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號“Ⅶ”的懷表像一枚冰冷的種子,落入了陳默生活的土壤。它不再僅僅是一件需要修複的器物,而是一個無時無刻不在的低語,一個懸浮在意識邊緣的謎團。
他聽從了林師叔的告誡,沒有試圖用任何物理手段去強行開啟。白天,他依舊跟著師叔學習修複各種送來的鍾表,處理著人間的悲歡離合。王婆婆偶爾會來坐坐,手腕上戴著那隻重新行走的腕表,氣色平和;李伯也托人送來了一筐自家種的、水靈靈的蔬菜,沉默地表達著謝意。這些日常的、充滿煙火氣的工作,仿佛成了他麵對那塊神秘懷表時的錨點,讓他不至於在未知的深淵中迷失。
但每當夜深人靜,獨自在租住的小屋裏,陳默便會拿出那隻懷表。
他不再用眼睛去審視,而是嚐試著放空自己,僅僅是握著它。
起初,除了那沉甸甸的冰涼和死寂般的沉默,他感受不到任何東西。它就像一塊來自深海之底的頑石,拒絕與外界進行任何形式的交流。挫敗感偶爾會襲來,但他想起外祖父耗費多年都未能成功,便也釋然,隻是將這種“無獲”也當作一種必要的修行。
轉機發生在一個雷雨之夜。
窗外電閃雷鳴,大雨滂沱。陳默照例在燈下握著懷表,試圖進入那種空明的狀態。一道刺目的閃電劃破夜空,緊隨其後的是一聲幾乎要震裂耳膜的炸雷。
就在雷聲炸響的瞬間!
陳默感到掌心的懷表,極其輕微地震動了一下。
那感覺微弱得如同蝴蝶振翅,稍縱即逝,若非他全部心神都係於其上,幾乎會以為是錯覺。但就是這一下,讓他渾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這不是物理層麵的震動,更像是一種……內在的、源自其核心的悸動。
仿佛這懷表並非死物,而是在那驚天動地的自然偉力之下,本能地、抗拒性地給出了一個微弱的回應。
他猛地睜開眼,緊緊盯著掌中的懷表。它依舊冰冷,依舊緊閉,表殼上那個“Ⅶ”字在燈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但陳默知道,有什麽東西不一樣了。那層堅不可摧的隔膜,似乎被剛才那道雷霆,撕開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縫隙。
他強壓下心中的激動,再次閉上眼,將全部意識聚焦於掌心,試圖去捕捉那悸動過後殘留的餘韻。
沒有雷聲,沒有閃電。
但在一種極致的靜默中,他仿佛“聽”到了一種聲音。那不是耳朵聽到的,而是直接作用於他感知的、一種極其緩慢、沉重,仿佛來自宇宙洪荒深處的“滴答”聲。這聲音與他熟悉的任何鍾表節奏都截然不同,它慢得令人窒息,每一次“滴答”的間隔,都仿佛跨越了尋常時間的數個時辰,帶著一種碾壓一切的、近乎永恒的冷漠。
與此同時,一股難以言喻的滯澀與沉重感順著他的手臂蔓延上來,不是物理上的重量,而是一種精神上的壓迫,仿佛他正在觸摸的,不是一塊表,而是一段凝固的、密度極高的時間。
外祖父筆記中那句“它運行的,或許是另一種時間”,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腦海。
這不是比喻!
這懷表內部,可能真的在度量著一種與人類感知完全不同的時間尺度!
這種感知隻持續了短短幾秒,便潮水般退去。陳默感到一陣精神上的虛脫,額頭滲出了細密的冷汗。他攤開手掌,懷表安靜地躺在那裏,恢複了之前的死寂,仿佛剛才的一切都隻是他的幻覺。
但他知道,不是。
他將懷表小心地放回金屬盒,內心波濤洶湧。他觸碰到了,哪怕隻是冰山一角。外祖父追尋的,是如此超越常理、近乎神跡的事物。這懷表的背後,究竟隱藏著怎樣的秘密?製造它的人,又是何等存在?
第二天,他將昨夜的經曆告訴了林師叔。
師叔聽完,沉默了許久,臉上沒有任何驚訝,隻有一種“果然如此”的深沉。
“你外祖父也曾提到過類似的‘共鳴’,尤其是在天地能量劇烈變動之時,比如雷暴、地動,甚至日食月蝕。”他緩緩道,“他說,這些表,是錨點。”
“錨點?”
“嗯。錨定著……我們所無法理解的,時間的不同流速,或者,不同維度。”師叔的目光投向窗外渺遠的天空,“編號‘七’……這隻是其中之一。你能與它產生共鳴,是機緣,也是……”
他頓了頓,沒有說出後麵的話,但陳默明白那未盡的含義——也是危險的開端。
“接下來,你要更加小心。”師叔鄭重告誡,“這種感知會消耗你的心神,甚至會……扭曲你對正常時間的感受。循序漸進,不可貪功冒進。”
陳默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抬起手,看著自己腕上那隻普通的手表,秒針正規律地跳動著。然而,在經曆了昨夜那洪荒般緩慢的“滴答”之後,眼前這正常的節奏,竟讓他產生了一絲不真實的恍惚感。
異樣的共鳴已經產生。
他踏上的,是一條真正通往未知的、布滿迷霧與奇景的道路。而第一步,他已經邁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