邐波的文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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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內蒙古醫院搶回男人的女人

(2024-07-07 17:54:13) 下一個

母親叫她小賈。其實她不小了,已經持有了老年卡。要嗎屬猴,要麽屬雞。小文屬雞,她們是同齡人。那今年估計62歲。

 

她老公原來在內蒙古醫院透析,因腦梗住進了內蒙古醫院重症監護室。聽小賈的描述,重症監護室真是人間地獄,病人進去後,一般有去無回。都是垂危的病人做最後的掙紮,進去後,病人就像被上了重刑,五花大綁,身上插滿了管子,手腳被捆住,嘴巴李插著氧氣管,話不能說,手不能動。家屬探視每天有固定時間。病人成了案板上的肉,任醫生和護士宰割處理。

有次乘探視時護士不在旁邊,小賈的男人抓著她的手,說,救救我!

我想,這話大約是在拔了氧氣管說的。

於是她就和男人的親人以及自己的家人商量,要把男人轉到附院。

但內蒙古醫院不同意讓男人出院,堅持讓繼續住重症監護室。更別說轉院了。那也是個名譽問題。他這個人是其次的。

他們找附院,附院的救護車已經開到了內蒙古醫院,內蒙古醫院不放人。於是全家出動,有頭麵有氣勢的人都去內蒙古醫院壯大聲勢,總算把男人從內蒙古醫院搶到了附院。住到了附院腎內科。是石東英接收的。

這個搶是小賈說的,她很自豪,能把自己的男人從著名的內蒙古醫院搶出來。

不過,她也說了,到附院後,石東英說後悔了。不知道她家男人病得這麽厲害,早知道,就不收了。

這是前年的事情了。從病房出來後,他男人就半身不遂,動不了,語言也隻能說簡短的句子。坐上了輪椅,吃喝拉撒都得她伺候。

吃飯,她給喂多少他就吃多少。小賈說,剛給他喂過飯,小姑子來看哥哥,問,大哥,你吃飯了沒?

男人說,沒吃。

小賈說,我剛給你喂過十個餃子,你就忘了。

看樣子他腦子是萎縮了,糊塗了。

但大事上,有關生死攸關的大事他可一點不糊塗。

他們租住在附院附近一套30多平米的單元房,月租金900元,是小姑子給出資租的。在一樓,因為樓層高了,輪椅抬不下去。就這,小賈和她女兒也抬不動,每次透析,還需要雇個男的幫忙,抬一次100元。有時候周六休息日,女兒能來,就不用那年輕人幫忙了。

那年輕人是小賈的女婿給雇的,小賈的女婿在高速公路管理局給領導開車,那個年輕人給高速公路管理局打工,他看小夥子吃苦耐勞還很有禮貌,就介紹他幫忙打份零工。

小夥子的確不錯,每次一百元掙得也不多。她每次把男人從一樓台下樓,再推到醫院,和透析室等候的家屬都要打一圈招呼,微笑致意,然後才走。透析結束時,再來接病人,推回去,抬上樓。

工錢是按次結算的,有時候一個月不夠10次,也按1000元給了。這時候,小夥子就堅持不要,說阿姨,叔叔病了,花錢的地方多呢,我不能要。

小賈的女兒在昭君酒店當會計。她說是事業單位,是有固定工作的。因而很自豪。一說起來,我女兒有單位,我不用擔心。

幸虧我有女兒,我女兒一來,摟著她爸,說,我的親爹呀!她女兒也快四十的人了,還沒要小孩,據她說是因為父親生病,為了照顧父親,忙得,不能要孩子。

一群陪療的家屬私底下就議論,估計是女兒或女婿有毛病,生不出來,拿父親的病當借口,當擋箭牌。遮羞布。

她們說,咱們生孩子那會兒,不也成天家裏家外的忙。生孩子還說忙不忙?該有時忙也得生。

話扯遠了再說小賈男人的大事不糊塗。如今他最大的事情就是活著。。

小賈說她家裏人多次和她說了,旁敲側擊地說,直接地說,大意是讓她放棄。別整天斥候個廢人了,別去透析了。

小賈也對男人說過,咱們要不回咱們的五樓吧。

她們自己的房子在五樓。要是回五樓,肯定下不了樓,透析不了了。

她男人很幹脆,那不行。腦子看來還不壞。能轉過彎。

還有次,小賈對男人說,你成天躺在床上一動不動,你哪怕動一動,從床上給我滾到地上呢。

她男人說,那不好。

真沒治了。就像女人們常說的,我被他禍害的!我被他糟蹋的!

就這樣被禍害,被糟蹋,她自己說可以,別人說就不高興了。

有次護士長也對小賈說,你家那口子都成這樣了,其實透析不透析作用也不大,就是多延遲幾天罷了。你可以考慮不來透析。

小賈反駁護士長,你還像當護士長說的話嗎?醫院就是救死扶傷的地方,我們家屬都還沒說要放棄,你們醫護人員就讓放棄。

於是,每次小賈依然推著男人來透析,每次透析,脫多少水也不量體重,就估摸著脫。

脫少了血壓高,竟然高壓200多,低壓100多。反正已經腦梗腦出血了,脫多了,汗珠就像珍珠大往外冒。難受得嗷嗷叫。

他一直用的是長期管,固定的床位,就在3區一進門那張床上,和其他床位隔離開段距離。

他大約每次脫一公斤水,按這,他其實吃得不多。

小賈很愛打扮,也打扮她男人。以前給戴個大墨鏡,大口罩,手指上戴個黃燦燦的金戒指。把手搭在輪椅扶手上,好讓人們一目了然地看到。

後來越來越瘦,戒指鬆了,怕要脫落。又帶了副白手套。遮蓋枯瘦如柴的手臂。

小賈的臉總塗抹粉底,但走進了,還能看見臉上生長的扁平疙瘩。

她就經常得用麵膜,還用自然法美容,比如,用黃瓜片貼麵,每次做美容,她順便也給男人貼上。

小賈愛換衣服,6月,她就穿上了裙褲,一走路一抖一抖的,嘩嘩地,很瀟灑的樣子。她自己感覺良好。

可,年齡和身體不饒人,像她這般年紀的都穿秋褲長褲呢。她腿著涼了,疼。

母親太實在,說了實話,你弄個熱水袋熱熱。

她說,我怕弄熱水袋一熱,把筋疙瘩抓一塊。

她嘴巴硬,不承認是涼的,後來她還是換回了長褲。

她和小高有同樣的城市優越感,總認為自己是城市人,高人一等。看不起農村人,看不起烏蒙人。自以為是。

女婿的大哥很有能力,原來在內蒙古辦企業,後來發展到了美國,在美國定居。這也成了她驕傲的資本,總愛掛在嘴上。

她女婿的大哥的確有本事,原來在呼市住的大房子留給母親住。兩個弟弟娶媳婦他都出錢,她女婿的車就是大哥給買的,就專門為讓弟弟能接送母親。她女兒女婿還去美國旅遊,在大哥家住了半個月。

她女婿大哥長什麽樣不知道,她女婿大家見過,來過,一臉橫肉,不好看。給領導開車,大概領導就看中了他的凶相,能嚇住人。他長成了土匪樣,也就不怕土匪了。

別看她女婿長相凶惡,其實話很少。不說話。給領導開車就需要不說話的。用你的手腳,又不是用你的嘴巴。

小賈和小高都愛誇耀自己的女兒,意思是有女兒好啊。小賈和人說她女兒啥都給她買,家裏需要什麽,不用她說,女兒都給買上。就連衛生紙、棉簽都買。

說著說著,說漏了嘴,說她每月2000多元的工資是女兒給領了花的。

工資卡交給女兒管理了。那還不是花你自己的。羊毛出在羊身上。也許她還沒那麽糊塗,起碼抵得上她男人的智商吧,大約她男人的工資卡她還管理著。不然,她男人需要花錢怎麽辦!她自己難道就不花錢了!

說到她的自以為是,也是她自己曝光的。她還當世紀宣傳。

話說有次她乘坐公交車,公交車上人很多。上來為報小孩的年輕女人,有位年輕人給這位抱小孩的女人讓座,可旁邊站著的一個年輕人給坐上去了。

大家都覺不妥,也多一世不如少一世,沒說。

又有個中年女人看不憤,雖然沒說那位搶座的年輕人,但用行動說話,以身作則,自己讓出座位來。這位中年婦女剛好在小賈旁坐著。小賈見有了空位,就坐了。

走道上站著的一位老人開腔了,他實在看不過眼,現在的年輕人真成問題。自己不讓座位也就罷了。沒人強迫你讓座。別人給抱小孩的父女讓座,你也要坐。一個搶座位,不夠,另外一個也要搶座位!

老人的言語捎帶上 了小賈。很明顯,老人也怪怨她坐座位了。沒把座位讓給抱小孩的媽媽。

小賈就說開了,你說話得負責,你好好看看,是我年齡大,還是那前麵那個年輕人年齡大。按年齡我也是老年人了,不該接受別年輕人的讓座嗎?

她這是和前麵那位搶座位的年輕人比。

她繼續擴大比較範圍,我是講道理的人,我是有文化的,我是有素質的,我是最有道德的,我是最……的,我不做那沒理的,走到哪兒,讓人評理,難道我不能坐!

據她自己說,把整車廂的人說得啞口無言,都聽她的演說了。

2018年7月22日,星期日

在醫院,你會發現,大部分人都是貪生怕死的。這就更能驗證英雄為何叫英雄,因為太真是稀缺人力資源啊!又聽母親說起小賈的男人,前年,小賈的男人住在內蒙古醫院重症監護室,的確到了垂危的時刻。能搶救過來,和植物人差不多。就是腦子還在動。但也梗塞了,言語困難,大夫護士和其他家屬一致認為這種情況,可以放棄治療了。救下來,活著也就是能喘口氣,吃飯也得人喂。沒有生活質量,更是家人的累贅。

他的監護人就是老婆小賈,他本人已經失去了自主能力。

大夫護士和其他家屬就在床前勸小賈放棄治療吧。小賈簽字,就會拔掉管子。

小賈看男人的眼睛,男人的眼睛也死死盯著她的眼睛,小賈知道,男人能聽懂人的話,他知道也就小賈在猶豫,其他人都決定放棄他了。

 

男人伸手揪住了小賈,揪得死死地,生怕一鬆手,小賈就離他而去。小賈想不到,渾身無力,動彈不得的男人的手竟然還有這麽大力氣。

小賈想,他這是費了老勁了。他這是不想死啊!就在揪住小賈衣角的同時,男人口李嗚嗚地發出哀嚎,氣脈不足,那聲音像是被沉重的東西壓住了。

小賈決定,就這最後一遭了,救救他吧!

7月26日,星期四

中午聽母親說,上午小賈差不多就在男人跟前搭照著,因為她男人病厲害了。

昨天就已經有了症狀,原來他男人左邊身子不呐能動,也就是左胳膊不能動,右胳膊還能動一動,昨天連右胳膊也抽搐起來,話也不能說了,要全身不遂了。

她和女兒準備中午下機後就推去急診。

人們說昨天怎麽不去急診!

我說,怎麽不住院?母親說住院處不收。

還是高血壓惹的禍,那人血壓不是一般的高,平時高壓200多,低壓100多,說是降低到140就難受得不能透析了。長期的高血壓終於腦子再次出血。

母親說小賈的男人看著快不行了。以前下機後,他的頭朝後仰著,今天下機後,頭歪著,朝旁邊耷拉著。身體就剩下個骨架了。

7月31日,星期二

小賈的男人上午又來透析了。透析完後,再回急診輸液。我和母親中午在公交站牌前,遇到給他推輪椅的年輕人,他說回家,估計是吃飯,等叔叔輸完液,他再回醫院接他,送回家。

聽小賈說,昨天在急診輸液後,有效果,原來嘴巴緊閉,不能說話了,現在又能張嘴說話了。胳膊也不那麽抽搐了。

在急診輸液,要比普通病房貴。輸了一大瓶液,裏麵裝的藥很多,就三千元。在急診呆一白天,收300多元護觀費。意思是護理和觀察。晚上收400多元。他們晚上就回家了,不讓護理觀察了。

在急診,還做了化驗和拍片。化驗肌酐才300多。大夫說不正常,太低了。說明吃的東西沒消化。

早就聽人說,透析病人的肌酐還不能低了,七八百屬於正常。

小賈上午和人誇獎她女兒,女兒說,錢和看病的事情不用她操心,她隻要看護父親就行了。

她很驕傲地說,我女兒在急診,打的很硬。怎麽治療,大夫就是建議,我女兒主義硬著呢,我女兒說啥大夫就得按女兒說的做。

大夫說讓去ICU,我女兒不同意。大夫又讓去一樓的一個病房,我們去看了,裏麵住的病人都是重病號,我女兒也不讓她父親去,說,這裏住的都是重病人。大夫說,難道你父親的病輕?

但人家不去,大夫也不能勉強。還是讓他們回急診了。既然你們願意多花錢,不怕花錢,那就自便。

那小賈的男人也沒幾天了,狀況不好,脖子沒有揪頭勁了,抬不動沉重的頭顱了。飯也不吃了。就和以前那個法院80歲老太太最後的日子一樣。

8月2日,星期四

人的生命力真夠頑強的,那個從內蒙古醫院搶回的小賈的男人,他又緩養了過來,出了急診,又來透析室透析了。上午小賈給他男人送飯喂飯,出來和人說,她家那口子還和她說,剛也通知我了。

小賈問,通知你什麽了?

通知我下星期二還來這個床位。

他挺高興的,認為透析室沒有不要他。說明他還有救。

這人也真耐的,一輸液,又像堵塞了了的管道,又疏通了。

接送他的那個小夥子人們打探清楚了,東北人,三十多歲了,還是單身,這幾天接送的次數多,估計給漲價了,他也沒幹別的,成了專職接送的。

人們猜測他也是沒啥技術,不然,他會幹點更能掙錢的。也早娶上了媳婦。

東北人也有窮人啊。

8月4日,星期六

張子祥和他老伴從北京回來了。他在安貞醫院放了心髒起搏器。共花了8萬多元,自費兩萬。

去之前,他是住重症監護室的。這時候張子祥的老伴才有功夫和人們議論重症監護室那些事。她的總結是,萬不得已,別去。重症監護室不是人去的地方。

這說到了小賈的心坎上,她真是心有同感,遇到了知音。她又有機會和人們回憶她男人在內蒙古醫院重症監護室,到鬼門關走一遭的經曆。

小賈的男人其實在重鎮正監護室隻住了兩天。小賈說她男人雖然腦梗了,但進重症監護室之前,還能說能動的,一進重症監護室,家屬不讓進去,沒經過家屬同意簽字,就給病人插了胃管,嘴巴裏也插了呼吸機,對了,還有尿管。還綁了心髒檢測儀。

整個人成了木偶,護士安頓讓送牛奶來,說要喂給病人。第二天,那袋牛奶還放在那裏,問護士,護士說給插了胃管,給輸送營養呢。

家屬是見不到病人的,連手機都被沒收了。小賈的男人腦袋還沒糊塗,把手機藏在了上衣貼身的口袋裏。身上的衣服都被剝光了,病人沒吃東西,開始發燒。為了降溫,護士把兩大塊冰塊,每塊冰足有一尺見方,墊在兩條大腿下麵,這麽折騰,第二天病人就嘴巴也歪斜了,話也說不清楚了。身體凍得發抖。

病人趁護士不注意,掏出手機給女兒打電話,因為戴著呼吸機,說話咬字不清洗,好不容易女兒聽見了,就是反複說三個字,救爸爸!

女兒和小賈商量後,也和親戚商量,找關係,找到醫院最大的領導,就是院長和書記,得到院長書記的指示,才讓他們穿著防護服進了重症監護室。

見了病人後,悄悄和病人說,你再堅持一天,我們救你出去。

然後他們和親戚一起出動,先和附院打了招呼,附院第二天派120救護車接人。

第二天,附院派出的救護車等在內蒙古醫院外麵,準備接人走。

重症監護室的大夫護士還蒙在鼓勵,很驚訝,附院的救護車怎麽來我們這裏了?走錯地方了吧!

他們說要走,大夫護士當然不同意。說你們怎麽能不簽字,不經過大夫的同意就走?

他們說,你們給病人上這管,那管,和我們說了嗎,讓我們簽字了嗎?這時候想起讓簽字了!後來還是書記院長讓放人,他們才放的。

後麵,就是附院的救護車拉著去了附院住了普通病房。

不過,現在他是真的快不行了。連飯都不想吃了。

8月9日,星期四

直到這個男人去世,我還不知道他的名字,我一直叫他從內蒙古醫院搶回的男人。隻知道他老婆姓賈。母親叫她小賈。因為她比母親小,大概60多歲。

今天男人去世了。早晨照常來透析,來不多時候,就難受,就推到了急診。但這次急診也沒救了他,又沒多少時候就死了。也沒用送回家,也沒用進太平街,直接和火葬場聯係,派車接去火化。

這個消息沒用家屬打電話詢問,有人到二樓繳費,遇到小賈推床出來,人已經沒了。

男人大概有預感,上星期就和小賈說,不想去透析了。其實也沒什麽意義了。飯也吃不進去了。可小賈大概為了不留下話柄,堅持到最後一刻。讓他死在醫院裏,也算給男人的家人,尤其是公婆一個交代。

聽說男人的父母已經八九十歲了,還健在,頭腦也清楚,早就和小賈說,有啥事不能瞞著我們。上星期公共過生日,還讓他們去,也不知去了沒有。

他麽在附院附近租住的單元房也是小姑出錢租的。公婆也經常接濟他們。有眾親人做後盾,小賈才有經濟能力和信心照顧男人,沒有放棄。當然,外援再強大,也要靠小賈自覺自願去付出。她不想照顧,那和雇傭個保姆一樣,隻為了掙錢,男人也支持不了這麽長時間,即使再延長一兩年,那也是一堆啦,爛肉了。

人的生命說堅強也堅強,說軟弱也軟弱。

前年他來到附院,已經是病入膏肓了,吃飯得人喂,大小便失禁,說話也是短句。我們說這人長不了。可他求生欲望很強烈,他老婆有時候說今天咱們別去了,他說不行。

 

不過,畢竟是油盡燈枯了,他的生命力已經耗盡,最近他開始說不想去透析的話了。說明他對活著也沒多大願望了。其實人快死的時候,大概也是有預感的。就像小賈的男人。

8月21日,星期二

小賈不來透析室了。但人們還會提起她。陪護男人的女人們說,小賈這下解脫了。

在小賈男人去世前,人們已經看出來,他沒幾天日子了。就有人對小賈說,你老公走了後,你女兒能生孩子了。小賈說,避孕這麽長時間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懷上了。不行,就抱養一個吧。

聽她說起,女兒對她父親真好,那是真的舍不得父親走。就在臨走前住進急診,因為吃不僅飯,營養不良,缺血,血管都癟下去了,輸液,護士給紮針,紮不進去,隻好把血管挑上來紮針,這就十分痛苦了。

女兒抓著父親的手,含淚說,爸爸,您忍住點,輸了液,就能吃飯了。

小賈的女兒和楊誌剛的女兒比,長得沒楊的女兒漂亮,工作也沒她的好,掙錢沒楊的女兒多。當然找的女婿條件也沒楊的女婿好。可小賈的女兒比楊的女兒孝敬得多。楊最後一次住院,問女兒繼續住院看還是回家?問女兒,你說我該怎麽辦?女兒冷庫地說,你自己看,想怎麽辦就怎麽辦?這看似給父親選擇的權利,給他自由選擇權,可實際上就是放棄。父親盼望的是得到女兒的支持,讓女兒肯定地說,爸爸,您放心,您就安心治療吧。別的事情您別操心。

可到死楊也沒聽到女兒這樣的安慰,老婆更是沒有。

條件不如他們家的小賈男人是有福的。小賈說女兒小時候,她對女兒說,你長這麽醜,長大了誰肯娶你呀!

當然長大了,還是有人娶他女兒的。不過,的確因為女兒長相不漂亮,女婿也醜。就這麽個醜女,父母沒給她漂亮的外形,也沒給她找份好工作,但她卻對父母有感恩之心。

楊誌剛的女兒呢,聽他說,從小啥活都不讓她幹,上大學就在呼市,每星期換下的髒衣服都要帶回家讓父母洗。女兒出嫁,楊誌剛和他老婆給了20萬,結果女兒結婚兩個月後他就走了。

是自己活活把自己餓死的。

8月29日,星期三

中午一下機,母親就和我說,今天小高和小賈來透析室了。

路上母親就和我說,你猜猜小賈男人去世後,剩下點什麽藥?

我說,肯定不多,國產左卡。

母親說,你都想不到,隻有四隻普通幹素。其他藥啥也沒有。

我說有病人家屬收留她那四隻普通幹素嗎?好像現在用普通幹素的很少了。就聽說李寶清用,不過,他也去世了。

母親說給人也沒人要。後來人們想起來張子祥用的是長期管,下機時可能用。本來還說沒人要的話就充公了,給透析室。後來張子祥老伴要了。

我開玩笑,小賈看起來不傷心吧,她是早就準備好了的,時刻準備著。

上午小賈的女兒陪她母親來的,看樣子她女兒比較傷心,透析室的老人死亡率很高,找幾個傷心的兒女很不容易,從內蒙古醫院搶回來的男人的女兒算一個。

男人的父母都八九十歲了,嶽父嶽母也八九十歲了,但都還健在。我想,他去世後,最傷心的是他的父母。

民政局現在很會掙錢,為人民服務一條龍,病人去世後,不用往家裏抬,給火葬場打個電話,一切搞定。隻要把票子數好就行了。墓地也不用自己找,去世後的祭祀活動需要幹啥,哪天幹啥,如同結婚的禮儀公司,都安頓你怎麽做。

小賈的男人終於受夠了罪,到另外一個世界報道了。但願另外一個世界他用不著遭受那麽多痛苦。

8月30日,星期四

小賈男人去世後,還隔斷時間到透析室和家屬們聊天。聽母親說她女兒認識個美容的,領著她母親打了激光,把臉上的黑斑都打掉了。說是打激光錢臉上還要抹麻藥。但臉上有個大的瘊子沒打掉。

小賈現在又侍候上了她年邁的父母。她老父親91歲,頭腦清楚。她老母親88歲,老年癡呆症。老父親和老母親每人退休金都四千多元。老父親至今不放財政大權,錢由他自己把守。小賈買什麽,需要花什麽,老父親每月都把項目分清了,一項一項的款額都清楚交代給女兒。每次小賈出去買東西,父親給她錢,她回來給父親報賬,餘額還給父親。要是買大項,比如買肉,老父親還要跟著去,親自驗收肉的質量。由他自己決定買哪塊肉。

老爸這麽精明清楚,老媽卻連老伴和女兒都不認識了。

不過,小賈的妹妹還認識。問小賈是誰?小賈說我是你女兒。她老媽說,你不是。你是我雇來的保姆。

她要是和她遞答幾句,她老媽就會說,你敢說我!你是我花錢雇來的。你不好好幹,我就辭退你。

老爸和老媽睡一張床,老媽說老爸,你這老頭,怎麽和我睡一張床。這不合適吧!說完,哈哈大笑。那笑聲和常人不同。有點甚人。

然後問,你是誰呀?小賈說是你老伴。老媽說不是,我沒老伴。小賈說,是你爸爸。老媽說,不是,我爸爸早死了。又問老伴,你到底是誰?老伴沒好氣地說,我是你爺爺。

老媽說,你那是我爺爺,我爺爺早去世了。

他們一天吃兩頓飯,估計是上午吃一頓,下午吃一頓。到半夜一兩點,老太太就又餓了。餓了,她就吵吵著不肯睡覺了,要吃飯。還點著吃。老頭也睡不著了。

小賈也隻好起來給做飯吃。燉上一鍋骨頭,兩小時候,四點,骨頭燉出香味了。能吃了。老太太說,聞到燉骨頭的味了。小賈故意說,我們一人吃了一塊,可好吃了。老太太就可憐巴巴地問,能不能給我也吃一塊。我也想吃。真像個孩子。

小賈的公婆也還活著,原來他們在附院租的房子房租就是公婆給的。公公也病重了,但腦袋還清楚。小賈男人去世的消息一直瞞著老父親。新年時小賈女兒去看望爺爺奶奶,爺爺還問,怎麽大兒子也不給打個電話?安頓奶奶,記得給拿上房租,過年呀,多給拿上一千,過年買點東西。奶奶含淚點頭答應,說拿上了。

就是因為有父母,父親雖然不能去照顧兒子了,卻還要時時刻刻問詢兒子的情況,給兒媳錢,兒媳小賈也才肯一直照顧老公到最後一刻,不然,小賈的男人情況還不如楊誌剛。

2019年1月19日星期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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