邐波的文學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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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力是蒙古族

(2024-07-07 18:04:05) 下一個

雲力是蒙古族,但她的生活習慣早已漢化,當然,有可能她母親或父親就是漢族。

透析室裏有個純正的蒙古族老太太,她穿的是蒙古族傳統服裝蒙古袍,漢語說得很生硬,隻能說簡單的漢語。她來自牧區,在呼市租房透析。她家老頭陪她來的,但每天她自己來透析,是開著電動輪椅自己開車來的。雖然租的房子離醫院不遠,那也是一大壯舉了。她還和人說,每天她開著電動輪椅自己買菜做飯。雖然她現在坐輪椅透析,一看過去她就是幹出來的,她自己說家裏家外她是一把手,啥都是她幹。麵對疾病,她也很豪邁,真有蒙古族人的血性。

雲力也很堅強。透析室的人都這樣說。

她透析已經11年了。她父母是高幹,在軍區幹修所給她留下一棟二層小洋樓。

她是獨生女。今年57歲了。17歲時得了一型糖尿病,因為父母在軍區是高級幹部,得了糖尿病也有能力讓她當兵,還不用去軍隊服役,在家就把兵當了。退伍後就有資格分配工作了,還是靠父母的關係,分配到了藥監局。

她現在已經退休,每月也能拿四千多元的工資。

加上夫父母給她留的遺產,她看病不成為題。

以前她沒有認識到有錢人和窮人之間的階級仇恨,透析時,她這個大嗓門公開在透析室給人傳授海參怎麽吃,鮑魚怎麽吃。蝦怎麽吃。

我聽了,第一感覺不是和她學習怎麽做海參鮑魚。是想,海參鮑魚我還沒吃過呢。人家吃得都不想吃了。過去她家常吃,不然,怎麽知道怎麽做好吃。

想必別人也有這樣的感受。畢竟透析室裏,如她這樣過去山珍海味當家常便飯的不多。

她以前常和王慧如鄰床,王阿姨,王阿姨的叫,和王阿姨很投緣。因為王阿姨也是有錢人,屬於同一階層的。

王慧如的老伴對她很好,因為有錢,可以用得起保姆。

雲力母親在世時,家裏也用了保姆。

像她父母那個級別的,每月國家都要給護理費的。自從她母親四年前去世後,她就沒用保姆。就是住院時,不得以才用護工。

因為她一直獨身,沒結婚。

用護工太貴了。聽說工大女老師常年住院,也就常需要用護工,白天150元,晚上150元。整天300元。是不是現在便宜了一點了?

聽雲力前年住院說,白天除了給150元,還要給40元的夥食費。晚上也這樣。那麽,一天就需要380元。

當然,她盡量不用護工,經常遇到她打車來,下車後還要走一小段路才能上樓。就這一小段路,她也要走走歇歇。因為短口氣。心衰。缺氧。

如今她不敢介紹自己家裏的優越生活了。當然,她以前介紹,也不是炫耀,不以為這樣的生活比別人優越,她還以為家家如此,這算不上什麽。可她雖然生活在優越的家庭,被父母寵愛大的,不知道窮人過得是啥日子。但自從人們把她當做有錢人,話裏話外帶刺,她就領悟到了貧富的差距。也懂得了不能炫富。

也開始哭窮了。

有次病人之間的對話讓我印象深刻。

那胡還是去年的事情。有天大家在透析登記室等著透析室開門進去。

人們說起做血濾和灌流,雲力每月都要做兩次,人們說她有錢。她說為了活命,不得不做。徐海燕說那還是有錢。沒錢想做也做不起。

雲力此時已經知道不能承認自己有錢,說我哪裏有錢,我是節省下的,兩年了,我連雙新襪子都沒買。

寧常在說,沒買新襪子,也有襪子穿。

王桂琴說,你沒錢有襪子穿,你看看我,連襪子都沒穿。

雲力因糖尿病並發症也患有眼疾,眼睛一度也看不見了。當時,她父母還在,給她找了中國最好的眼科大夫,給做了手術。現在,她視力雖然不好,但能通路。這也是她能自理的主要原因。

她住的軍區幹修所有士兵給保衛,幹修所裏有食堂,不收物業費,服務卻比有物業好得多,負責的多。有好幾次她的廬突然大出血,都是警衛送她去的253醫院。假若不是在這樣條件好的幹修所,她連車都打不上。

透析室有的病人和家屬以前給她出主意,讓她把小二樓賣了,買套小單元房,有錢看病。用好藥。雇保姆。

 

她隻是聽著,但並不按人們的意見去做。

想想,她的決定也是對的,哪個小區能有軍區幹修所的條件好?幹休所就把許多保姆做的給免費做了。離開幹修所,無論住到哪裏,許多事情都需要花錢。再說了,軍區還有許多過去她父母的老部下,可以關照她。至於房子,有這套房子做引子,她的姑媽,最親近的二姑,二姑父還是她的表哥,是她姨媽的孩子。雙重親戚,常來照顧她。她一生病住院,姑姑姑父就來看她。

她有財產可以留給親戚,親戚才肯來照顧她。

 

雲力住進了療養病房,住進去有段時間了。家屬議論,她就該這樣做。留著錢給誰呢?孩子沒有,還不是親戚。還不如自己花了。療養病房條件好,一人一個單間,很衛生。她雇了個護工。

她大概是覺得身體不好了,才住進去的。這不,這個星期二就沒見她,今天母親給我開化驗單,聽見大夫給她打電話,她說不舒服,在等著輸液,讓透析室給她安排做床旁。

我想她一是真的不舒服,二也是覺得再活還能活多久呢?做床旁雖然花錢多,做了效果好,舒服啊。就做幾次吧。

2018年11月1日星期四

雲力推床來的。聽說昨天晚上她就推床來透析了一次,今天上午又來了。她的表哥,也是她姑父,又來了。母親問她姑父雲力情況怎麽樣?

她姑父說不大好。脫水脫不出去,心衰了。母親說張雲美老師也心衰了。

聽了心裏很沉重。透析病人最怕的就是心衰。

因為脫不出去水,一次透析時間堅持不了多久,所以做床旁也堅持不下來。做一次床旁6小時。隻能多做幾次,一次時間不長。

水脫不出去,就會進入內髒。

11月8日星期四

雲力這幾天透析,每次時間不能長了,長了堅持不下來。她雇傭的護工不是原來的那個了,是另外一個比她年齡小的偏瘦的女人。也許那個也在,聽說雇傭了兩人。

她在A區住院,是石東英給看的。聽護工和陪護家屬們說,石東英說準備後事吧。石東英說她這是遺傳,她母親就是我一直給看的。看死的。

我問母親,石東英就是這樣說的,說雲力母親是她一直給看到死的。

母親說,看死的是我說的。

看來石東英的醫術不高明。不如趙建榮。

我想,就是趙建榮,到了病人嚴重時,也會把病人看死。

護工說已經瞞著雲力,把裝老衣服放到了病房。

雲力這次住院,聽她姑父說,也是她表哥說,是她姑姑,就是這位表哥的老婆送去的。她的這位小姑去看雲力,敲門沒人開門,小姑也有鑰匙,就用鑰匙開門,一瞧,雲力躺倒在地上,已經休克了。趕緊打120,把雲力送到附院。才搶救過來。要不是剛好她小姑來看她,她死了都沒人知道。

我們猜測雲力可能是低血糖休克了。就是她姑姑也不知道,要知道,先給她喝點糖水。一去搶救,大概注射了強心針,然後輸液,一頓折騰後,灌進去不少水,血壓又低,脫不出水,浮腫得更加厲害。惡性循環。

早聽劉華說北京協和醫院有藥,一針注射下去,血壓馬上就能升高。可附院的醫生是不知道有這種藥嗎?還是醫院沒進這種藥。聽許多病人護士說,高血壓有藥可治,低血壓他們也沒辦法。

倒是早聽孫德珍說過,低血壓了,要用管通,不過那種藥很貴的、。

我想,雲力已經到這個份上了,花錢不會吝嗇的,可為何她不用這個藥呢?還是大夫故意不給用?

聽護工說,雲力有個隨身帶的包,一醒過來,就問要她的包。她睡著了,就讓護工給保管。有次她小姑來了,就把那個包拿上了。她小姑要走了,護工和她小姑要上了包。她小姑還有點不高興。

護工說,是雲力安頓我保管包的,她和雲力的小姑說,包裏有什麽,我又不管。您晚上也不在,用包裏的東西,還得您來。

雲力大概有潔癖,她眼睛視力也越來越差了,每次打針,要套針帽,她套不上去,護工就抓著她的手往上套。

她和母親說。後來我和母親說,雲力也是,費這麽大勁,還不如直接讓護工給套上針帽省事。

雲力大概是怕護工的手不幹淨,不讓她套。都這般時候了,還這麽講究,真是個大小姐。

隻是她太虛弱了,上廁所,一個人也去不了了,隻好對護工說,我軟得厲害,你抱抱姐姐。

有次,她坐著,忽然頭往前一栽,頭朝下跌倒了。護工趕緊抱起她,叫護士大夫。

還有一次,半夜兩三點,雲力休克了,大夫和護士把她搶救過來,雲力大概自己也覺得不大好,想讓親人來,一直在問,我哥來了嗎?

護工就給她表哥,也是她小姑父打電話,她表哥接聽電話,護工說,我姐快不行了。您趕緊來吧。

雲力的表哥年歲也大了,聽說也八十了。說了句,這才麻球煩的。

護工聽了,眼淚刷刷地下來了。

她和母親述說,說,我當時一個外人聽著都心痛。

不過,後來雲力表哥還是去了。那次雲力沒死。人們說雲力透析都十四五年了。她今年好像58歲了。

她因為脫不出水,挨著做透析,人們說,該用蛋白了。聽說用蛋白可以往出帶水。一隻蛋白大約五百元,自費。大概雲力也知道,讓護工給買了用上了。

其實她早就該住院了,她大概還以為日子會很長,不能馬上把錢花完了,要把錢留著等身體不行了再用。人往往高估了自己的壽命。誰又想接受自己命不久已的現實呢?

她不想接受的,卻是真相的是,當你知道自己不行了的時候,用好藥已經不管用了。再比你有錢的人,也用錢買不回生命。

也隻有當用錢能延長壽命時,就花錢,錢才能起作用。當然,煩人又怎麽能恰好掌握好這個分界線呢?

如果人人開了天眼,知道自己什麽時候到期,那活著也會戰戰兢兢,沒啥意思了。

還是不知道的好,難得糊塗。其實就是糊塗得好。

2018年11月13日星期二

雲力這些天天天透析,是護工和一個護士推床來。人們看到雲力能坐起來了。就關心地問護工,雲力是不是好些了?

護工說,好啥呀!連床都下不來了。衛生間也去不了了,就在床上拉撒。

護工頭幾天還眼淚汪汪地說可憐啊,同情雲力,好像她就是雲力的親親人,雲力也信任她,說,抱抱姐姐。

這幾天就嫌棄開了雲力,雲力一天給她900元,就那,也不想伺候了。醫院讓雲力出院,雲力提出讓她跟著回家照顧。護工不幹,就是給錢也不幹,說,我要和你回家,過個一兩個月,醫院也不要我了。我把工作都丟了。

隻要腦子還沒進水,就會聯想到,大夫肯定和護工說了,她就是一兩個月的時間了。

雲力自己也感覺到了吧,這幾天能吃了,一頓吃一碗酸菜,三個包子。這樣吃,還能不渴,然後就是喝水。護工說,有次雲力讓她給灌一塑料瓶熱水,指指腮幫子,說要熱敷,她就給灌了一瓶子熱水。她出去,一會兒回來,一看一瓶子熱水沒了。成了空瓶子,就問雲力瓶子裏的熱水哪兒去了?

雲力說她喝了。

護工和人說時,還在笑,她還偷喝呢。

就連護工都說,她每月掙四千多元,她媽還給她留下那麽多錢,都給了醫院,送別人了。

當然這別人也包括她。

雲力脫不出水,浮腫,人們建議,應該買蛋白透析時用上。可蛋白醫院沒有,得自己到藥店買。大家意思是讓護工和雲力說說,然後她給出去買。護工說,管她呢!

護工就是為了掙錢,現在掙錢也不想幹了,嫌惡心。或者就是繼續幹,也趁火打劫,想多撈一把。一大把。不然,就用辭職要挾。

而雲力的小姑和小姑父,說是小姑有天晚上陪了一晚上,血壓也高了。就再也沒來。

雲力呢,平時別人碰都不讓碰,好像數她自己幹淨。這下,護工都說她不幹淨了。說她把胰島素用衛生紙裹了一層又一層,大夫說衛生紙一點也不幹淨,不讓她用衛生紙裹。

雲力是不能出院的,她現在出院,雇人都沒人給他雇。她就是回家等死了。她就是死,也得死在醫院。

中國的養老製度太缺乏了。沒有親人照顧的人,沒法死。

2018年11月15日星期四

聽母親說,雲力如今在賓館住著。醫院哪個科都不接收她了。她上次出院就是從重症監護室出來的。她不想出院,但院方說她已經花了三萬元,已經超出了範圍。讓她出院後再辦理手續進來。但出來容易,進去難。透析病人把透析比喻成做監獄,看來比喻不恰當。坐監獄的人剛好相反。

她又換了個保姆,保姆和人說,雲力的姑姑和姑父給她跑了好多科室,可沒有收她的。雲力每次保姆推著輪椅來,聽她報的血壓很低,脫不出水,臉龐浮腫,腿腳浮腫,而且腳已經變黑,正網上蔓延。說話也有氣無力的,吃一頓飯,總要歇好幾回。在重症監護室,就帶著呼吸機,得吸氧,出院時,把吸氧管拔掉了。在賓館,那裏能有呼吸機嗎?所以她永遠短口氣。現在還有口氣,等這口氣沒了,那就完了。

聽說原來在A區時,石東英是她的主治大夫,讓她出院,她不肯,給她單位的領導打電話,她有個好單位,是呼市藥監局,藥監局書記和局長親自來和石東英交涉,讓醫院繼續給雲力看,估計說了一通大道理,醫院得講人道主義,醫院就是個救死扶傷的地方,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她病成這樣不管吧?但石東英很講原則,不給通融,說就是習近平來了,也得遵守規定。話都說到這個份上了,你個藥監局的頭頭,總不能和習大大比吧?再說了,你們就是和醫藥相關的領導,自己給屬下開後門,開小灶,那還監督管理誰?自己先破例,誰還服從管理?你自己不得以身作則,還能以身試法?

12月2日星期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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