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晞的出現,像一塊投入陳默認知池塘的巨石,徹底改變了他對自身處境的理解。“守錨人”、“持鑰人”、“節點漣漪”、“覬覦者”……這些陌生的詞匯背後,是一個龐大而隱秘的世界,而他,已在不知不覺間身處其中。
林師叔默許了顧晞的留下。這位年輕的守錨人並未住在鎮上旅店,而是在鍾表鋪後院一間閑置的舊屋住了下來,美其名曰“就近觀察,便於引導”。他的存在,讓鋪子裏多了一份無形的張力,卻也帶來了前所未有的信息。
“所謂‘時間錨點’,你可以將它們理解為一種……自然的奇觀,或者說,規則的具象化。”黃昏時分,顧晞坐在後院石凳上,對正在幫忙整理草藥的陳默解釋道。夕陽的餘暉給他周身鍍上了一層金邊,與他沉靜的氣質奇異地融合。
“它們並非人造,更像是世界本身在時間長河中形成的‘結’。它們錨定的,並非單一的時間流,而是時間與空間交織的‘經緯線’中,某些特殊的點位。編號‘Ⅶ’,代表它是被我們記錄在案的第七個此類穩定奇觀。”
陳默放下手中的藥簍,若有所思:“所以,外祖父認為它們能揭示時間的奧秘,甚至……找回失去的東西,是因為通過這些‘結’,有可能觸碰到時間本身的結構?”
“理論上是如此。”顧晞點了點頭,眼神中流露出對陳默外祖父的敬意,“陳老先生的設想非常大膽。他認為,如果能理解並引導這些‘錨點’的力量,或許能在時間的經緯線上進行極其微小的‘編織’或‘修複’。但這極其危險,一個不慎,不僅自身會被時空亂流撕碎,更可能對現實的經緯造成無法挽回的損傷。”
他看向陳默,目光變得嚴肅:“你之前引發的地脈漣漪,就是一次微小的證明。那僅僅是‘Ⅶ’被初步激活的自然反應。若強行驅動其力量,後果不堪設想。”
陳默感到一陣後怕,同時也對外祖父的追求有了更深的敬畏。那不僅僅是執念,更是一種近乎殉道者的探索。
“那‘守錨人’的職責,就是防止這種情況發生?”
“是其中之一。”顧晞道,“我們記錄、觀察、維護‘錨點’的穩定。在必要時刻,疏導其自然溢出的能量,就像疏通河道,避免洪水泛濫。我們更傾向於‘順應’與‘平衡’,而非像陳老先生那樣,試圖去‘掌控’與‘改變’。”
不同的理念。陳默敏銳地察覺到了這一點。外祖父是激進的探索派,而顧晞所代表的,似乎是相對保守的守護派。
“您之前提到……‘覬覦者’?”陳默問出了心中最深的憂慮。
顧晞的神色凝重了幾分:“總有一些人或勢力,妄圖利用‘錨點’的力量。有的想窺探未來,有的想篡改過去,有的,則想憑借它獲得超越凡俗的權能。這些人,我們稱之為‘竊時者’。他們行事詭秘,不擇手段。‘錨點’的蘇醒,就像黑暗中點燃的燈塔,既會指引我們守錨人,也可能……吸引到他們。”
一陣夜風吹過,院中的老樹沙沙作響,仿佛有無形的陰影在暗處蠢蠢欲動。
接下來的幾天,顧晞開始係統地指導陳默如何更精細地感知和引導自身的精神力,去“觸摸”懷表,而不是被動地“接受”它的影響。他傳授了一些古老的呼吸法與冥想技巧,幫助陳默在兩種時間感中更快地穩定自我。
“你的感知天賦極佳,這是優勢,但也讓你更容易被異種節奏同化。”顧晞指導著陳默調整呼吸的韻律,“守住你自身呼吸的‘軸’,它是你在時間亂流中最初的錨。”
陳默依言而行,他發現這些技巧確實有效。雖然與懷表共鳴時那種洪荒般的壓迫感依舊存在,但他不再像之前那樣容易迷失和疲憊,恢複的速度也快了許多。他甚至開始能夠模糊地感知到,那冰冷金屬外殼之下,似乎確實存在著一個極其複雜、緩慢運轉的“內裏”,如同一個微縮的、遵循著獨特法則的宇宙。
這天下午,陳默正在顧晞的指導下,嚐試著將一絲極其微弱的精神力探入懷表內部(並非物理進入,而是一種感知的延伸),他忽然感覺到,在那片浩瀚、緩慢的“內宇宙”深處,似乎有幾縷極其細微的、顏色各異的光絲,以一種難以理解的軌跡緩緩飄動、交織。
它們彼此之間,仿佛存在著某種無形的聯係。
就在他試圖看得更清楚時,一股強烈的眩暈感襲來,他不得不立刻切斷了感知,大口喘息著,臉色發白。
“看到‘線’了?”顧晞在一旁問道,似乎並不意外。
“線?”
“嗯。”顧晞目光深遠,“連接不同‘錨點’的……經緯之線。你能看到,說明你的感知比我想象的還要敏銳。也說明,‘Ⅶ’與其他某些‘錨點’的關聯,正在因為你而變得活躍。”
陳默心中駭然。他手中的懷表,並非孤立的個體,它通過那些無形的“線”,與其他神秘的懷表聯係在一起?那麽,其他懷表如今在何處?在誰手中?是友是敵?
他感覺自己仿佛站在一張無邊無際的、由時間編織而成的大網之上,剛剛才窺見其中一縷絲線的反光,而整張網的複雜與龐大,遠超他最狂野的想象。
外祖父想要破解的,就是這張網的奧秘嗎?
而他自己,如今也成了這網中,一個無法脫離的節點。
夜色漸深,陳默躺在床上,手中握著編號“Ⅶ”的懷表,卻久久無法入睡。顧晞的話語、那些飄動的光絲、潛在的“竊時者”……無數信息在他腦海中盤旋。
他知道,平靜的學徒生活已經徹底結束。他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一條布滿迷霧、奇景與未知危險的路。而他能依靠的,除了林師叔和剛剛出現的顧晞,更重要的,是他自己那顆逐漸變得堅韌的心,以及對外祖父道路的繼承與……超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