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亥革命那一年,姥姥出生在內蒙古的一個小山村。也就在這一年,在山西的一個小山村,奶奶出生了。她們纏著小腳,沒讀過書,手腳不停歇操持著家務生計。她們都會釀一手好醋。
山西的奶奶後因戰亂隨爺爺來到了內蒙古,由於兒女(就是我爸媽)的關係,奶奶和土生土長的姥姥成了親家。親家會麵時的切磋交流,讓兒孫們吃到了更為香甜的醋。
新中國成立之初,機關單位有食堂,工作人員吃在裏麵,每月再給發很少的生活補貼。各單位搞夥食的人采購食材要到農家,那時候的醋都是自家釀,奶奶釀的醋好,除了自己家用,還可以靠賣醋貼補家用。
姥姥在村裏也是釀醋手藝叫得響的,每到釀醋的時令,那些對自己手藝不自信的媳婦們就請姥姥去幫忙,做關鍵的工序。姥姥總是有求必應,成了全村義務指導釀醋的師傅,手把手教她們配料的比例,攪拌的手法……
20世紀70年代我出生時,由於父母工作繁忙,我就在姥姥和奶奶家聞著醋香長大。姥姥和奶奶釀的醋按今天的話說,就是純天然綠色有機食品,其中不含防腐劑,存放一年依然味道鮮美。放到第二年的醋和新釀的醋糟混合,一年年延續成為陳醋。
在我的童年,農家還是自己釀醋。我在各家門前蹦跳著跑過,小鼻子翕動著,靈敏地辨別,總能逮住那悠長的甜酸,於是那誘人的甜酸引領我的腳步跨入這家的大門……
釀醋的第一道工序是窩曲。就是將豌豆、小麥、高粱在石磨上加工成均勻的碎瓣,然後用溫水和好,捏成一個個餑餑。再將這些餑餑碼在火炕的炕頭上,碼一層餑餑,撒一層枳子,一層層碼好後,用一個瓷盆扣住,壓上舊棉衣等保暖。大約一兩個月過後,揭開瞧一瞧,窩好的曲變幹,是紅色的,有時候火候不到,需要把裏麵的餑餑取出來,上下換個位置繼續“窩”。“窩”好的曲取出來,放在一個盆裏,揉碎了備用。
接著就是釀醋糟。將一些穀糠、黍糠、麥麩按比例放在一個笸籮裏,再把揉碎的曲按比例加進去,用手拌勻備用。在鐵鍋裏熬一鍋小米粥,然後用瓢舀起米粥倒進笸籮裏,邊往裏倒,邊用手攪拌,當笸籮裏的材料拌成既不鬆散又黏不成團的“絮狀”後,把這些材料倒進缸裏。注意的是,這些材料在缸裏要形成45度的坡度。然後用高粱稈編成的蓋子蓋住缸口,外麵用棉大衣包住,用以保溫。最上麵的那部分先升溫,開始的半個月每天要揭開缸蓋翻攪四五次,晚上也得起來,不能偷懶。翻攪的原則是從上麵逐漸往下麵翻攪,半個月後,每天翻攪的次數逐漸減少,大約40天左右,發酵好的醋糟散發出好聞的甜酸味,揭開缸蓋,撲鼻的甜酸味衝出來。這時候醋糟就做成了。
下一道工序是墜醋。把高粱在鐵鍋裏炒熟,加鹽和水熬粥,高粱不要煮爛了,熬好後倒進放醋糟的缸裏,攪拌均勻,上麵蓋一張高粱稈皮編成的軟蓋子,蓋子上再壓上光滑的石頭。醋糟會逐漸墜下去……
最後的工序就是釀醋。取一部分醋糟裝到醋霖(醋霖就是側麵靠近底部有孔的瓷缸)中。把開水晾一晾,倒進醋霖中。這個小孔要用草塞緊。準備一個大瓷盆或缸,上麵放條狀的木板,把醋霖放在木板上,小孔對著下麵瓷盆或缸的開口,醋就會從塞草的小孔縫隙裏一滴滴落下來。頭茬醋是最好的,味道好,營養豐富。當醋霖裏再也滴不下醋,再往裏加晾溫的開水,這樣四五次後,醋糟的酸味逐漸淡去,就可以當飼料了。
這種傳統手工釀造的醋甘醇味美,酸酸甜甜,含在口中口齒留香,舌下生津,緩緩咽下去,沒有酸澀的刺激,清涼、柔和、舒暢。炒菜、拌涼菜、吃蓧麵……加上它,美味倍增。
記得奶奶堅持每年釀醋,並分給親人鄰舍們一些,鄰舍們吃了奶奶釀的醋,都讚不絕口,把醋收藏著,等到過節時才拿出來。
記得有一年吃爺爺送來的醋,我一下子就品出味道和往年的不同,有種特殊的香味。我去問奶奶,奶奶悄悄告訴我,她將陳醋倒進新做的醋糟缸時,加進了桂皮,奶奶說這是她的新秘方,“別告訴你堂表姐堂表哥……”想到隻有我知道醋香的特別之處在哪裏,這醋吃起來就更香。
奶奶去世後,我和親戚們回憶奶奶,原來子孫們都傳有奶奶的秘方。
發表於2014年1月9日《北方新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