嶽謀忠悄悄退出了房間。就在一個小時前,孔令雯和林稚暉向他和大半個醴泉市的領導班子作了匯報,一同聽取的還有剛剛從北京和西安趕來的北大曆史係教授季延陵和西北大學考古係教授呂作賓,蘭州大學冰川所竺光教授也從17號冰川現場趕來了,他帶來了一個壞消息和一個好東西:壞消息是冰棺是在轉運過程中崩塌了,沒能保存下來,好東西是在冰棺下又發現了一個鐵函,裏麵裝著一具黑得發亮的古琴,保存極為完好,也被他直接帶到了這裏。
匯報時間不長,信息量卻很大。除了隔壁房間睡著的姑娘外,她隨身的文物經碳14同位素測定距今確實已經有兩千年以上的曆史。這當中有三件文物最為引人注目:首當其衝的是那把劫持孔令雯的短劍,劍柄是象牙所製,上刻一行漢隸:元狩二年春,南陽孔雷作,應該是鑄劍師的名字。劍刃極其鋒利,絲毫不輸幾十年前出土的越王勾踐劍,劍身上還用錯金嵌刻了四個小篆:元亨利貞。第二件是那個握在她手裏的錦囊,呂作賓一眼便看出了極具蜀錦特色的菱形花紋,斷定是漢代成都織錦作坊所作,錦囊中的物品是一麵金牌和兩縷毛發,金牌上用漢隸刻著兩行字:九泉迢迢,音容漸漸。來世白首,誓作此願。沒有落款和日期,筆力雄健但潦草,當出自武人之手。兩縷毛發分屬成年男子和初生嬰兒的胎毛,經DNA鑒定,隔壁姑娘和這位成年男性頭發的主人就是這名嬰兒的母親和父親。第三件就是竺光直接帶來的古琴,琴首上刻著幾行宮體小篆:開直道兮上郡,築長城兮九原。撫琴知意,如在朕側。三十三年禦賜大將軍蒙恬,丞相李斯書。呂作賓拿著放大鏡看完後更是血脈賁張:從琴身銘文看,這極有可能是秦始皇賜給大將軍蒙恬的自用五弦琴。作為考古界的泰鬥,這三件文物但凡能一輩子遇到一個已經可以名垂考古青史,沒想到今天一口氣來了三個。
林稚暉和孔令雯對蒙貞作了極為詳細的體檢,經骨齡測試年紀在18-20歲之間,身高171公分,體重52公斤,各項生理指標正常,有生育史。右頸部動脈有開放傷口,法醫檢驗推測之前可能由於失血過多而昏迷,又在低溫環境中迅速進入假死狀態而被葬入冰棺,然後兩千年後被竺光教授一行發現。
還沒聽完匯報,季延陵已經是老淚縱橫。他是漢史學家,一係列證據表明,穿越兩千年的時空、曆經了無盡的風霜和王朝興衰更替的這位蒙貞姑娘,就是西漢驃騎將軍霍去病的夫人、漢奉車都尉霍山的母親。翻遍中國的史籍都沒有這位英雄夫人的名字,連霍去病的死因都是未解之謎,而今就這樣活生生出現在了自己麵前。漢史研究一向是曆史學界的心頭之痛:史料流傳和考古發掘支持都不夠完善,中國曆史上最為雄渾壯闊的朝代,多年來塵封在為數不多的典籍之中,後人難以窺見當年的盛世全景。而隨著這位姑娘的出現,中國的曆史將會被濃墨重彩地豐富和完善,甚至會被改寫。不僅如此,也許中國的未來,也會被改寫。
時間:七天後
地點:醴泉衛星發射基地解放軍戰略支援部隊醫療中心一號會議室
評估人:北大曆史係教授季延陵、西北大學考古係教授呂作賓、醫療中心主任林稚暉、醴泉市公安局法醫鑒證中心二級警司孔令雯
被評估人:蒙貞
以下為部分評估記錄的部分內容。
季延陵:你用七天時間就讀完了這部漢書?這部書不容易讀。看來簡體字和文言文對你沒有造成閱讀障礙。
蒙貞:因為書中有我關心的人。
季延陵:你的丈夫是個英雄,請節哀。我們這個時代也在隆重的紀念他。
蒙貞:他以為我死在了他的前麵,他一定很難過,我也為此感到難過。
林稚暉:從現代科學角度來看,你的死而複生是個奇跡。我看了法醫鑒證記錄,你在蘇醒前沒有任何生命特征。
長時間的沉默。
呂作賓:跟你一起沉睡了兩千多年的古琴,是屬於你的嗎?
蒙貞:是我娘留給我的遺物。我的生父叫蒙雲,是秦朝開國大將蒙恬的玄孫。這具琴是秦始皇賜給我家先祖蒙恬將軍的。
呂作賓:你會彈奏古琴嗎?
蒙貞:之前學過一些,也為皇帝—也就是漢書中說的漢武帝彈奏過,跟一些未央宮樂府的人一起。
季延陵:都有哪些漢樂府的人?
蒙貞:比如李延年、東方朔這些在漢書裏有記載的人。
又是一陣長時間的沉默。
呂作賓:那這把劍呢?也是屬於你的嗎?
蒙貞:是我爹的一個朋友,當年的著名鑄劍師孔雷先生給我打造的。
呂作賓:那劍上的刻字,元亨利貞,也是易經第一卦的卦辭,有什麽特別的含義嗎?
蒙貞:我爹在我出生前卜了一卦,是乾卦。卦辭就是元亨利貞,我的名字也由此而來。意思是這就是為我專門打造的劍。
季延陵:你之前告訴我們你爹名叫範衡,是漢武帝時期的白水侯和祁連校尉,他跟你並不是一個姓,是他收養了你嗎?你是不是覺得嶽謀忠書記長得很像你爹?
蒙貞:是的,我爹從當時的豪強手中救了我娘,我那時還沒出生。我娘因為生我難產而死,我爹就一直把我撫養長大。嶽先生跟我爹長得一模一樣,但是我爹身有殘疾,他沒法走路。我也就明白了他隻是像我爹。
季延陵:能給我們講講你爹嗎?我們在後世的史書中沒找到他的名字。
蒙貞:我爹曾經富甲天下,他是越國範蠡大夫的後人,不過後來把錢都捐給了國家打造兵器對匈奴作戰。他讀書很多,涉獵廣泛,遊遍天下,皇帝也很信任他,經常找他問政。我和霍郎駐守敦煌和酒泉之後,我爹也陪我們一起來了。我……後來也不知道我爹怎樣了。
季延陵:你知道你爹當時捐了多少錢嗎?
蒙貞:十萬斤黃金。
更長時間的沉默。
季延陵:你是怎麽嫁給霍去病的?
蒙貞:在我八歲的時候他就救過我,我和我爹後來一直跟著衛青將軍一起生活,霍郎也一直在衛大將軍府上居住。我們一起征戰,一起出使,後來是我爹的朋友卓王孫卓先生作的媒,經衛將軍和我爹允許,我們就成婚了。
呂作賓:你說的卓王孫,可是司馬相如的嶽父?
蒙貞:更確切的說,是卓文君姐姐的父親。
季延陵:你還記得你昏迷前的場景嗎?
蒙貞:霍郎接到斥候線報,有匈奴人前來襲擾,而且射死了敦煌懸泉置烽燧的燧長,他帶人前去查看,我放心不下去找他,當時中了匈奴神射手的暗箭。後來應該是我的夫君把匈奴人消滅了,他打了很多勝仗。
季延陵:他是我們的民族英雄,中國人民永遠感激他。
長時間的沉默。
林稚暉:孩子,你今後有什麽打算?想要怎麽生活下去?
蒙貞:我……也不知道……我要學的東西還有很多。
等林稚暉從會議室走出來的時候,已經是深夜了,她拿著厚厚的一疊報告來到了三號會議室,而嶽謀忠已經在此等候多時了。林稚暉開門見山:“嶽書記,我看了對這孩子的心理和智力評價結果,是個聰明的孩子,心理上也成熟而堅韌。她學習能力很強,這七天的時間看完了整本漢書,每天還看兩個小時的新聞頻道。我們也監測了她的睡眠,發現她每天隻需要睡一個小時還能維持生理和精神狀態正常,不知道是不是她這兩千年來把該睡的覺都睡夠了。”
嶽謀忠苦笑著接過了報告,林稚暉又說道:“我們仔細查驗了她的年齡,她說是漢武帝建元六年七月初七出生,墓碑上落款是元狩三年正月,那應該是十六周歲還未成年,所以需要監護人。我們也征求了她的個人意見,她希望能跟你一起生活,她覺得你就是她的親人。”
嶽謀忠眼中亮起了光芒:“我能收養她作為女兒嗎?”
林稚暉搖了搖頭:“單身人士收養異性子女需要年齡差別40歲以上,而且,我們還不知道如何認證這孩子的公民身份。還有她的身世也是個問題,是對社會公開還是保密?她的年紀應該讀高中,但是之前的基礎教育怎麽補上?這都是你需要考慮的問題。”
嶽謀忠眼中的光芒又消失了。他想了一下又問林稚暉:“林大夫,那如果是我的嶽父嶽母收養她做外孫女呢?是否可以?”
林稚暉的眼神瞬間暗淡了一下,她頓了一下回複道:“從法律上應該不行,收養人必須年滿55周歲,沒有子女,也沒有孫子女。”
嶽謀忠沒有注意到林稚暉的神情變化,他點點頭仿佛自言自語般說道:“他們是符合條件的,隻是……不知道他們看到她時會怎麽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