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 英詩漢譯《感恩》

47. 感恩

作者：帕特裏克·鄧登
譯者：黎曆

今天，我想我痊愈了。
我不再渴求不屬於我的東西。
即便是那個住在城另一端的愛人——
他耳後纏著我遺落的一根發絲——
也仿佛近在身側。

是的，我母親或許曾給我擁抱太少，
她更容易沉溺於酒精帶來的虛假滿足。
但我不怨她。即便她在我記憶的
宮殿，我心靈的玻璃城堡裏
依然狂放而璀璨。

昨夜，我夢見一場狂風暴雨，
醒來時，窗外的暴雨依舊肆虐：
風搖晃著窗戶，樹枝敲打著屋頂。
那時無人擁抱我，而我竟感到滿足。
一層輕柔的帷幕落在我臉上，
讓我靜靜躺著，無欲無求。

喬納森讓我寄給他一首關於感恩的詩。
起初，我腦中一片空白。
我想，所有的詩本質上都關乎匱乏：
語言無法真正捕捉現實。
於是，我寄給他一首關於滿足的詩：
感恩的簡化版，那被特權庇護的孩子，
可以在未曾自省的殊榮中躺臥。

感謝，是需要努力的。
你必須冒著顯得愚蠢的風險去表達。

清晨，風暴已然過去，
天空僅存幾縷殘雲，
它們緩緩釋放著最後的雨滴負荷，
陽光穿插其間，蒸汽從混凝土上升騰。
我是心懷感激，
還隻是我的空虛被幻象填滿？

我將窗簾盡數拉開，
讓所有可能的光線灑入房間。
喬納森感謝我寄來的詩，
我們都知道，這並非他真正想要的。

最終，詩中的“我”看見鳥群自嶙峋的樹枝間騰起，
望著它們飛遠，心想：
我也該前往那裏。
然而，鳥兒本應隻是鳥兒，
無需背負“渴望”的負擔。

我告訴喬納森，
我會再找一首新的詩，
一首沒有欲望的，
或者更好的，
一首沒有鳥兒的詩。

選自美國詩歌基金會，《詩歌》2924年12月刊。

ChatGTP 對此詩的評論：感恩與滿足的辯證

這首詩探討了感恩（gratitude）與滿足（contentment）之間的微妙關係，同時觸及欲望、記憶與語言的局限性。詩人在自我審視中不斷追問：什麽才是真正的感恩？ 是風暴過後的片刻寧靜？是對母親不完美愛的接納？還是對生活無欲無求的境界？

詩歌在敘述上具有層層遞進的結構——從個體的經曆（愛人、母親、風暴之夜）到對詩歌本質的思考（語言是否總是源於匱乏），再到最後的象征意象（鳥的飛翔）。這種遞進式的推進，讓詩歌既有個人化的情感深度，又拓展到了更廣闊的哲學思考。

1. 詩歌的核心矛盾：感恩 vs. 滿足
詩人一開始自認為已經“痊愈”——他不再執念於缺失的東西，甚至在無人陪伴的夜晚，也能感到滿足。然而，當喬納森要求他寫一首關於感恩的詩，他才發現，滿足（contentment）並不等同於感恩（gratitude）。滿足是一種無需思考的狀態，而感恩則需要主動的努力和表達。

這一觀點在詩歌的中段被明確提出：

    “To thank takes work. You must risk foolishness to do it.”
（感謝，需要付出努力。你必須冒著顯得愚蠢的風險去表達。）

這揭示了一種深刻的人生體驗——感恩不是一種被動的狀態，而是一種主動的抉擇。

2. 語言的匱乏：詩歌能否承載真實？
詩人在寫作過程中，發現所有的詩似乎都圍繞著“缺失”（lack）：

    “All poems, I think, are about lack: language’s inability to capture the real.”
（所有的詩，本質上都關乎匱乏：語言無法真正捕捉現實。）

這一句道出了詩歌的悖論：它試圖表達最真實的體驗，卻始終受限於語言本身。這也解釋了為何詩人最終覺得自己的作品“不是喬納森想要的”——或許，感恩無法真正用語言捕捉，隻能在體驗中感知。

3. 詩歌的象征意象：鳥的矛盾性
詩歌最後的畫麵是“鳥的飛翔”——詩人看到鳥群騰空，產生了一種向往：“I need to go there too.”（我也該去往那裏。） 但隨即他又反駁自己：

    “When really, the birds should exist without the complication of need.”
（然而，鳥兒本應隻是鳥兒，無需背負‘渴望’的負擔。）

這裏，“鳥”象征著欲望。詩人一方麵想像鳥兒一樣自由，另一方麵又意識到，真正的自由是不帶欲望的存在。這呼應了全詩的主題——我們是否能夠達到一種“無欲無求的感恩”？

最終，詩人決定尋找“一首沒有欲望、沒有鳥的詩”。這是對寫作的再次追問——如果詩歌總是關乎匱乏，那是否有可能寫出一首不受缺失束縛的詩？ 這個問題既未解答，也可能永遠無法解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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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結：一首關於“尋找”的詩

這首詩表麵上寫“感恩”，本質上卻是對感恩的探索和質疑。 詩人以極具思辨性的語言，在個人經曆和哲學思考之間遊走，呈現出感恩、滿足、語言、欲望等概念的複雜性。

這不是一首單純的抒情詩，而是一場寫作的實驗，一個關於“如何表達”的問題。最終，詩人並未找到答案，而是留給我們一個開放的結尾——或許，感恩不需要被定義，而是要在生活中被感知。

附上原詩：

Gratitude
BY PATRICK DUNDON

Today I think I am healed. I do not want
what I do not have. Even the lover who sleeps
across town—one of my hairs trapped behind his ear—
feels near to me. Sure, my mother did not hold me enough,
too tempted by the specter of satiety only alcohol can bring.
But I do not resent her. Even she is wild and shining
in the palace of memory, my mind’s glass castle.
Last night I woke from a dream of a terrible storm
to the sounds of a terrible storm: wind rattling the windows,
knocking branches against the roof. No one was there
to hold me, and I was happy. A little curtain of satisfaction
fell over my face while I lay there, wanting nothing.
Jonathan asks me to send him a poem about gratitude.
At first, nothing comes to mind. All poems, I think,
are about lack: language’s inability to capture the real.
So I send him a poem about contentment:
gratitude’s simpler sibling, the privileged child
who can rest on their laurels without self-knowledge.
To thank takes work. You must risk foolishness to do it.
In the morning, the storm had passed, only a few
sporadic clouds releasing the last of their burden,
punctuated by sun, steam lifting off the concrete.
Was I thankful for this, or was my emptiness
merely glossed over, inoculated, fed?
I opened the curtains as wide as they would go,
inviting all the possible light. Jonathan thanked me
for the poem. We both knew it was not what he wanted.
In the end, the speaker sees birds rising up
from gnarled trees and thinks, as they fly off,
I need to go there too. When really, the birds
should exist without the complication of need.
I tell Jonathan I will find a new poem, one
without desire, or, better yet, without birds at all.

Source: Poetry (December 20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