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師叔的話語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在陳默心中激蕩起層層不安的漣漪。他不再僅僅是一個學徒,而是成了某種宏大而隱秘格局中的一環,這個認知讓他感到肩頭驟然沉重。
地脈的異動似乎暫時平息了,雲溪鎮恢複了表麵的寧靜。但陳默知道,有些東西已經改變。他開始更加留意鎮上的風吹草動,留意那些看似尋常的細節背後,是否隱藏著與“節點”或“錨點”相關的蛛絲馬跡。他也不再僅僅是在夜間感受懷表,而是在白天,在鋪子裏,在師叔的眼皮底下,也偶爾會將其握在掌心,嚐試在更複雜的環境下,去捕捉那微弱的、異質的“流淌感”。
幾天後的一個黃昏,夕陽將雲溪鎮染成一片溫暖的橘紅色。鋪子裏沒有客人,林師叔正在後院收拾晾曬的草藥,陳默獨自在前堂,小心翼翼地清理一座法國琺琅鍾的複雜機芯。
門口的光線暗了一下。
陳默抬起頭,看見一個身影站在門口。那是一個約莫三十出頭的男人,穿著一身合體的、看似普通卻質地精良的深色中山裝,身形挺拔,氣質沉靜,與鎮上居民有種格格不入的疏離感。他的目光銳利而清明,進門後並未第一時間看向任何鍾表,而是緩緩掃視了整個鋪子,最後,落在了陳默……或者說,落在了陳默隨手放在工作台一角的那個黑色金屬盒上。
陳默的心中瞬間拉響了警報。他下意識地站起身,身體微微緊繃。
那人似乎察覺到了陳默的戒備,臉上露出一絲淡淡的、並無惡意的笑容。他步履沉穩地走近,目光從金屬盒上移開,看向陳默。
“請問,林默言林師傅在嗎?”他的聲音平和,帶著一種受過良好教育的腔調。
林默言是林師叔的本名,鎮上很少有人這麽正式地稱呼他。
“師叔他在後院。”陳默謹慎地回答,“您有什麽事?我可以轉告。”
那人點了點頭,並未強求,反而將目光重新投向工作台上的金屬盒,語氣似隨意,卻又帶著某種篤定:“看來,‘Ⅶ’,已經找到了新的共鳴者。”
陳默的呼吸一滯。他果然是為了懷表而來!而且,他直接說出了編號!
“你是誰?”陳默的聲音不由得帶上了冷意。
這時,後院的簾子被掀開,林師叔走了進來,手上還沾著些泥土草屑。他看到來客,臉上並無意外之色,隻是用一旁的布巾慢慢擦著手,平靜地開口:“你來了。”
那男人見到林叔,立刻收斂了隨意的姿態,微微躬身,行了一個頗為古雅的禮節:“林老,冒昧打擾。家師感應到東南區域‘節點’有異常漣漪,推算出可能與編號‘Ⅶ’的蘇醒有關,特命我前來查看,並代為問候。”
林師叔“嗯”了一聲,走到工作台後坐下,示意那男人也坐。“你師父那個老家夥,鼻子還是這麽靈。隔著千山萬水,一點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
男人微微一笑,並不介意林師叔的語氣:“職責所在,不敢懈怠。”他的目光再次轉向陳默,帶著審視,但更多的是一種好奇,“這位,就是新的‘持鑰人’?”
“他叫陳默,是我師兄的外孫。”林師叔介紹道,語氣裏帶著一種不易察覺的回護,“‘Ⅶ’選擇了他,目前來看,契合度尚可。”
“陳默……”男人重複了一遍這個名字,對著陳默頷首致意,“幸會。我叫顧晞,顧盼生輝的顧,晞微的晞。”
“顧先生。”陳默維持著表麵的禮貌,內心的疑團卻越來越大。“持鑰人”?這又是什麽?
顧晞似乎看出了陳默的疑惑,主動解釋道:“我們這一類人,世代被稱為 ‘守錨人’ 。職責是看守、記錄,並在必要時,穩定那些散落於世的‘時間錨點’,也就是你手中的這種懷表。盡量避免它們的力量失控,對現實的‘經緯’造成過大的衝擊。”
守錨人!陳默心中一震。原來外祖父探索的領域,並非無人知曉,而是存在著一個隱秘的傳承!
“我外祖父……他也是‘守錨人’嗎?”陳默急切地問。
顧晞看向林師叔,林師叔緩緩點了點頭。顧晞這才回答:“陳清源老先生,是我們這一代中最傑出、也最大膽的探索者之一。他不僅是一位‘守錨人’,更致力於破解‘錨點’背後真正的奧秘。他的失蹤……是我們巨大的損失。”
失蹤?陳默一直以為外祖父是病逝。
林師叔的聲音低沉地響起:“你外祖父晚年,為了追尋最終的答案,主動帶著幾枚他研究最深的懷表,去了一個極其危險的‘節點’交界地帶,從此……再無音訊。我們更願意稱其為‘失蹤’。”
巨大的信息量衝擊著陳默。外祖父並非普通匠人,而是“守錨人”中的探索者,他的離世(或失蹤)與這些懷表直接相關!
“那……‘Ⅶ’的蘇醒,和我有關?地脈的異動也是因為它?”陳默看向顧晞。
“部分是。”顧晞坦誠道,“新共鳴者的出現,尤其是像你這樣感知敏銳的,確實會驚動‘錨點’,引動所在地‘節點’的漣漪。但這並非壞事,某種意義上,是‘Ⅶ’被重新‘激活’的標誌。我們需要做的,是引導這股力量,而不是壓製它。這也是我此行的目的之一。”
他頓了頓,神情變得嚴肅起來:“但需要注意的是,‘錨點’的蘇醒,有時也會吸引來……一些不速之客。有些存在,對‘時間’的力量,覬覦已久。”
鋪子裏的氣氛瞬間變得有些凝滯。窗外,最後一抹夕陽的餘暉也隱沒在了山後,暮色籠罩下來。
陳默感覺自己也仿佛置身於這暮色之中,前路看似清晰了一些,卻露出了更多隱藏在陰影裏的、未知的危險。
他握緊了拳頭,看著顧晞,又看向沉默不語的林師叔。
他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僅要麵對懷表本身的謎題和地脈的異動,還要開始接觸這個隱藏在正常世界之下的、名為“守錨人”的群體,以及他們所要對抗的、未知的“覬覦者”。
他的路,注定不會平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