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晞的引導像是一把精準的鑰匙,為陳默打開了一扇通往內在感知的、更為可控的大門。那些古老的呼吸法與冥想技巧,起初顯得晦澀難懂,但當他真正沉下心來,將意識聚焦於自身呼吸的起落,聚焦於掌心與懷表接觸的那一小片皮膚時,一種前所未有的清晰感開始浮現。
他不再是被動地承受那洪荒“滴答”的衝擊,而是能夠像操作精密的探針一般,將自己的一縷意識,極其小心地“貼”在懷表那冰冷的外殼上,然後,嚐試著向內“望去”。
那片內在的宇宙依舊浩瀚、緩慢,充滿了非人的尺度感。但此刻,陳默“看”得更清楚了。那些之前驚鴻一瞥的、顏色各異的“光絲”,並非雜亂無章。它們如同深海中被洋流牽引的水母,以一種蘊含著某種深奧數理的軌跡,緩緩飄蕩、纏繞、分離。它們彼此之間保持著一種微妙的距離,仿佛存在著無形的斥力與引力,共同維係著一種動態的、脆弱的平衡。
經緯之線。
顧晞的話語在他腦海中回響。這些光絲,就是連接不同“錨點”的線?它們顏色各異,是代表著不同的屬性,還是指向不同的方位?
陳默嚐試著,將注意力集中在那幾縷光絲上,不再試圖深入懷表那令人心悸的核心。他發現,當他的意識輕輕“觸碰”其中一縷呈現淡藍色的光絲時,一種清冽、悠遠的感覺傳遞回來,仿佛觸及了雪山之巔萬年不化的寒冰。而另一縷暖黃色的光絲,則帶來一種溫和、厚重的質感,如同午後陽光灑在古老的土地上。
它們各有各的“性格”。
就在他沉浸於這種奇妙的感知時,一種極其尖銳、不協調的震顫,如同指甲刮過玻璃般,猛地刺入了他的感知領域!
那震顫並非來自他正在“觀察”的任何一縷光絲,而是源自更遙遠、更模糊的黑暗背景深處。它帶著一種混亂、貪婪、充滿破壞欲的氣息,與懷表內部那種宏大而有序的緩慢流淌格格不入,像是一滴墨汁落入了清澈的湖麵,迅速汙染著周圍的感知。
陳默悶哼一聲,感覺腦袋像是被針紮了一下,瞬間從那種深沉的感知狀態中脫離出來,額頭沁出冷汗,心髒怦怦直跳。
“怎麽了?”一直守在一旁的顧晞立刻察覺到了他的異狀,沉聲問道。
陳默喘息著,將剛才感知到的那個尖銳震顫描述了出來。
顧晞聽完,臉色瞬間沉了下來,眼神變得銳利如鷹隼。他站起身,走到窗邊,凝望著雲溪鎮沉靜的夜空,仿佛在搜尋著什麽。
“是‘雜音’。”顧晞的聲音帶著冷意,“或者說,是‘竊時者’活動時,不可避免會產生的、對時間經緯的汙染性擾動。”
他轉過身,看著陳默:“你能感知到它,並且能清晰分辨出它的性質,這再次證明了你的天賦。通常,隻有經驗豐富的守錨人,才能在遠離擾動源的情況下,通過自身關聯的‘錨點’捕捉到這種‘弦外之音’。”
“這意味著……有‘竊時者’在活動?在附近?”陳默感到一股寒意沿著脊椎爬升。
“不一定在附近,但一定在某個‘錨點’影響可及的範圍內,進行了某種……僭越之舉。”顧晞走回桌邊,手指無意識地敲擊著桌麵,這是他思考時的習慣,“他們在嚐試強行抽取、扭曲,或者嫁接‘錨點’的力量。這種粗暴的行為,會像噪音一樣,沿著時間的經緯線傳播開來。你剛才感知到的,就是這噪音的回響。”
陳默握緊了手中的懷表,那冰冷的觸感此刻也無法驅散他心中的不安。外祖父追尋的奧秘,守錨人維護的平衡,其背後,真的存在著如此陰險的威脅。
“我們該怎麽辦?”
“提高警惕。”顧晞言簡意賅,“‘雜音’的出現,說明棋盤已經不再平靜。對方可能還不知道‘Ⅶ’的具體情況和持有者,但你的存在,以及你與‘Ⅶ’日益增強的共鳴,就像黑暗中逐漸明亮的燭火。我們必須在你足夠強大,或者對方找上門來之前,掌握更多的信息。”
他沉吟片刻,說道:“從明天開始,除了基礎的冥想,我教你如何構築最簡單的精神屏障。無法完全阻擋強大的窺探,但至少能在被觸及的瞬間產生預警。同時,你要更加留意鎮上任何不同尋常的人或事,‘竊時者’未必都以凶神惡煞的麵目出現。”
陳默重重地點頭,將顧晞的每一句話都記在心裏。危機感從未如此真切。他不再僅僅是一個探索者,更成了一個潛在的守護者與被覬覦的目標。
那天晚上,陳默很久都無法入睡。他反複回味著那尖銳的、充滿惡意的震顫,它與王婆婆腕表的溫柔節奏、李伯八音盒的悲傷旋律、乃至懷表本身那洪荒的滴答,都截然不同。那是一種純粹的、對時間本身的褻瀆。
外祖父是否也曾感知到這樣的“雜音”?他最終的失蹤,是否與這些“竊時者”有關?
無數的疑問盤旋在腦海。
窗外,雲溪鎮的夜寂靜無聲,但陳默知道,在這寂靜之下,無形的波瀾正在湧動。他手中的懷表不再隻是一個需要破解的謎題,更成了一個需要守護的堡壘,和一個可能引來惡狼的誘餌。
他的修行,必須加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