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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漸台月 之 瀚海煙波 第一章 一別十九年,老朋友們別來無恙?

(2023-11-04 19:38:45) 下一個

嶽謀忠倚靠在直30右舷的座椅上,看著舷窗外連綿的祁連雪山呆呆出神,全然不覺機艙內透過耳機傳來的轟鳴。這幾年甘州西北部降雨豐沛,敦煌、嘉峪關和醴泉一帶綠洲滋長,沙地退縮,從高空看起來一片生機盎然,連冰雪線之下的山體也變得蒼翠欲滴。但是隨著全球氣候變暖,祁連山上萬古不化的冰川卻在加速退化,冰水融為一條條小溪,沿著山體歡快地奔騰而下,在大山上刻出了一道道白色的痕跡。

 

    現在正是七月暑熱時節,也是祁連山水係的防汛吃緊時期。嘉峪關西南麵一道長達八公裏的冰川持續崩坍,測得下遊流量已經達到每秒六立方米,引起了醴泉市防汛指揮部的注意。因此嶽謀忠緊急從蘭州大學冰川地質研究所請來了幾名專家進行現場勘查,希望盡快找到可行的保護方案避免發生次生災害,並讓市委副秘書長霍岩親自陪同。可是就在一小時前,霍岩語氣急促地給他電話,告訴他現場勘查遇到了重大問題,要他親自前往現場決策。嶽謀忠當時正在主持市委常委會議,不得不匆匆中斷,搭乘西部戰區的直升機前往現場。

 

    經過半小時的空中旅程,直30的速度開始放慢,嶽謀忠看到飛機已經在一條狹長的山穀裏前進,右舷下方出現了一麵反射著閃閃粼光的碧綠湖水,直升機很快進入懸停模式,螺旋槳的巨大氣流將湖水吹皺,揚起了漫天的水霧,然後穩穩停在了湖邊的一片沙礫地上。嶽謀忠聽到飛行員給出的下機指令,摘下耳機從機艙裏跳了下來,雙腳立刻踏入了一片泥濘。他看到霍岩正急匆匆地深一腳淺一腳朝他走來,臉上滿是迷茫的神色。嶽謀忠正想問霍岩到底發生了什麽事,霍岩把他拉到一邊避開了眾人,將手機屏幕的一張照片放大,用顫抖的手遞給了嶽謀忠。嶽謀忠用疑惑的目光打量了一下霍岩,接過手機看了一眼,他的手也忍不住微微顫抖起來,眼前一片模糊。

 

    仿佛是過了許久,嶽謀忠才從眩暈中恢複過來,霍岩扶著他走過湖邊的泥地,沿著保護標識線進入了一座巨大的冰洞之中。洞內寒氣逼人,霍岩給他披上了一件厚厚的軍大衣。洞內已經有好幾名工作人員在內忙著測量記錄,不時回蕩著相機連拍的快門聲。在深邃幽藍的洞穴中央,擺放著一座晶瑩剔透的冰棺,正在通體向外散發著薄薄的霧氣。透過霧氣嶽謀忠隱約看到一名身穿白色長裙的年輕女子躺在裏麵。他艱難地朝冰棺走去,仿佛他的雙腿中灌滿了水銀。霍岩攙扶著他,感受到這位上司的身體一直在微微發顫。嶽謀忠走到冰棺前麵,用手拂去上麵的水霧,他彎下腰望向棺中靜靜沉睡的姑娘,眼淚終於忍不住滴落了下來,隨著一絲熱氣在冰麵上散去,凝結成了幾朵蒲公英的模樣。

 

    冰棺中的姑娘容顏栩栩如生,烏黑的長發被一條金絲蜀錦發帶整整齊齊挽在臉側,不是別人,正是自己朝思暮想的未婚妻周蕙蘅。

 

    嶽謀忠癡癡看著她,她的臉上凝著一層薄薄的冰霜,雙眼安詳地閉著,雙手重疊放在小腹上,手下麵還壓著一個紅色的錦囊,手背上淡藍的的血管脈絡都清晰可見。她就那麽靜靜的躺在那裏,宛如西方童話裏沉睡的白雪公主。嶽謀忠的思緒也從凝滯開始流動起來,一時間腦子裏閃回過了無數畫麵,最後定格在上海龍華殯儀館,他親手將求婚戒指放入她尚且溫熱的骨灰中那一刻。

 

    想到這裏,嶽謀忠立刻恢複了清醒,他直起腰來,輕輕推開霍岩扶著他的手,平靜地問在一邊站著的蘭州大學冰川所教授竺光:“竺老師,你們是怎麽發現她的?”

 

    竺光年紀約六十歲上下,常年的戶外勘探作業在他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風霜印記。他的目光仍然停留在冰棺之上,沉吟了一下開口緩緩說道:“嶽書記,我們受你所托來勘測這裏的祁連山17號冰川,到了後發現退化和崩塌現象比預想的還嚴重,我看了今早測量的數據,冰川融水的徑流量已經超過了每秒6立方米,也就是說夏季的每個月都會流下來一個西湖。現在外麵的堰塞湖正在形成中,水位每小時上升10厘米。”他扶了扶眼鏡接著說道:“嶽書記,剛才你下飛機的地方,再過六個小時就要被淹沒了,即使是這裏,也不過是24個小時。”

 

    他話音未落,外麵傳來一陣巨大的轟鳴,眾人回頭看去,隻見湖麵上遊冰川邊緣一座巨大的冰牆已經落入水中,濺起的水霧怕是有十幾米高,在陽光下映出了兩道耀眼的彩虹。待到眾人回過頭來,竺光繼續說道:“這個冰洞是早上我們測量堰塞湖的庫容時發現的,嶽書記,你過來。”

 

    嶽謀忠隨著竺光來到了冰棺尾部兩米的位置,隻見幽藍的萬年玄冰之上鑲嵌著一塊黝黑的石碑,碑上赫然以拙樸的漢隸刻著兩列字:愛妻蒙貞之墓,夫霍去病攜子霍山立,元狩三年正月初九。

 

嶽謀忠腦子裏轟的一聲幾乎炸裂,耳邊恍惚聽竺光輕聲說道:“嶽書記,這座漢墓如果是真的話,怕是要震驚世界了。要盡快請醴泉文物局的考古專家來做現場鑒定,激光三維場景掃描建模後立刻轉移所有文物,這個冰洞的結構已經不穩定了,湖水一旦漫進來,過兩天就不複存在。”

 

聽完竺光的話,嶽謀忠的心神定了一定,當即回答道:“多謝竺老師指導!霍岩,你現在就乘直升機去市裏請文物局和公安局法醫處的專家,把必要的裝備都帶來,動作要快!我陪竺老師在現場再看看。”說完他走到冰棺的頭部,低下頭仔細查看冰棺中靜靜躺著的女子。現在他知道了,如果墓碑上所說屬實,她的名字叫蒙貞,可能是西漢驃騎將軍霍去病的妻子,她應該還有一個兒子名叫霍山。可是她是怎麽死的呢?她的麵容如此安詳且栩栩如生,仿佛在這裏沉睡了兩千兩百年。嶽謀忠圍繞著冰棺順時針慢慢移動,走到十一點方位的時候,目光被她右頸上一道不甚明顯的傷痕吸引了,他繼續靠近冰棺,彎下腰想努力看清楚那道傷口。

 

    就在此時,一聲低沉的咆哮聲從洞內的陰暗處發出,洞內回聲激蕩,一道灰白色的魅影閃電般掠向嶽謀忠,嶽謀忠的注意力正全部集中在冰棺中的女子身上,隻是透過眼角的餘光才看到了撲向自己的影子,躲避已然不及,他下意識蹲下身子將雙臂交叉擋住自己的臉麵和咽喉,直覺一陣鑽心的劇痛從左臂上傳來,臉上接著傳來一陣焦灼的熱氣,巨大的撕扯力讓他的身子騰空而起,重重的摔落在冰麵上,滑出去十幾米撞在了洞壁上。嶽謀忠背靠著冰壁定了定神,才發現襲擊自己的是一隻身材健碩的祁連雪豹,雪豹並沒有前來繼續攻擊,而是站在冰棺上麵向自己發出威脅的嘶吼,警告著自己不要靠近。

 

    突如其來的變故驚呆了所有人,霍岩本來領命就要離開,此時看到上司受傷,馬上從腰間抽出一支燃燒照明棒點燃,橙紅色的火光和刺鼻的味道立刻塞滿了整個洞穴。他用照明棒對著雪豹,小心翼翼繞到了嶽謀忠的身邊擋在了他麵前,雪豹被燃燒照明棒的火光所吸引,伏低了身子對著霍岩發出嘶嘶的聲音,卻也忌憚於照明棒的火光不敢撲上來。正在雪豹與嶽謀忠和霍岩對峙之際,眾人耳中聽到噗噗兩聲輕響,雪豹身上已經中了兩枚麻醉飛鏢,它身上吃痛,轉身對著飛鏢射來的方向怒目而視。手持麻醉槍的竺光並沒對它客氣,朝著它的胸口射出了第三枚飛鏢,沒入它濃厚的皮毛之中。雪豹朝著竺光便撲了過來,身體卻在半空中僵硬,重重的摔落在竺光麵前的冰麵上,它雙眼圓睜怒目而視,舌頭卻從嘴中滑落耷拉了出來,看起來十分的蠢萌。

 

    眾人仿佛從一場噩夢中清醒了過來,竺光吩咐助手們將雪豹牢牢捆起來,然後前來觀察嶽謀忠的傷勢。嶽謀忠左前臂被雪豹的尖齒咬了四個大洞,血流不止,竺光連忙取出止血帶綁在嶽謀忠的上臂,拿出雙氧水給他的傷口做了簡單的消毒,他不無感慨地對嶽謀忠說道:“嶽書記,讓你受驚了,這個豹子不知什麽時候跑進來的,我們檢查了好幾遍洞穴都沒發現它。真是抱歉!”

 

    嶽謀忠看著冰上的雪豹朝竺光道謝:“謝謝竺老師救命之恩!這些年生態有所好轉,山裏的猛獸是多了不少,您平時也多注意安全。”

 

    竺光笑道:“我們平時隨身攜帶麻醉槍和燃燒照明棒,很管用。前些天還麻醉了一窩黑瞎子。話說回來,野獸還是怕人。嶽書記,你趕快回市裏安排人手前來。”他拍了拍霍岩的肩膀:“小夥子,好樣的!快把你們領導送去醫院,我們爭取今晚把現場記錄和文物轉移做完。”

 

    半小時後,載著嶽謀忠和沉睡雪豹的直30緩緩降落在了醴泉市人民醫院主樓的停機坪,他和雪豹一起被轉運到了急診中心的隔離觀察室,經過快速的X光掃描和血檢,他的傷勢比預想的還要嚴重:傷口屬於中度開放性撕裂傷,尺骨和橈骨是粉碎性骨折。急診醫生給他立刻安排了手術和注射狂犬疫苗,將他轉運去了手術室進行臂叢神經麻醉。而那頭雪豹也被關進了鐵籠,等待前來的醴泉市動物園獸醫進行檢查和轉運。中間霍岩和市文物局文保中心取得了聯係,市文物局對於處理這樣的驚世文物感到力不從心,希望盡快抽調西北大學和北京大學的專家前來坐鎮主導。嶽謀忠和霍岩也聽取了市公安局法醫中心的意見,最後決定將冰棺直接轉運到市人民醫院的冷凍太平間作臨時停放,然後請法醫前來進行初步的鑒證。基於目前的特殊情況,嶽謀忠囑咐霍岩隨後前往17號冰川現場協調指揮文物轉運和保護,霍岩很快便乘坐直升機走了。聽到直升機的轟鳴聲漸漸遠去,在局部麻醉和一早上驚心動魄經曆的雙重作用下,嶽謀忠感到一陣陣困意襲來,躺在手術台上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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