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天新地新人

末世 彌賽亞 以色列 曆史 民族 閃含亞弗 諾亞 聖殿 歌革 安息 耶路撒冷 聖經 文革
正文

消失的娜娜

(2025-10-31 12:04:56) 下一個

綠色行列一

 

消失的娜娜

 

1977年,打倒四人幫後全軍思想整頓、狠抓部隊建設掀起了一個練兵高潮。我們團拉到蒲禧海邊搞武裝泅渡訓練,我是在北方長大的不適應南方水土,被一種小黑咬兒叮的渾身奇癢,用手抓的很快就化膿潰爛,還發起高燒,團衛生隊就近把我送到了師醫院。

衛生員扶著我剛進師醫院門診,就被一群地方男女呼天搶地的哭聲嚇了一跳!他們圍著一個被石頭砸得血肉模糊躺在擔架車上的人不肯放手,一個護士怎麽勸都不聽,她雙手抹一把病人身上的血往周圍一撒,頓時血光四濺!嚇得老百姓急忙閃開,她借機把車推走,留下一句“老地瓜,笨蛋!”

她叫趙海疆,師醫院護士裏出名的潑辣,像個男兵性格。我住在外科病房,鄰床是一個泡病號的老兵韓建設,73年北京兵,大家背地叫他“韓老屌”,聽說是他用電線捅自己的龜頭搞發炎了,是旱的還是想偷懶咱不知道,反正應了部隊裏的口頭語“屌兵沒屌用”。

我有點瞧不起他,整天稀稀拉拉的脾氣還挺大,泡了一年多病號不出院也沒什麽治療,連醫生護士對他都是一副惹不起的樣子。他喜歡喝酒,硬拉著我偷偷溜到鎮裏小賣部,一瓶地瓜燒,兩碗鍋邊糊,講他做的最牛逼的事兒:說班裏一個戰士挨批想不開要自殺,夜裏站完第二班崗,就把班裏下鋪抽屜裏的手榴彈都打開蓋兒,用繩把引線栓在一起,爬到上鋪睡覺去了。這要是誰起夜或換崗絆上引線,十幾顆手榴彈就能把全排人馬炸飛連渣都不剩!巧的是,老韓半夜從連部喝完酒暈暈乎乎的回來,一進房間聽得有人嗚嗚咽咽的低聲啜泣,循聲找過去,就是那個想不開的戰士在哭。老韓憐憫心泛濫,伸手摸著戰士的頭一副老兵的語重心長,在濃濃的酒氣裏那個戰士猛醒過來,拉住老韓驚恐滴說,班長動不得,鋪底下有手榴彈!老韓嚇得一激靈,連忙彎下身查看,一看手榴彈的引線就在他腳邊一寸的地方!剛才要是動作大一點那就是粉身碎骨啊。立刻他就冒出了一身冷汗,酒也醒了,把引線解開,又仔細檢查了一遍,才把那個戰士扶下床到排長的小屋裏安頓下,好在排長探親回家,這間小屋就成了那個戰士的禁閉室了。之後幾天老韓和連裏幹部們小心翼翼地輪番開導安慰做思想工作,還給他彈琴唱歌,那個戰士的情緒慢慢好起來。雖然老韓救了十幾個戰士的命,避免了一起嚴重的事故,但終究這事不光彩沒有立功受獎,他倒也心平氣和,活著比獲個雞巴毛獎強多了,他說。

老韓比我年長兵齡又長還是老鄉,於是我倆成了朋友,穿著病號服整天在醫院裏到處閑逛,經常無聊的做點好事如修漏水管幫幫廚,順便偷夥房鹹鴨蛋當下酒菜,他吹口琴有兩下子,我就唱:世上的人嘲笑我,精神病患者,我的青春即將埋沒,有誰同情我。。。

有天晚上,他帶我去地委大院看剛解放的電影《海鷹》,門口站個女兵等他。他上前招呼叫她娜娜,我一看這不是門診的趙海疆麽。老韓看我疑惑就笑說,咱們老鄉,也北京兵。我一下嫉妒起這個老兵油子來,這可真是男人不壞女人不愛是吧?於是我不鹹不淡的說趙海疆是他爸起的名吧,一聽就知道她爸是個大老粗。她媽肯定是洋學生,娜娜就是她媽給起的小名,是不?娜娜哼一聲,我知道你,平安裏大院的屁孩兒。被她一句話噎得我不知說什麽好,就故意對老韓說,她是你女朋友吧?當年部隊這是一個很敏感的話題,幹部和戰士談戀愛是違反條例要處分的。娜娜把頭湊近我說怎麽啦不行?老韓嘻嘻哈哈說,走走看電影去。我們看完電影出來已經很晚了,老韓攛掇娜娜上公路攔輛車坐坐,女兵上路攔車百試不爽沒有不停車的,果然她攔住一輛軍用吉普車也不知道哪個部隊的,司機一看半夜一個女兵二話沒說就停了車,可她一揮手,我和老韓埋伏在路基下的亂草叢中,一躍就鑽進了後座,黑咕隆咚的後座上有一個人,我們也不管就把他擠到一邊上吩咐駕駛員,布哈林是叛徒,快去救列寧同誌!後來才知道我們劫的車是軍分區政委的,本來人家政委可以把我們直接送到師部法辦,一定是我和老韓一路耍貧嘴政委以為我們是師宣傳隊說相聲的,轉怒為喜才把我們送到師醫院不遠的路口下車,娜娜聰明的猜出車上的人有點來頭萬一出事也查不到師醫院來。

我們三個經常偷偷聚會,找老鄉玩,喝酒吃罐頭都是娜娜出錢,她提幹兩年了,比我倆大頭兵有錢多了。奇怪的是娜娜對老韓的態度不卑不亢,卻隨叫隨到,這在當時部隊裏是很少見的。通常男兵和女兵很少有接觸的機會或說基本沒有,因為野戰軍師以下單位是沒有女兵編製的,我們是從守備師轉到野戰軍,不知為什麽師醫院女兵沒撤,別的師本來看不起我們這個雜牌師,但咱師裏有女兵啊,其他部隊真是又羨慕又嫉妒又恨。後來知道,老韓自己搞壞了下水管被送來做手術,是娜娜給他備的皮,老韓立刻軟了,從此不舉。醫院怕擔醫療事故的責任被老韓賴上,雖然娜娜承擔了責任,也就不敢催老韓出院,他住在院裏跟大爺似的,從院長到主任對他睜一眼閉一眼。我說老韓怎麽對娜娜不客氣,頤指氣使的,我們三個經常在一起玩也沒人管,原來是這麽回事。有一次娜娜借了部海鷗相機我們一起去海邊照相,老韓對她挺不客氣的,指手畫腳,我心裏不太忿,你整天泡著病號不幹正事還人五人六的,罵你句屌兵都多餘,屌都廢了。可娜娜倒不在意任由他指使,我忍不住問娜娜怎麽會和屌兵老韓搞在一起的。老韓滔滔不絕對我說,因為娜娜的男朋友就是他給攪黃的接班兒唄。為什麽,我問。老韓輕蔑地說,雞巴毛什麽人啊,一個付指導員給總政寫信,說自己是後門兵,下鄉插隊時候父親走後門把他弄到部隊,現在全軍反走後門,他響應號召要求退回插隊的地方。結果這孫子被總政樹為新時代有覺悟青年,退出部隊送回插隊的地方,還混了個公社副書記。他老爸慘了被全軍通報休息了,你知道全軍有多少後門兵被退嗎?好幾萬呐,媽的這種人有野心把你賣了都不知道。娜娜笑笑也不生氣。

娜娜從北京探家回來沒幾天,老韓就情緒低落,說娜娜家裏不同意他們之間的事,原因是他沒提幹,初中就參軍沒文化,家庭出身又是街道上的。小看人,老韓不忿地說。老子長得也不寒磣,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處處不留爺爺去投八路!我覺得他長得不怎麽樣,跟鐵道衛士裏馬小飛是的,八路肯定不要他這路人。他恨恨地說,就算分手爺也要先把她給辦了。我說得了吧,帳篷都支不起來拿什麽辦啊?他拉我悄悄說,被娜娜家人一激靈,咱下水管突然好了,通水啦!老韓吹著口琴我唱:愛情啊滾開吧我不需要你,世上的女人都是毒蛇,趕快離開我。。。

我出院回連隊不到一個月,就聽說師醫院出事了,一個老兵為了一個破鞋女兵上吊死了。我大吃一驚,不用猜就知道一定是老韓,可他再神經也不會上吊啊,這不符合他的做派。我向連裏請假說要到師醫院複查,當天就趕到了師醫院。師醫院裏果然熱鬧,到處是找借口來看破鞋的幹部戰士,還有竊竊私語的病員和麵色潮紅的護士,老韓和娜娜的故事仿佛叫全師都激動的像要跑馬的樣子。

在師醫院門口遇到科裏衛生兵小方,就打聽到底是怎麽回事,她拉我到拐角處,一五一十的描述起來。老韓非要和趙海疆好,院裏找他正式談話,說你沒提幹就談戀愛是違反紀律要處分的。我說可院裏早就知道他倆膩膩乎乎的啊,要處分早就該處分了。你知道老韓住院是為什麽?小方臉一紅說,下水管報廢了,惡心!怎麽報廢的你知道嗎?癢癢用電線捅的唄,我笑,我們都叫他韓老屌。你流氓。我怎麽流氓了?又不是我給他捅咕壞的。那隻是發炎了消炎就沒事了唄也不至於報廢呀。那你說是怎麽壞的?他住院是趙海疆接的診,檢查時給他脫褲子他還扭扭捏捏的,海疆一把就把他褲子給擄下來了。後來要做手術準備給他備內個,誰知他又紅又腫像個大地瓜還挺流氓的豎起來了,海疆用術鉗子一敲說,老實點我見得多了,比你拉槍栓都多。誰知他一下就再也起不來了。聽得我菊花一緊,說冰涼的手術鉗子敲誰誰也頂不住啊。難怪整天他遊手好閑,醫院又拿他沒辦法又治不好他,他就賴在醫院了?院長找海疆談話也不知道怎麽辦好,海疆說她承擔責任。可怎麽承擔呀。有人說用感情療法美人計什麽的,所以她和老韓來來往往的就沒人管了。前段時間海疆探家回來,他兩就吵架聽說是海疆家裏不同意。老韓急了夜裏不睡覺白天不起床,見誰都要跟誰談話要賴上醫院。可有人向院裏匯報說他看見老韓睡著的時候有那個。。。支帳篷了,我說。對,支了,所以院裏認為他病好了就跟他正式談話,於是他就想不開,上吊自殺了。不能夠吧?韓老屌有膽自殺我是堅決不信的。據我分析是這樣,他是想用上吊這種方法嚇唬娜娜,可能是玩大了吊上去就下不來了。你怎麽知道老韓就不是以死明誌哪,而且還寫了遺書。小方詳細講述了事發經過。我腦海裏出現如下場景:那天是娜娜出完公差回宿舍,老韓在她宿舍裏邊等邊寫了一個紙條,就是我們唱過的《精神病患者》歌詞:世上的人都嘲笑我,精神病患者,我的青春即將埋沒,有誰同情我。姑娘啊快過來吧,坐在我身旁,你我今生在一起,永遠不分離。。。本來安排的巧合是老韓聽見娜娜已經往回走,馬上就要進門,他吊上去等娜娜一進門就發現,撲上去把他救下來,然後被他的赴死決心打動,二人抱頭大哭,然後堅決答應海枯石爛不變心。可就這麽寸,走到門口的娜娜剛要進門,急診室叫她就沒進門,老韓吊上去了。

這真不是自殺而是意外,我從沒聽說唱過這首歌的人會自殺的。老韓的父親來隊住在師招待所裏,我去看望他,他是一個在街道搖煤球的工人,有點噤若寒蟬的樣子,說兒子在部隊也沒學好還給部隊首長戰友們臉上抹黑,對不起部隊呀。死了幹淨活著也不是個好東西。屍體也堅決不去看了,骨灰揚了吧。

老韓活著時候屌沒用了,屌能用了人卻死了。師醫院兩個職工把骨灰隨手就埋在了後山坡上,我約了師部幾個北京兵,買了幾瓶地瓜燒、幾瓶桃子罐頭還有紅牡丹藍牡丹各一盒煙,晚上到山坡上聚一聚,一是打牙祭,二就算是給老韓送個行,祭奠一下。娜娜也來了,大家陪著她喝酒吃罐頭抽煙。夜深了大家都走了,娜娜要自己在這裏坐坐,我不放心就陪她坐了一夜,聊了很多。她跟我說,老韓自覺於人民自絕於黨,死的輕如鴻毛不說還成了全師的笑話,別的師都叫我們屌師(吊死),把師長政委氣得鼻子都歪了。師醫院本來對娜娜也沒有什麽處分的想法,雖然老韓事件是由她而起,但她也算是受害者。醫院領導說澄清關係即病患關係,韓建設的死是由於他自己資產階級思想嚴重又不好好改造世界觀的必然結果,就算當年趙海疆發生了一點點醫療事故,但院領導積極支持她對韓建設的治療,效果很好聽說也完全恢複了,甚至院領導還頂住有些對他們男女關係的傳言,這說明韓建設的死和趙海疆完全沒有關係,而是他自己單方麵的問題。但是娜娜明確承認了和老韓的戀愛關係,並且說由於自己的失誤發生醫療事故,內疚和責任促使她決心幫助病員恢複健康,但後來漸漸有了感情也就私下建立了戀愛關係,雖然知道條令條例規定幹部和戰士不能談戀愛。領導急了說你傻啊,別人躲都躲不開你還往裏媣,找處分?!娜娜不為所動還是堅持。院裏隻好上報師裏,師政委一聽大發雷霆,說咱們師本來就不受重視又不是老部隊見人抬不起頭,這些年花了多大的力氣才熬到野戰軍,裝備不如人、訓練不如人、作風更不如人也就罷了,竟然還出這樣的事、還死球個人還嫁雞隨雞壞了咱們師一鍋湯!死的那個燒了攘了,沒死的卷鋪蓋滾蛋!處分決定和複員通知書是一塊交到娜娜手裏的,院裏領導還擔心怕她想不通、壓力大,一哭二鬧三上吊再出點什麽意外,就準備找她談談心。

誰知我陪娜娜在後山坐了一夜,天剛放亮就走人了,連我都沒說一聲。院領導找到她宿舍隻見床上的被子疊得四四方方,全套軍裝也整齊地碼放在被子上,腰帶挎包水壺什麽都沒帶走就是人走了。院領導歎一句:欠命的,命已還;欠淚的,淚已盡。。。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幹淨!這話大概出自紅樓夢,可娜娜不是林黛玉,她是張翼德,用最烈的性子,守了最真的情。娜娜走後就沒有了她任何消息,我給她寫過信她也從沒回過。聽說有人去看她卻碰了釘子,看起來她是想把自己和部隊的關係一刀兩斷抹去這段青春的記憶。那個年代,我們年輕,荒唐,以為憑著一股衝勁就能對抗所有,卻不知道,有些玩笑開著開著就成了真,有些人走著走著就散了。多年後我轉業回北京,去景山後街找過娜娜,一個紅門小院她母親站在門口,說她不住在這兒,並且早就不叫娜娜這個名字了。我望著她身後小院深處,仿佛看見了那個急診室裏的女兵,那個跳到公路上攔車的女兵,那個守著老韓骨灰坐了整夜的娜娜。。。 趙海疆、娜娜,她消失在 1977 年的秋天,隻留下一段荒唐又珍貴的回憶藏在我心裏偶爾想起,如沐微風。

2025-10-21

 

[ 打印 ]
評論
目前還沒有任何評論
登錄後才可評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