上頭號召在全國串聯的“紅衛兵”參加秋收勞動,我和幾個同學乘船上了屬於祟名縣的小島圓圓沙。圓圓沙在長江口上,乃魚米之鄉,跳進池塘捉魚,守在閘門捕蟹,簡直就是享受。有一天晚上我和一個同伴拿一盞馬燈守在閘門前,野生的大閘蟹奔燈光爬來,半宿工夫捉了一麻袋,正如南宋詩人楊萬裏所雲:野水落溪生蟹眼,一番過了一番多。第二天幾個同學算是大飽口福了。

螃蟹性陰,吃多了害肚子,所以賈寶玉說“潑醋擂薑”,醋是解毒的,薑是防寒的。我聽說吃螃蟹最厲害的人是清末的大畫家任伯年,他自吹與一個朋友飲酒吃蟹,吃了一個下午,吃得蟹殼堆成一座小山,兩個人對麵看不見了。任伯年雖是大畫家,年輕時候參加過太平天國,當過衝鋒陷陣的“大旗手”,吃起蟹來也是勇不可擋。

如今出產螃蟹的地方多了,真正的好蟹還是出在長江中下遊,所謂“三湖蟹”,即陽澄湖、固城湖、梁子湖的螃蟹。湖蟹個頭最大,公蟹可長到七、八兩重,母蟹可長到五、六兩重。南宋另一個詩人舒嶽祥寫道:“秋日山居好,中秋興莫違。四腮鱸正脆,一尺蟹初肥。”他在這裏說到“四腮鱸”、“一尺蟹”。鱸魚是淡水魚中的美味,辛棄疾詞雲:“休說鱸魚堪膾,盡西風季英歸未?”最著名的鬆江鱸魚,長了四個腮,因而叫“四腮鱸”。如今“四腮鱸”也像長江鰣魚一樣絕跡了。而一尺長的螃蟹總還是有的,雄壯的公蟹算上張開的蟹爪,應是有一尺長了。母蟹肚子裏的是黃,公蟹肚子裏的是膏,同樣是鮮腴的美味。上海人講究的是中秋節之前吃母蟹,中秋節之後吃公蟹。明朝的戲劇家李漁認為世上最好吃的東西就是螃蟹,比八珍還要好吃。究竟“八珍”都是什麽東西,人們也很難說清,無非海參、魚翅、鮑魚、熊掌之屬。李漁住在金陵,就是今天的南京。他把秋季稱為“蟹季”,正是他呼朋喚友談戲論詩之時。

說到這裏,我也是饞涎欲滴了。且引《紅樓夢》中薛寶釵的詠蟹詩作為結束吧:

桂藹桐陰坐舉觴,長安涎口盼重陽。

眼前道路無經緯,皮裏春秋空黑黃。

酒未敵腥還用菊,性防積冷定須薑。

於今落釜成何益,月浦空餘禾黍香。

 

[ 打印 ]
閱讀 ()評論 (0)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