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文革”後期,做鄉村教師的父母因為父親的破產地主成分被調來調去,哪裏需要去哪裏,是“革命的螺絲釘”。還在繈褓中的我就開始隨著大人在鄉村公社之間遷徙。當地人把到一個陌生的地方居住、生活叫“跌生茬子”,意思是適應一個新的生存環境不容易。我們常搬家,常“跌生茬子”,每到一個新地方,總會和當時每個村子都有的知青很快熟絡起來,都是“跌生茬子”,那些知青更是從北京天津等大城市“跌”到了內蒙古的山村,父母和他們比起來,還是本地人,因此總會給予知青們力所能及的幫助。
我曾聽母親回憶,那些知青來內蒙古時有的隻有十幾歲,在城市長大的孩子突然下到農村,那才叫吃苦,得學幹農活、生火做飯、縫補衣服……當時白麵是細糧,供應得少,農民吃到的機會也很少,一年的大部分光景是吃當地產的蓧麵、玉米麵等粗糧。知青們不會做蓧麵食品,母親就手把手教知青們搓魚魚、擀囤囤、捏窩窩……每年村裏來賣小雞的,勤快的母親都會買一些來養。母親會把積攢下來的雞蛋送一些給知青吃,逢年過節也會請知青到家裏吃飯。
從母親的回憶裏,我知道了記事前關於我的一些事情。聽說嬰兒時的我很可愛,有人逗我,我總會綻放笑容。村裏有了我這個愛笑的小娃娃,而且是出自富有愛心和同情心的我母親——李老師家,知青大姐姐們就常到我們家逗我玩。母親上課時,就讓姥姥、奶奶和親友輪流照看,期間有半年是由快上學的姐姐看管的。有一回,村裏的小夥伴邀姐姐出去玩,姐姐打算玩一小會兒就回來,結果母親回來喂我,發現我不在家,母親找到和小夥伴一塊踢毽子的姐姐,姐姐見把我看沒了,嚇哭了。
母親正要大張旗鼓地尋找,知青大姐姐把我送了回來。這樣的事情多了,母親也不擔心,隻要不見了我,就到知青點找我,一準能找到。知青大姐姐要回家探親,母親總會給她們煮一些雞蛋、烙烙餅給她們帶上,讓她們在路上吃。而我的口袋裏不時出現的幾顆糖是知青大姐姐抱我玩時悄悄放到我的小衣兜裏的。
我記事時,“文革”已到了尾聲,還有些知青沒有被招工回城,一些有文化的知青成了鄉村代課老師。記得後來父母調去的一所公社學校中學小學不分校,那裏就有好幾位知青老師。那時候我能走能跑了,沒幼兒園可上,母親上課時就把我帶到班裏,我是個乖孩子,要麽站在板凳上聽講,站累了就坐在課桌上聽,不想聽了,就溜出門去,到校園裏當“巡視員”。
老師們都認識我這個巡視員,也不怕我的巡視,和我玩得最多的還是知青大姐姐老師。她們常把我抱回她們的宿舍,給我吃幾塊餅幹什麽的。
有一回知青大姐姐老師又把我帶回宿舍,吃完了餅幹,喝過了糖水,我要走了。知青大姐姐老師從箱子裏取出兩個鐵罐子,她告訴我這是罐頭,很好吃。她繞著我轉了一圈,又拿出她的一根褲袋紮緊我的棉襖下擺,解開扣子把兩個罐頭塞到棉襖裏。需要說明一下,小時候母親很有先見之明地把我們的衣服都做得大幾號,以便我們能多穿幾年。看著肚子鼓囊囊的我,知青大姐姐老師笑了,她又神秘地對我說:“這是咱們倆的秘密,別告訴別的小夥伴,你到你媽的教室找你媽媽。一定記住了。”我用力點頭。當然我不辱使命,按知青大姐姐說的,直接到了媽媽正在上課的教室……
那天晚飯,我第一次吃到了牛肉罐頭,這也是我們家第一次吃牛肉罐頭,我們都說好吃。父母說:“這麽好吃的東西隻有城裏才有,你們想吃,就要好好學習,有知識有本事才能到城市吃到罐頭……”
後來,知青大姐姐大哥哥們陸續回城,父母也因工作調動離開原地,與知青大姐姐大哥哥們失去了聯係。
再後來,我們也到了城市讀書、工作、生活……每當開啟罐裝食品,就如同開啟了兒時的記憶……春風又要吹綠大地,請你捎去我對知青大姐姐大哥哥們的祝福!
發表於2014年3月5日《北方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