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 英詩漢譯《塵世冥想》

 

55. 塵世冥想

作者：羅伯特·裏格利
譯者：黎曆

來世
I

春天，第一茬蒲公英化作煙霧飄散，
草坪上堆滿了金翅雀，
縮在它們的絨羽裏，被種子喂養而肥胖，
在風吹拂過的梗莖森林間起落。
它們如小鈴鐺般盤旋、俯衝，
壓彎纖細的白樺枝。
我願從泥土進入天空，
在蝸牛的綠廊間歌唱，
隨根須四處流浪。
讓我被纖絲舔舐，靜臥其間，
被億萬張愛之唇吸吮、滋養。

下周河流將流向何方，
此刻僅剩一窪水，兩條鱒魚悲慘地死去。
看這冷漠的，達爾文式的沙地：骨骸殘片與樹皮碎屑，
被磨蝕成新月形的貽貝殼，
病毒般的石頭，在黴菌叢中分裂。
十二歲時，我埋葬了一隻死去的青蛙，
又挖開，因為我做了一個夢——
魚肚般蒼白的光，一曲低沉的聖詠，
隱隱回響的阿門。
我以為我的夜晚會嗅到地獄的氣息。

平凡、瑣碎、日常的負罪感——
如果我殺死過一隻青蛙，我便殺死了兩隻。
聖腐爛與蛆蟲的聖餐：
認知即腐殖質，生養即交媾。
它累積，累積，燉煮著
膨脹浮誇般的歡愉。明天不過是
一掬泥土，是宇宙的唾液，
有朝一日，嬰兒的呼吸將不再芬芳如玫瑰。

選自《詩歌》1998年刊。

詩歌評論

1. 生命與死亡的輪回：自然的“來世”

裏格利的 《塵世冥想》 並不是對宗教意義上的“來世”進行探討，而是從 自然界的循環 中思考死亡的意義。他用 蒲公英的種子飄散 開場，暗示著生命的消逝，同時伴隨著 金翅雀在風中翻飛，象征著自然的新生。這種 生命-死亡-再生 的循環，構成了詩歌的核心思想。

2. 充滿動感與生命力的意象

詩歌中的意象極其生動，並且大多是運動中的景象：
    •    金翅雀在風中盤旋、壓彎白樺枝 → 生命的律動
    •    蒲公英的種子化作煙霧，隨風飄散 → 短暫的美與逝去
    •    詩人幻想自己進入泥土，與根須交纏 → 融入自然，成為“來世”的一部分

這些畫麵構成了一種流動的生命狀態，使死亡不再是靜止和終結，而是轉化和延續。

3. 童年回憶：負罪感與生命的殘酷

第二節開始，詩人回憶起 十二歲時埋葬一隻死去的青蛙，卻因夢境的召喚 重新挖開它。夢境中，死去的青蛙似乎化作了低吟的聖詠，讓他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
    •    “如果我殺死過一隻青蛙，我便殺死了兩隻。”
    •    這裏的“兩隻”不僅可能指具體的另一隻青蛙，也暗示著罪行的累積。
    •    這句詩承載著深深的負罪感，同時表達了對生命脆弱性的領悟。

4. “腐爛”與“滋養”——死亡並非終點

詩歌後半部分將腐爛與滋養聯係在一起：
    •    “聖腐爛與蛆蟲的聖餐”（Saint Rot and the sacraments of maggots）
    •    詩人用 “聖餐” 這樣的宗教意象，將腐爛與神聖結合，暗示死亡是一種必要的、神聖的轉換過程。
    •    “認知即腐殖質，生養即交媾”（Knowing is humus and sustenance is sex.）
    •    腐殖質（humus） 既代表死亡的遺骸，也孕育了新的生命。
    •    生養即交媾（sustenance is sex） 直接點明了生命的延續，繁衍本身是一種抵抗死亡的方式。

在詩的最後，死亡的概念被進一步強化：“明天不過是一掬泥土”（Tomorrow’s a shovelful），最終所有生命都會回歸塵土，這既是現實的無情，也是宇宙的必然。

總結：詩歌的核心意義

裏格利的 《塵世冥想》 以自然為鏡，思考 生命的短暫與死亡的必然。詩歌從 蒲公英飄散 到 青蛙的腐爛，再到 腐殖質孕育新生，描繪了 生命輪回的壯麗畫卷。

這首詩的獨特之處在於它並不以悲傷或敬畏的口吻談論死亡，而是以 自然、冷峻甚至帶著些許幽默 的方式，展現死亡的“普通性”——它既是毀滅，也是滋養；既令人畏懼，也充滿壯美。

最終，詩人讓讀者意識到：來世並不在天堂，而是在泥土、種子、腐爛與新生之中。

附上原詩

Earthly Meditations
BY ROBERT WRIGLEY

The Afterlife
1

Spring, and the first full crop of dandelions gone
to smoke, the lawn lumpish with goldfinches,
hunched in their fluffs, fattened by seed,
alight in the wind-bared peduncular forest.
Little bells, they loop and dive, bend
the delicate birch branches down.
I would enter the sky through the soil
myself, sing up the snail bowers
and go on the lam with the roots.
Licked by filaments, I would lie,
a billion love-mouths to suckle and feed.

Where the river will be next week,
a puddle two trout go savagely dying in.
Notice the bland, Darwinian sand: bone wrack
and tree skin, the ground down moon bowls
of mussels, viral stones dividing like mold.
At twelve, I buried the frog because it was dead
and dug it up because I'd been dreaming—
a fish belly light, a lowly chirruped chorus
of amens. I thought my nights might smell of hell.

Bland, hum-drum, quotidian guilt—
if I've killed one frog, I've killed two.
Saint Rot and the sacraments of maggots:
knowing is humus and sustenance is sex.
It accrues and accrues, it stews
tumorous with delight. Tomorrow's
a shovelful, the spit of the cosmos, one day
the baby's breath is no longer a rose.

Source: Poetry (April 199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