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85)
(2025-09-15 02:5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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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宮闕連雲》
晨霧如紗,漫過南宋都城臨安城(今杭州市)鳳凰山東麓的朱甍碧瓦。臨安皇城在紹興十一年的秋晨中蘇醒,鍾磬聲穿雲裂石,驚起白鶴三兩隻。這原不過是趙宋舊邸,南渡後官家常以汴京規製過奢推卻修葺,而今飛簷鬥拱間卻暗藏裂痕,似這偏安朝廷的肌理,表麵流光溢彩,內裏早已蛀空。
麗正門金釘玉戶在曦光中閃爍,銅瓦上鏨刻的飛鳳遊龍卻蒙著層薄塵。透過漸散的晨靄,可見大慶殿龍墀丹陛寂寥無人,延和殿青階上苔痕暗生,垂拱殿禦案積塵寸許——官家已輟朝旬日。
“吱呀——”
垂拱殿宮門緩緩開啟,文武百官分作兩溜魚貫而入。紫袍玉帶的賈似道執象牙笏板而行,鷹目掃過程元鳳花白的胡須,葉夢鼎袖中暗藏的諫書,江萬裏灼灼的目光。他唇角微勾,管景模立即如影隨形貼近三步。
太師。董宋臣陰柔的嗓音自一旁響起,未留胡須的白淨麵龐湊近,“昨夜官家又翻了三十一道綠頭牌…”
右邊清流一列忽起騷動。禮部尚書李伯玉虯須怒張,青衫陸秀夫與冷麵賈玉慶交換眼神,老將李曾伯甲胄鏗鏘。當呂文德掌心猩紅的羅帕嗒地滲濕笏板雲紋時,滿殿驟然寂靜。
文德兄莫學武侯嘔心瀝血。賈似道蹙金袖口掠過鶴爐,爐灰簌簌落進狻猊香獸張開的嘴裏。他忽然皺眉掩鼻:“這咳血聲——”
呂帥保重!江萬裏急步上前,“您這咳喘揪人心肝!”
呂文德五指深深抓入蟠龍柱金漆剝落的鱗甲,喉間痰響如沸:“承…咳咳…情…”
寒鴉啞鳴掠過九脊頂,日影倏然爬上空的龍椅,十二旒玉串無風自鳴。賈似道突然揪住小太監衣領,玉佩絛繩應聲繃斷。
官家是淹死在溫柔鄉裏了?!暴怒聲震得梁間雀羽紛落。
小太監護膝砸裂地磚,顫聲道:“奴才回稟…昨夜翻……翻牌子…三十二道…”
笏板破空呼嘯,混著慘叫與玉帶鉤迸濺之聲。賈似道皂靴踏碎紗帽,獰笑如鴞:“去稟官家——就說伯顏鐵騎已踏破錢塘門了!”
小太監連滾帶爬奔向寢宮,血腳印在金磚上開出一路殘梅。呂文德突然扯住江萬裏衣袖,咳著血沫低語:“快……快找文相公……惟有他…”
話音未落,賈似道冰冷的目光已掃過二人。程元鳳暗中扯住欲諫言的葉夢鼎,搖頭時眼底盡是灰敗。殿外忽起吳儂軟語唱:
“山外青山樓外樓,西湖歌舞幾時休?”
陸秀夫青衫一震,抬眼望向殿外煙雨朦朧的西湖。賈玉慶以笏板虛指北方,唇語無聲:汴州。
十二重錦屏後,鍾美堂前魏紫姚黃正豔,燦美堂外海棠垂露欲滴。澄碧堂三麵環水映著天光,會景堂瑪瑙砌牆流光溢彩。而這雕梁畫棟間,唯有翠寒堂外倭鬆如墨,博雅樓中書卷生香——那是文天祥昨日批閱軍報處。
春信亭探梅未放,錦浪亭醉桃已殘。淩寒亭竹影婆娑照見舊時月,照妝亭胭脂色褪恍若故人容。當魚樂亭畔錦鱗唼喋聲起,淩穹亭頂似乎真可摘星——隻是北望星辰下,鐵騎已破襄陽城。
垂拱殿朱門轟然閉合,將百官困在這金籠之中。梁上積塵簌簌落下,迷了誰人眼,又蒙了誰人心。李庭芝冷眼掃過空龍椅,指甲掐入掌中舊傷,血珠滴入地磚裂痕,滲進三年前鄂州城下的泥土裏。
宮門外忽傳急馬蹄聲,如霹靂撕破綺夢。賈似道猛抬頭,卻見呂文德咳出的鮮血,正滴滴滲進狻猊香獸永遠張開的嘴裏。
《宮闕驚夢》
南宋鹹淳年間,福寧殿的清晨總帶著靡靡之氣。雀兒在鎏金簷角啾鳴,紗帳被晨風拂得窸窣作響,龍涎香混著昨夜殘酒,在熏籠劈啪的火星中纏綿不去。
繡蟒錦被下,宋度宗趙禥的手臂還攬著新晉的張才人。美人青絲簌簌鋪滿禦枕,帝王涎水嗒地落在金線蟒目上,竟將那雙怒瞪的蟒眼浸得渾濁——恰似這臨安皇城,錦繡皮囊下早已透出腐朽的芯子。
“噔噔噔——”
靴聲慌亂的太監撞破殿門,腰間象牙腰牌哢嗒亂響,臀後袍服滲著新鮮血痕。小內侍顧不得疼,一把扯住掌印太監肖渭河的袖口:“祖宗!賈太師在垂拱殿掀了紫檀案!韃子鐵騎破了襄陽外城,文武百官全都跪等著……”
肖渭河金指甲叮地刮過拂塵柄,白眼翻得似二月寒霜:“皇上昨夜連翻三十一道綠頭牌,這會兒莫說上朝,就是抬根手指都嫌沉。”他鼻尖輕聳,龍涎香裏還裹著媚香——昨日新獻的閩南美人,果然讓官家忘了今夕何夕。
“再耽擱時辰……”小太監喉頭咕咚滾動,護膝咚地砸在金磚上,“太師說要請尚方劍了!”
這時,帳內忽然傳來痰盂啪啷傾倒之聲。但見天子眼皮簌簌抖動,夢囈混著酒氣:“朕連牌子都握不住了……何況笏板……”竟是翻個身又摟緊佳人,呼嚕聲震得帳鉤琅琅作響。
肖渭河牙關一咬,忽然貼耳尖嘯:“賈相爺掀案了!說要將誤國者立斬殿前!”
“老師恕罪!”
趙禥騰地直挺挺跪起,冕旒嘩啦纏進紗帳。待看清眼前仍是錦帳香衾,當即抄起青玉如意砸去:“殺才!跪瓷片上說話!”
碎瓷霎時沒入肖渭河膝頭,血珠嗒嗒滲入金磚蟠螭紋:“萬歲明鑒…賈相爺的臉色,比包孝肅公的閻羅像還黑三分啊!”這話似冰水潑麵,趙禥赤腳跳下龍床,中衣刺啦刮倒鏨金香爐:“快!快給朕戴冠!」突然壓低嗓子嘟囔:」這賈老師…比閻王催命還凶煞!”
十二個宮女太監頓時忙作蟻群。龍袍金線沙沙拂過地麵,玉帶禁步叮玲亂顫,冕旒珠串簌簌晃動間,汗珠子嗒地墜在東珠上——那象征四海升平的寶珠,此刻竟映出帝王青白的麵容。
“輕些…朕腦仁突突跳呢!”趙禥歪在螺鈿寶座上,任老太監用犀角梳唰唰梳理泛油的發髻。金簪錚地插入發冠時,啪嗒脆響——象征天地方圓的玉衡竟生生斷作兩截!
朝鍾嗡鳴穿透九重宮闕時,宋度宗正深一腳淺一腳踏過禦道。龍袍下擺啪嗒掃落晨露未晞的牡丹,鞋履將遍地殘花碾作香泥。待金鑾殿的蟠龍柱映入眼簾,他恍惚見得賈似道陰鷙的麵容在晨光中浮動,驚得一把攥緊肖渭河的手臂:“昨日叫你看守的鄂州軍報…”
話音未落,垂拱殿內傳來驚天動地的碎裂聲。朱漆大門洞開處,但見紫檀禦案四分五裂,賈似道蟒紋玉帶上的金釘,正映著襄陽烽火圖的殘片冷冷生光。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