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宣德開始迅速轉動手中的鋼筆，蒙貞的話在他的心裏產生了巨大的震動：以往中央促進經濟增長的手段多集中在加強基礎設施投資、以工代賑、利率政策調整、稅費政策調整、對貧困地區政府實現財政轉移支付等，大多數是針對企業和市場經營主體，雖然間接也對居民收入有影響，但是並不直接，而是需要經過國民經濟各部門的傳導才能逐層顯現。他下意識問道：“孩子，你是不是建議我們更多直接補貼到基層民眾？”
“可以這麽理解，無論是直接補貼還是降低成本，讓基層民眾恢複信心、增強購買力是要務。當前我們要提振經濟，麵臨的約束條件是很多的，比如我們不能學習美國政府寅吃卯糧過度借債，那樣會造成政府信用危如累卵；也不能讓居民債務增加過多，那樣會預支未來幾代人的消費能力；我們更不能劫富濟貧，向富人征收過高的稅費去補貼普通民眾。那我們還能有哪些手段可以用？第一，大幅度降低居民在住房、教育和醫療上的實際支出；第二，在流轉稅的稅製基礎上，擴大生產和流通是增加財稅收入的有效手段；第三，吸引全球資金到中國，中國已經成為了世界的生產製造和物流中心，我們還要成為世界的金融中心、研發中心和文化中心，朝向產業鏈的高端轉移。”
“這些道理我們也都懂，可是要具體怎麽做呢？”
“地產我們今天講的比較透了，建議全國各地政府真實了解市場需求，以家庭收入房價比4.5劃紅線，倒排保障房新建計劃或者存量資產盤活計劃以滿足未來居民需求。教育是需要國家加大投入的，任正非先生在接受央視采訪時說過，一個國家的強盛是在小學教室的講台上完成的，教育是最廉價的國防。但是隨著數字化科技的進步，我們可以集中投入在教育內容的建設上，然後通過遠程投放給全國各地的在校學生，甚至是社會人員，這樣可以大幅度彌補教育的地區差。我們設立的西部地區教育平準基金在西北五省的多個縣域引入了北京、上海和西安的一流學校教學內容，以遠程教學的方式進行，收到了良好的效果。不單單是孩子們，老師們也都進步很大。”
“如果國家集中創作優質教學內容，那未來對當地教師的能力和素質要求是否可以降低？甚至編製也能減少？”
“恰恰相反，對當地教師的要求是更高了，編製未必下降，很有可能會增加。”
“為什麽？”
“遠程教學隻能解決硬核知識的傳授，孩子們也非常需要共情和理解。當地的教師不僅要花更多的心思去發現每一個孩子身上的閃光點和不足，更要身體力行教會孩子們如何在這個社會上立德、立身、立功、立言，讓我們今後的世世代代都是心理健康、學識淵博、身體強壯而又有共情同理心的孩子們。這對目前教師隊伍的素質和能力是一個巨大的挑戰。但是我們不能不去解決這個問題--我們活在一個充滿了暴力和衝突的世界裏，無論是熱戰、冷戰、貿易戰、科技戰還是金融戰，歸根結底是人才之間的戰爭。任正非先生強調教育是最廉價的國防，並建議未來學校采用小班授課，每班學生就十幾個人，他看到了問題的本質。”
“會議結束後紀要立刻發給教育部的負責同誌，讓他們認真研究一下。”盛宣德囑咐了一下身邊的秘書長，接著問道：“我看到你們市裏的上報，給全部近兩百萬農村人口都免費上了合作醫療保險？”
蒙貞看向了嶽謀忠，嶽謀忠注意到了女兒的目光，打開了麵前的話筒說道：“是的，每年一共花費7.6個億，全部由市政府承擔。”
“這部分資金來源是預算外一筆17.22億的捐贈收入，來自你女兒的公司，對嗎？”盛宣德追問道。
嶽謀忠沉默了一下回答道：“是的。今天我也想先給我女兒道個歉，我還沒來得及跟她商量，就把這筆捐助資金的用途給改變了。”
“哦，那原本的用途是什麽？”盛宣德的語氣十分平靜。
“我之前跟孩子說過，希望能讓全市的老人、孕婦和孩子們能吃上免費的牛奶和雞蛋。孩子跟我愛人一起計算了一下，每年需要17.22億的支出，她就捐給了市財政。但是前一陣子我去基層調研，看到很多農村的老人都舍不得花每年幾百塊上醫療合作保險，我回來跟市領導班子商量了一下，就先給全部農村人口上了醫保。孩子一直在新加坡讀書，我沒來的及當麵跟她說。”
盛宣德的喉頭像是被什麽堵了一下，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放回茶杯時，他發現自己的手在微微顫抖。
會場裏一下子變得極其安靜，蒙貞的眼裏也一下模糊了起來，她在會議長桌下伸出手去握了握爸爸的手，嶽謀忠會意，用他粗糙的大手回握了兩下，示意她專心開會，蒙貞立刻感到了爸爸手上傳過來的溫暖和力量。
過了一會兒盛宣德才接著問道：“農村人口當中外出務工的比例不少吧？這些人中的一部分應該是有異地醫保的，你們是不是應該精細化區分一下？”
嶽謀忠搖了搖頭說道：“目前醫保卡並沒有全國聯網，我們在後台查不到哪些人上了異地醫保。這幾年我們觀察到農村醫保上戶比例在逐年減少，切切實實感受到了農村居民的實際購買力在下降，大病後老人不願就醫在家等死的例子屢見不鮮。是否精細化識別參保人這事兒我們也討論過，最終達成的共識是，我們當地的農村居民，不論他/她身在何方，醴泉畢竟是家鄉，家鄉政府如果都照顧不好他們的話，怎麽能指望外地政府就可以照顧好呢？鄧小平同誌在評價毛澤東主席晚年所犯錯誤的時候，給出了‘宜粗不宜細’的重要指示，這是寫在我黨黨史中的，我們也借用了過來。在計算居民福利政策的時候，也宜粗不宜細，就多不就少。人民其實就是我們的衣食父母，哪裏能跟父母斤斤計較？”
“計利當計天下利，求名應求萬世名。”後排有人小聲說了一句，但在這寂靜的會場裏卻顯得格外清晰。
“這位領導，後半句可以改一下，‘計利當計天下利，何須求得浮世名？’”嶽謀忠笑道。
會場裏有人開始鼓掌，聲音清脆悅耳，逐漸連成一片，長久不息。伴隨著陣陣掌聲，盛宣德心裏卻在算另外一本賬：全國農村人口逐年下降，目前大數在4.5億人，按照目前每年400元的醫保支出全部由政府補貼計算，全國需要財政額外支出1800億。從絕對值來看，這個數字不小；但是從施行後對國家、社會和人民的積極影響來看，卻是無價。
等到掌聲漸漸消失，盛宣德問蒙貞：
”孩子，你提到要吸引全球資金到中國，我們其實在這方麵一直不懈努力，不僅有中央部委的多個大型峰會、招商引資計劃和負麵清單計劃，還有各級地方政府的外商投資企業招商工作和優惠政策。我想聽聽你有什麽高見？”
“高見不敢當，這些舉措都很好啊，我國利用外資已經取得了卓越的成就，但是要想再上一個台階的話，那就必須加大對世界級人才的引進了，可惜在這方麵我們做的並不夠。”
盛宣德若有所思點了點頭，陳靈川精神一下子也被提了起來，全神貫注地聽蒙貞發言。
“剛才我說過，這個世界並不太平，多種形式的戰爭都在進行，但是無論熱戰、冷戰、貿易戰、科技戰還是金融戰，歸根結底是人才之間的戰爭。我國現在急切需要什麽樣的人才呢？任正非先生在華為基本法中已經講的很透徹了：知識、勞動、資本和企業家是價值創造的核心要素；因此我們首先需要的是科學技術類人才，包括基礎學科和應用學科的全球領軍人物；其次是金融資本類人才，比如世界級的富豪和投資家；再次是企業家，能夠卓越運營企業的管理科學人才。我國目前十分缺乏這三類人才，迫切需要從全世界引進，以帶動本土人才的成長和培育。
我們再看心理學的基本理論，人終其一生所追求的，不過是價值感和歸屬感這兩樣東西，那我們要想打贏麵向全球的人才戰，有幾個問題需要認真回答：
從價值感角度出發，一個世界級的人才能否在我國實現他/她的人生抱負和理想？科技類人才能否有卓越的科研平台供其發揮最大潛能？金融資本類人才能否有足夠的產業發展機會和投資標的？企業家能否方便而有效的創業並招募員工？
從歸屬感角度出發，我國目前已經在社會的安全、友好、餐飲及生活服務便利性方麵走在了世界前列，但在居留簽證、醫療、教育、語言和社會融入方麵還需要作哪些建設？”
蒙貞停住了，她也在思考這些問題的答案。陳靈川忍不住問道：“孩子，你心裏已經有數了吧？”
“隻能說有一部分。先說語言吧，任正非先生提到新加坡立國時，李光耀總理做出了兩個最重要的決策，第一確定了國家語言為英文，連接了一個非常大的世界；另一語言是漢語，準確來說說是普通話和簡體字，這樣就把兩個大世界都連起來了。我覺得我們對英語的基礎教育必須加強，從小培養雙語人才，以中國的體量和地位，未來可不僅僅是連接兩個大的世界，而是會去融合英語世界的知識精華，進而同化這個世界。孔子在禮記裏說的‘天下大同’，也許就能實現了。”
“那會不會對我們的意識形態和傳統文化造成很大的負麵影響？”有人高聲問道。
“不會的，恰恰相反，中華傳統文化的強韌和先進對其他文化可能會造成降維打擊。讓我們的孩子們讀一讀諸子百家，再讓他們讀一讀《聖經》，他們會慶幸生在中國的。”蒙貞斬釘截鐵回答道。
看到大家都不說話了，蒙貞接著說道：“我們再談談稅收製度，我國流轉稅是第一大稅基，經濟活動的繁榮會自然推動稅收的增長，也就決定了我們可以有較大的空間調整個人所得稅的相關政策。目前個稅收入占全口徑稅收的9%，我們完全可以學習香港和新加坡，將個稅最高比例定在15%，這樣會吸引更多的企業家和高端人才前來工作生活。與香港不同的是，新加坡對本國公民的個稅最高稅率是22%，對外國人的最高稅率卻隻有15%，這也體現了新加坡政府延攬國際化人才的誠意。這項調整可能會帶來短期個稅收入絕對值的減少，但是因為其國際稅源地的乘數效應，許多高薪人士會前來中國納稅，長期看個稅收入會不降反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