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博物館的那隻“老鷹”

三十二年前的1993年，我正在美國攻讀學位。 當時北京正在申請舉辦2000年的奧運會。期間有一天我在電視裏看到，時任國際奧委會主席薩馬蘭奇先生在瑞士的奧林匹克博物館裏親自向觀眾們介紹各種展品，其中包括來自中國的七件珍貴文物。他還親口對記者們說“這些中國的珍貴文物也來為北京助選。”  當時的印象中就有秦始皇的兵馬俑，金縷玉衣，鳳冠龍袍等，其中的一隻“老鷹”，給我留下了最深的印象。

沒料到32年後，我會在北京的國家博物館親眼觀賞這隻老鷹。通過查詢了解到，當年薩馬蘭奇先生親自從中國甄選了七件文物作為 “申奧大使”， 送往瑞士展覽；其中就包括1）古蜀國三星堆青銅大麵具，2）戰國古中山國四龍四風銅方案座，3）秦始皇兵馬俑，4）中山靖王劉勝金縷玉衣，5）陝西何家村窖藏的唐代銀盤，6）明朝的鳳冠龍袍，以及本文主角—— 7）仰韶文化時期的陶鷹鼎。這些文物向世界展示了中華民族的悠久曆史和燦爛文化，為北京申奧助了力。然而那次出國竟是它們的“絕唱”——很不幸當年北京的申奧沒有成功；而這批到瑞士展出的文物，後來都被列入《禁止出境展覽文物目錄》。  

如今這隻老鷹就在國家博物館的仰韶文化展廳中占據了 C位；該時期距今約 5000-7000 年，持續時長約 2000 年，是中國古代文明的重要源頭之一。1921 年，瑞典地質學家安特生（Johan Gunnar Andersson，1874—1960）在河南省三門峽市澠池縣仰韶村首先發現這一文化遺存；依照考古學慣例，將其命名為 “仰韶文化”。 安特生先生早年多次從事北極和南極的探險工作； 1914～1924年間被當時的中國北洋政府任命為農商部礦政顧問。 他是現代中國考古學的奠基人之一，被尊稱為“仰韶文化之父”；他的學術遺產至今仍被廣泛研究和引用。

“仰韶文化”的分布地區主要在黃河中遊地區，其中心區在豫西、晉南和關中地區。仰韶文化遺址出土了眾多具有重要曆史、藝術和科學價值的文物，在世界各大博物館都有展示，大都是“壇壇罐罐”， 國家博物館也陳列了不少： ，

這隻“老鷹“ 的正式名稱是”鷹形陶鼎”，它的出土十分戲劇化：1957年春天，陝西華縣太平莊的農民殷思義像往常一樣在田間犁地。突然犁頭“哐當”一聲撞上硬物，震得他虎口發麻。“莫不是塊石頭？”他嘟囔著扒開泥土，卻挖出一隻灰頭土臉的“怪鳥”——圓鼓鼓的肚子、鉤子般的尖嘴，還有兩條粗得像蘿卜的短腿。殷思義撓頭嘀咕：“這罐子長得像夜貓子（貓頭鷹），裝雞食倒挺合適！” 於是這隻六千年前的陶鷹鼎，成了農民家雞群的“禦用飯盆”。1958 年秋，北京大學考古隊在鄰近發掘仰韶文化遺址。殷思義聽說後，想起自家那個“喂雞的怪罐子”，便主動找到考古隊員：“同誌，我家有個陶罐，你們看看有用不？”當考古隊員走進殷家院子，眼前的場景令人哭笑不得——一群雞正圍著陶鷹鼎啄食，鼎身沾滿了飼料殘渣。經過仔細擦拭，考古隊員們震驚地發現：這竟是新石器時代的孤品！

考古隊隨即對陶鷹鼎的出土地展開挖掘，發現它原屬於一座成年女性墓葬。墓中還有骨匕和石斧等陪葬品，由此推測墓主人可能是部落首領或高級祭司。鷹在遠古象征權力與神性，這件陶鷹鼎或許用於祭祀，或彰顯墓主人的尊貴身份。1959年，陶鷹鼎應征入藏剛建成的中國曆史博物館（國家博物館的前身），如今是這裏最資深的藏品之一。

這隻陶鷹鼎的製作工藝體現了仰韶文化時期製陶技術的最高水平，其工序複雜且兼具實用性與藝術性。陶鼎高 35.8 厘米，口徑 23.3 厘米，鷹體健碩，雙腿粗壯，兩翼貼於身體兩側，尾部下垂至地，與兩隻鷹腿構成三個穩定的支點；其霸氣與可愛並存，鷹眼圓睜，鷹嘴尖利如鉤，兩翼緊貼於身體兩側，尾部下垂至地，形成一種前撲的動勢，仿佛隨時準備向獵物出擊。最神奇的是它那獨特的氣質，雖然是自然界中最凶猛的鷹，但整體造型給人感覺卻並不凶猛，相反還有種莫名的呆萌。鼎口設置於背部與兩翼之間，將鼎形器物特征與鷹的動物美感巧妙地融為一體。 這可是遠古時期不可多得的雕塑藝術珍品，表明先民們不但擅長彩繪圖案的創作，在造型藝術方麵也有高超的創造力。

在我國出土的新石器時代陶器中，這是唯一一件以猛禽為原型的完整器物，堪稱“遠古雕塑之冠”。它被認為是商周時期鳥獸形青銅器的先驅，對後世青銅器造型有深遠影響。這尊陶鷹鼎就像一座橋梁，一頭連著六千年前先民的智慧與信仰，一頭連著今人對文明源頭的探尋與珍視。這隻雄鷹在國博靜靜佇立了數十年，仿佛仍在守護著歲月的秘密。它沒有金銀的璀璨，沒有玉石的溫潤，卻用最質樸的形態，訴說著中華文明最古老的故事——真正的國寶，從不需要華麗的修飾，隻憑歲月沉澱的力量，便能讓每一位觀眾心生敬畏與感動。

走到隔壁的展廳，看見許多觀眾都在排隊參觀一件展品；走到跟前一看，原來是定陵出土的明代鳳冠。我突然想起，32年前這件鳳冠也曾參加北京的申奧活動，在瑞士奧林匹克博物館展出，今天真是十分幸運。

注：部分照片取自網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