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在〈花月殺手〉之後》
作者:伊麗絲·帕申(Elise Paschen)
譯者:黎曆
莉莉·格拉德斯通悄聲告訴我
她在三場戲裏披著我曾祖母
伊萊紮的毯子。
我不記得曾祖母的模樣,
但一張照片裏,她九十歲,
懷裏抱著年幼的我。
這位女演員飾演莫莉·伯克哈特,
她曾住在費爾法克斯,
就在伊萊紮的街對麵。
莉莉張開雙臂說,
伊萊紮的臂展很寬,
她把羊毛粗布折了又折。
透過敞開的窗,
一隻張開雙翼的雕鴞,
撲向中毒彌留的莫莉之母。
我母親告訴我,
她父親去世前的那個風夜,
樹上的貓頭鷹悲聲哀叫。
大雨滂沱裏,莫莉
將我曾祖母那條帶條紋的毯子
披在肩頭,問丈夫
別關窗,好嗎?
她輕聲說,靜一靜,
聽雨。
伊萊紮的毯子,反複折疊,
反複展開,
在每一道花紋裏,我飛回故鄉。
十九世紀中葉,
奧塞奇人用荷蘭毛毯
代替了獸皮披風。
電影那一夜,
當一個凶手喚奧塞奇女人為“毯子”時,
我幾乎停止了呼吸。
當莫莉的丈夫一針針
將砒霜注入她的身體,
她的姐妹們被槍殺、中毒、炸死。
一個女人的旁白低語:
這條毯子,
是我們背上的靶心。
電影結束,莫莉的訃告
被緩緩念出,
我聽見的,隻有雨聲。
走出影院,
寂靜中,雷鳥無聲掠過天際,
它們在烏雲斑駁的羽翼上,
勾畫出一圈又一圈的圖騰。
而在每一個靶心的正中,
是天空裂開的洞。
選自美國詩歌基金會,2025年4月10日《每日一詩》欄目。
注:
這首詩的語言平靜而深沉,內含家族記憶、殖民暴力與文化身份的交織。特別是“毯子”這一象征,在奧塞奇人(Osage)的文化裏既是溫暖的覆蓋,也是殖民敘事下的標靶,詩人在最後巧妙地將天空與毯子的意象合二為一,呈現了無言的曆史傷痕。
ChatGTP 的導讀:
導讀 | 毯子、祖先與命運的靶心 ——解讀伊麗絲·帕申的詩《在〈花月殺手〉之後》
一、在毯子的褶皺裏,藏著曆史的疼痛
在伊麗絲·帕申(Elise Paschen)的詩《在〈花月殺手〉之後》中,一條“毯子”貫穿了整首詩。它不僅是家族的遺物,是文化的符號,更在殖民曆史與現代影像的雙重注視下,變成了命運的靶心。
這首詩因馬丁·斯科塞斯的電影《花月殺手》(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而起,莉莉·格拉德斯通飾演的莫莉·伯克哈特(Mollie Burkhart),在影片中穿戴的,正是詩人曾祖母伊萊紮(Eliza)留下的毛毯。這一真實的聯係,使得電影的敘述不再隻是銀幕上的故事,而是血脈中的疼痛在重現。
帕申寫道:“伊萊紮的毯子,反複折疊,反複展開,/ 在每一道花紋裏,我飛回故鄉。”
這既是個人的回憶,也是族群的集體記憶。
二、毯子,不隻是毯子
對奧塞奇(Osage)人來說,毯子是身份的象征,是親情的紐帶,也是祖先的守護。而在殖民者眼中,這條毯子卻成了另一種冷酷的暗喻。
詩中最震撼的句子之一,是那位凶手的稱呼:“Osage women blankets.”
他們把奧塞奇女人稱作“毯子”——一種擁有價值、可以交易、可以奪取,甚至可以被消耗殆盡的存在。
這背後是曆史的暴力,是資源的掠奪,是女性與土地、身體、文化被剝奪的過程。
而更殘酷的是,當莫莉的丈夫對她一針針注射砒霜時,毯子的溫暖與毒藥的冷酷交織在同一幅畫麵中,成為命運的巨大諷刺。
三、從家族物件,到文化的隱喻
這首詩的結構非常克製,語言幾乎沒有悲憤的外露,反而通過反複的意象,慢慢加深讀者的心痛。
• 毯子的折疊與展開
• 雕鴞(貓頭鷹)的出現與死亡預兆
• 雷鳥的翅膀在雲上鋪開
• 每一個靶心中央的天空之洞
所有這些,都是北美原住民文化中的象征物。在詩的最後,雷鳥無聲地飛過夜空,天空中央,是破碎的洞穴,而我們知道,那不隻是天空的破洞——那是曆史的裂痕,是文化的缺席,是一代代人無法彌補的失落。
四、個人的低語,族群的命運
帕申的這首詩,讓我們看見了現代詩歌在處理曆史題材時的另一種可能:
不是控訴,不是悲鳴,而是低語、是敘述,是在母語與族語之間,織起一張安靜卻強韌的命運之毯。
就像詩人所寫:“在每一道花紋裏,我飛回故鄉。”
毯子是她的歸途,也是奧塞奇人的精神家園。
而當銀幕上的故事結束,世界歸於寂靜,詩人卻說:
“我聽見的,隻有雨聲。”
這是紀念,更是守望。雨聲,替代了哭聲。
而那些曾經在火與血中消失的祖靈,正在黑夜與雲層之上,無聲飛翔。
結語
《在〈花月殺手〉之後》是一首屬於“曆史之後”的詩。
屬於電影謝幕之後,屬於命案塵埃落定之後,屬於子孫回望祖先之後。
這首詩不大聲,卻震耳欲聾。
不憤怒,卻讓人無法釋懷。
因為,我們都知道:
那條折疊的毯子,至今仍未真正展開。
附上原詩
After “Killers of the Flower Moon”
BY ELISE PASCHEN
Lily Gladstone confides she wore my great
grandmother Eliza’s blankets in three scenes.
I don’t remember my great grandmother, though
in a photo, aged ninety, she holds me in her arms.
The actress plays Mollie Burkhart, who lived
down the street from Eliza in Fairfax.
Hands out wide, Lily says Eliza had a broad wingspan.
She pleated the wool broadcloth several times.
Through an open window, wings outstretched, an eagle
owl looms toward Mollie’s mother, dying from poison.
My mother told me that owls in trees wailed
the windswept night before her father died.
Wrapping my great grandmother’s striped blanket
around her shoulders, Mollie asks her husband,
during a downpour, not to close the window.
Be still, she says, and listen to the rain.
Eliza’s blankets fold and unfold stories.
Into every pattern, I fly back home.
The Osage replaced hide robes with Dutch-
traded blankets in the mid-19th century.
I stop breathing during the night of film
when a murderer calls Osage women blankets.
While her husband injects Mollie with arsenic,
each sister is shot, poisoned, or bombed to death.
A woman, in a voice-over, foreshadows,
this blanket is a target on our backs.
In the quiet, after Mollie’s obituary
is reported, I only hear rain.
Outside the theater, silent thunderbirds
overhead spread dark cloud-spattered wings,
outlining circles across a broadcloth.
Inside each target, a hole in the sky.
Source: Poetry (December 2024)
Selected from Poem of the Day, American Poetry Foundation, April 10, 202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