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江如練,環繞著襄陽古城。西北角那截突兀而立的城牆,青灰磚石間仍透著歲月的滄桑,這便是被譽為“襄郡益民勝跡之最”的夫人城。這座由女性主導修築的軍事堡壘,不僅見證了東晉抗秦的鐵血歲月,更在千百年的風雨中,沉澱為一座象征智勇與氣節的精神豐碑。
故事的起點,定格在東晉太元三年(公元378年)的寒春。彼時,前秦皇帝苻堅誌在一統天下,派遣長子苻丕率領十七萬大軍,分四路直撲東晉軍事重鎮襄陽。消息傳來,襄陽城內人心惶惶。時任梁州刺史的朱序,雖為屢立戰功的名將,卻因誤判前秦“無船難渡沔水”而略顯輕敵,將主要精力集中在正麵防務上。
危急存亡之際,一位年過半百的婦人挺身而出,她便是朱序的母親韓夫人。韓夫人並非深閨弱質,早年隨丈夫朱燾征戰沙場,深諳軍事攻防之道。眼見兒子忙於全局調度,她親自披甲登城,沿著城牆逐段巡視。當行至西北角時,她停下腳步,指尖撫過斑駁的夯土,眉頭緊鎖:“此處地勢低窪,牆體單薄,又直麵敵軍來犯方向,必先受敵,乃城防之軟肋。”
韓夫人深知“蟻穴潰堤”的道理,當即向朱序提議增築內城,但戰事吃緊,兵力糧草皆顯匱乏,朱序一時難以抽調人手。情急之下,韓夫人做出了一個驚世駭俗的決定:“將士們守城苦戰,我等婦人豈能坐視?”她當即召集家中百餘婢女,又遍告城中婦女,曉以“城破則家亡”的利害。在她的感召下,數百名婦女放下針線,扛起夯杵,晝夜不息地在城牆西北角外側築城。
那些日子裏,襄陽城西北角燈火通明。韓夫人身先士卒,與婦女們一同搬磚石、和灰漿,粗糙的夯土磨破了手掌,寒風凍裂了肌膚,卻無人退縮。她們將家中的綢緞撕成條,混入灰漿增強黏性;把金銀首飾熔鑄,加固城基;就連孩童也提著瓦罐,運送沙土。夯歌陣陣,劃破夜空,“金簪換磚石,銀鐲化鐵水”的歌謠,成為那段艱苦歲月裏最動人的戰歌。短短數日,一道長二十餘丈、高逾丈餘的新城拔地而起,與原有城牆形成犄角之勢,成為襄陽城的第二道屏障。
事態的發展正如韓夫人所料。苻丕大軍渡江後,果然集中主力猛攻城牆西北角。敵軍的雲梯架上城頭,攻城錘撞擊著牆體,箭矢如雨點般密集。薄弱的外城很快失守,秦軍歡呼著湧入,卻不料迎頭撞上了韓夫人率領婦女們築起的新城。這道意外出現的屏障,徹底打亂了秦軍的部署。朱序率領守軍迅速移駐新城,依托堅固的城防頑強抵抗,一次次擊退秦軍的衝鋒。新城之下,秦軍屍橫遍野,而襄陽城則在絕境中得以保全。
戰後,襄陽百姓為感念韓夫人的功績,將這段由婦女修築的城牆命名為“夫人城”。《晉書·朱序傳》《資治通鑒》等正史均記載了這一史實,北宋文人李廌更是賦詩讚歎:“我登夫人城,想見畚鍤勤”,讓這段女性抗敵的傳奇得以流傳後世。夫人城也從此超越了普通軍事設施的意義,成為女性智勇雙全、保家衛國的象征。
歲月流轉,夫人城曆經千年風雨,卻始終得到後人的珍視與修繕。明初,將領鄧愈重修襄陽城時,特意在夫人城外側增修戰台,勒石額“夫人城”,以彰顯其曆史價值。清同治二年(公元1863年),夫人城突然倒塌數丈,時任襄陽地方官員張星平心急如焚,當即組織人力重修,並在城牆北側石碑題跋:“襄郡益民勝跡,夫人城為最。茲當多事之秋,忽圮數丈。予任修者,一重城池一夫人,舊跡免湮沒雲”,字裏行間滿是對這一文化遺產的敬畏。
近現代以來,夫人城的保護得到了更係統的重視。1956年11月15日,夫人城被湖北省政府列為重點文物保護單位,其曆史價值得到官方認可。1982年,襄陽市人民政府對城牆及垛堞進行全麵修複,在城上修建紀念亭,內塑韓夫人漢白玉立像。如今,漢白玉雕像中的韓夫人,身披鎧甲,手持寶劍,目光堅毅地眺望漢江,仿佛仍在守護著這座她用智慧和汗水保全的城市。
站在夫人城上,俯瞰漢江滔滔,觸摸著曆經千年的磚石,仿佛仍能感受到當年的夯土溫度。這座長僅二十餘丈的城牆,不僅是襄陽城防的重要組成部分,更是一座精神的堡壘。它見證了女性在戰爭中的力量,詮釋了“天下興亡,匹夫有責”的深意,更承載著襄陽人民不屈不撓的氣節。
從東晉的戰火硝煙,到明清的修繕保護,再到如今的文旅勝地,夫人城早已超越了時空的界限。它不再僅僅是一段城牆,而是一部凝固的史書,一曲女性的讚歌,一種文化的傳承。每逢佳節,無數遊客登臨此處,在憑吊古跡的同時,也感受著韓夫人所代表的家國情懷。
襄陽城因漢江而靈動,因夫人城而厚重。這座由磚石鑄就的豐碑,將永遠銘記那位深明大義的韓夫人,也將永遠傳承著中華民族“眾誌成城、共禦外侮”的精神內核,在歲月長河中熠熠生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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