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篇小說《鐵血襄陽》連載(122)
(2025-10-06 21:49:48)
下一個
《炭窯走出傳奇將軍》
時值南宋淳祐年間,鄂州城暑氣蒸騰。京湖製置使呂文德的府衙內,老槐樹新發的枝葉簌簌作響,兩隻畫眉在枝頭撲棱棱地追逐,驚落幾瓣槐花。丫環們提著鎏金執壺穿梭於廊廡之間,瓷器輕碰聲與裙裾掃過石階的窸窣聲交織,他們笑渦裏盛著蜜糖似的日光,卻掩不住眉宇間那絲若有若無的憂慮。
花廳內沉香繚繞,呂文德斜倚在憑幾上,這位威震京湖的大帥,此刻麵色蠟黃,額角滲著虛汗。忽然,他蠟黃的麵皮泛起反常的潮紅,枯瘦的手掌重重拍在身旁夏貴的膝頭,發出沉悶的撞擊聲。
“夏哥兒!真真烈火見真金!這番雪中送炭的情義——”話音未落,呂文德便化作一陣劇烈的嗆咳,震得案上茶甌叮當亂跳,青瓷碗蓋在甌口微微顫動。
夏貴遽然單膝跪地,鎧甲鏗鏘作響。他抱拳時,腕上那道如蜈蚣般猙獰的刀疤在燭光下映出暗紅血色。“大帥!你我東征西討的血路,是刀尖上蹚出來的刎頸交!”夏貴的聲音粗糲而堅定,“昔年您從鬼頭刀下奪某性命,今朝莫說擋箭——縱是要剜心剖肝,某家若皺半分眉頭,便教天雷殛了這’鬼麵旗’!”
呂文德陡然支起身子,竹榻發出吱呀的呻吟。他拱手時,袖中不慎跌出半塊虎符,金屬墜地的脆響在靜謐的花廳裏格外刺耳。這位京湖大帥眸中精光暴漲:“夏哥兒!憑汝今日這番赤膽——”忽又壓低聲氣,近乎耳語,“定教賈平章知曉,吾’黑炭軍’裏藏著何等豪傑!”
窗外畫眉驚飛,撲棱聲打破了片刻的沉寂。
夏貴忽地拍案狂笑,木案震顫間,濺得茶湯淋漓。“大帥說甚功名!”他粗礪的手指撫過麵上那枚刺眼的金印,指甲刮擦聲令人心悸,“當年若非您從法場刀下撈出某這個’鬼麵閻羅’,早作了亂葬崗野犬之食!”話音未落,他又倏地壓低嗓音,沙啞氣聲中透著決絕:“這條賤命,合該為大帥折刀擋箭方是正理!”
呂文德指尖微顫,茶甌輕碰聲與窗外幽遠的畫眉啼鳴交織。他凝望著壁上那幅已然褪色的《雪夜行軍圖》,畫軸在微風輕拂下發出細微的窸窣聲。喉結輕輕滾動,這位權傾一方的封疆大吏,眼中竟泛起一絲罕見的朦朧。
“說起恩義……”呂文德的聲音忽然飄忽起來,仿佛穿越了時空,“憶得某當年不過是個劈柴莽夫。那日雪霽入山行獵,竟將四十三碼麻履遺在官道。孰料趙葵相公親兵舉履尋人時,正撞見某拖死虎、負鹿屍下山,獸血尚溫!”他的聲氣驟然低沉,“就此……某的柴刀換了製式軍刃。”
夏貴靜靜地聽著,他知道這故事的後文——那個拖著猛虎屍骸的樵夫,如何一步步成長為鎮守一方的統帥;那柄沾滿獸血的柴刀,如何在烽火連天中淬煉成指揮千軍萬馬的令符。
“大帥,”夏貴緩緩起身,鎧甲鱗片相擦發出細碎聲響,“當年您從法場救我,就如同當年趙相公識您於草莽。這亂世之中,知遇之恩,當以性命相報。”
呂文德微微頷首,目光卻仍停留在那幅畫卷上。畫中雪夜行軍的士卒,仿佛正踏著時光而來,帶著往日的風雪與熱血。
“賈似道那廝……”呂文德的聲音幾不可聞,卻讓夏貴渾身一震。
夏貴會意地點頭,金印在燭光下泛著幽暗的光澤。他知道,在這看似平靜的鄂州城下,暗流正在湧動。權相賈似道的觸角,正悄然伸向京湖這塊戰略要地。
“大帥放心,”夏貴沉聲道,“黑炭軍上下,隻認呂字旗號。”
呂文德終於收回目光,枯瘦的手指輕輕摩挲著案上的虎符。這位從樵夫崛起為一方統帥的將軍,深知在這南宋末世,每一步都如履薄冰。邊境烽火未熄,朝堂暗箭難防。
“夏哥兒,”呂文德忽然輕笑,蠟黃的麵容竟泛起一絲血色,“待此事了結,你我當再入大洪山行獵,如當年那般,拖虎負鹿,痛飲三日夜!”
夏貴咧嘴一笑,露出被烈酒染黃的牙齒:“某必為大帥前驅!”
窗外,畫眉聲漸遠,槐花的清香隨風潛入花廳。在這看似平靜的夏日午後,一場關乎生死存亡的暗戰,已然拉開序幕。而呂文德與夏貴不知道的是,他們的命運,將與這個搖搖欲墜的王朝緊緊捆綁,在曆史的洪流中,掀起驚濤駭浪。
《炭黑將軍》
此時,呂布文德回想起紹定六年的淮南老家自己從軍時的故事,那是夏日暴雨初歇的一天。他的老家安徽霍丘縣呂家坳的山林間,霧氣像懶蛇般纏繞著青翠峰巒。泥濘小徑上,一雙草鞋沉重地踏過,每一步都濺起混著落葉的泥漿。
二十歲的呂文德赤膊立在崖邊,焦炭般的肌膚在昏黃天光下泛著油亮。他肩扛硬木長弓,麂皮短褂沾滿炭灰,目光掃過林莽時,宛若鷹隼。
“這世道,獵戶樵夫都是在閻王殿前搶命。”他喃喃自語,掌心摩挲著左肩那道野豬獠牙豁開的疤。十歲搶斧頭,一熬二十年。燒炭的黑煙熏爛了三件褂子,也熏硬了他的筋骨。
草叢忽然窸窣作響。呂文德貓腰潛行,肌肉繃緊如弓弦。一頭麂子警覺地抬頭,他屏息凝神,弓如滿月——箭似流星!
麂子負痛狂奔,呂文德疾追不舍。泥濘沒踝,草鞋陷脫,他索性甩履赤足,踏著碎石腐葉猛追。血跡斑斑的獸跡引他穿過密林,直到雲破天開,一縷金光瀉落官道。
就在這時,馬蹄聲如雷般逼近。
荊湖製置使趙葵勒住韁繩,鐵護腕在雨後微光中泛寒。他目光銳利如刀,掃過道旁泥淖裏那雙碩大草鞋。
“停!”
親兵們“唰”地散作扇陣,弩箭齊指四方。副將按刀近前,甲胄鏗鏘:“大帥,莫非有詐?”
趙葵單膝跪地,膝甲哢響。他扒開泥濘,抄起草鞋細看,喉間咕嚕一聲:“四十三碼……比某戰靴還寬兩指。”
士卒圍攏竊議:“莫不是山魈現形?”
“俺婆娘納的鞋底,也沒這般夯厚!”
趙葵劍鞘杵地砰然:“看這腳印!能穿此鞋者,必掄得動八十斤大刀!”他揪住副將領口,“以此印為心,二十裏內搜捕——便真是山精妖怪,也與我綁來!”
正當此時,林間傳來沉渾山歌:
“山裏漢子膽氣壯,踏雪穿林追虎狼。
鋼刀劈開千重霧,一身是膽震八方!”
歌聲未落,呂文德扛著滴血的麂子邁出樹林。他赤足踏在凍土上,每一步都陷進三寸深。見官軍圍堵,他辮子一甩,粗皮大手搓了搓,喉結滾動。
趙葵將軍拊掌大笑,鐵護腕相撞錚錚。他拍向呂文德肩膀,反震得手麻:“好個黑麵郎!喚甚名姓?”
呂文德撓頭,指甲刮過亂發嚓嚓響:“小的呂文德,前山坳裏燒炭的。軍爺不嫌……窯裏現成三千斤好炭!”
趙葵眸亮,連道三聲“好”,忽湊近深嗅:“這身炭火氣——比龍涎香更提神!”
副將擠眼明說:“憨娃走運!此乃破李全的趙大帥!”
呂文德瞠目結舌,退步踏裂地磚:“天爺!莫不是……破李全的趙大帥?”
趙葵捋須頷首,佩劍鏘然插地:“可願隨某吃官糧?”
呂文德朗笑拍腰,柴刀嗡嗡作響:“管飽便成!俺炭窯八兄弟,個個空手掰牛角!”聲忽低,“不過……某家飯量略大。”
趙葵振披風嘩啦,指天誓曰:“明日此時,爾等皆踏新靴——”突揪親兵,“即刻宰兩壯牛候著!”
山穀間回蕩的笑聲驚起群鳥,而南宋史冊上,一個從炭窯走出的傳奇將軍,就此拉開序幕。(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