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行列 九
班長和厝女的故事
by 平安裏
我們營輪值一年農場,進場參加最後一季稻子收割,聽說了這個故事。
師農場每季割完稻子,留在地裏的稻草就成了寶貝,進場部隊的騾馬、農場的耕牛口糧就靠它,當地老百姓燒火做飯的柴火也靠它,所以這些打成捆、堆在田裏暫時來不及運回的稻草,就成了周圍幾個村子老百姓爭搶的目標。
進場參加收割的部隊,都要派出戰士徹夜看守這些稻草,防止老百姓哄搶。高機連有四十多畝地,負責守夜的班長是剛提的,新官上任三把火,給班裏戰士下了死命令,一根草也不能丟。
入夜,村裏的老百姓傾巢而出,大姑娘、小媳婦、小孩老太太,人人帶著扁擔繩子,她們知道部隊的群眾紀律,不能打不能罵隻能阻攔,所以她們無所顧忌,用繩子捆上稻草,紮在扁擔上就跑。戰士們左攔右擋,哪怕長出八隻手也攔不住那些嘻嘻哈哈的女人,把新班長急得頭上直冒汗,大喊繳獲她們的繩子扁擔!夜光下,戰士們便和她們撕扯、追逐,有的撲倒她們滾在地上,你爭我奪的鬧成一團,到處是一片歡聲笑語。
鬧到後半夜,稻草被村裏女人們一趟趟搬回去不少。戰士們也累了,有的坐著抽煙逗孩子玩,有的甚至幫姑娘們捆紮稻草。隻有新班長一人還在做最後的掙紮,把小媳婦扁擔上的稻草拽下來,把老太太推倒在稻草垛子上;當他爭搶繩子撲倒一個黑影時,發現壓在他身下的是一個十五六歲的姑娘,軟軟的、冒著熱氣。他連忙鬆手、滾到一邊,那個姑娘沒有站起來,躺在那裏大口喘氣。新班長像被電了一樣一動不動,腦子一片空白,望著夜空閃爍的星星,心裏又怦然、又委屈,不知不覺流下眼淚來。新班長坐起身,看著田地裏晃動的黑影,他知道自己的任務算是吹了。稻草被搶,就連班裏戰士都不聽指揮,他不甘心,他要宣示他班長的權力和威嚴,寧為玉碎不為瓦全,我留不下的,你們也別想拿走!他劃根火柴,先點了根煙,然後把火柴扔在稻草捆上。點燃的稻草,映著新班長不屈的麵孔,不遠處那個姑娘默默不語;火光很快映紅夜空,映照出戰士們不知所措的表情,還有老百姓憤怒的叫罵聲。
農場這裏有三大怪:老太太抽煙袋,軍裝穿不壞,大姑娘撒尿技術高。說的是農場周圍的村子窮、抽不起香煙抽水煙,連隊戰士都喜歡到村裏去補軍裝,女的用扁擔站著撒尿……隻是聽說。因為我們農場圍海造田,把漁村的出海口給堵了,出不了海村裏男人都外出謀生,剩下的隻有女人老人和孩子。村裏沒有地,也沒什麽正經活計,靠山吃山靠著農場就隻能吃部隊農場了。每季收割完,村裏搶稻草、趕雞鴨下田吃剩下的稻粒,給農場部隊養養牛羊、趕小海撈些小魚小蝦賣給部隊。一般進農場的部隊紀律鬆懈、管理不嚴,白天幹活,晚上大把時間,不是喝酒就是進村補軍裝。都是十幾二十歲的小夥子,荷爾蒙旺盛,補軍裝是借口,就是進村找女孩子聊聊天、喝點酒,蹭點兒情緒價值。但部隊就是部隊,不能完全等同於老百姓,營裏經常下通知,督促連裏晚上進村把戰士們找回來,就怕出點男女之間的事,搞得部隊賠錢、賠糧食還被地方幹部敲詐,比如安排幹部家屬進農場工作、安排參軍指標等等,才能平息事端。
有天晚上,指導員帶著連部文書、通信員和新班長去村裏找戰士們歸營,戰士們和他們打起遊擊來,村裏大姑娘小媳婦也嘻嘻哈哈地做掩護。新班長又遇見了他推倒的那個女孩,發覺她像是村裏的異類,很少和戰士們搭話,但是見到新班長,卻悄悄一笑,拉他進屋說可以和他喝杯酒。屋裏有個老婆婆,坐在竹椅上抽煙袋,根本不看他們。女孩給班長倒了一杯酒,陪著他一口一口慢慢喝。班長尷尬的手足無措,就問你叫什麽名字。女孩說叫厝女。家裏還有什麽人嗎,班長問。厝女說大哥大嫂都外出做生意了,就她和阿姆在家。從此班長每天去村口井邊打水盥洗的時候,就盼著遇見厝女。隔三差五他也找出一條褲子進村找厝女補,補一個洞、釘一個扣子一毛錢。
有次營裏突擊檢查,嚇得戰士們狼狽逃竄,村裏女人打掩護家家都藏著兵,還跟來抓戰士的幹部們推推搡搡的打鬧,搞得幹部們也發不了脾氣,抓不到幾個兵。班長此時就藏在厝女家堆舊漁網的房子裏,兩個人挨得很近,班長又一次真切的感受到軟軟的、呼著熱氣的青春肉體。他情不自禁靠上去,緊緊的抱住了厝女。
半年後,村裏幹部找到連隊,說厝女懷孕了,一定是你們戰士搞的,連隊必須負責。按照老規矩接下來就要談賠償了,村幹部獅子大開口要一萬斤大米,一萬斤稻草,還要一個農場機修站的名額。連裏指導員費盡口舌,最後談成了一萬五千斤大米、一萬斤稻草,農機站的名額給擋住了。這個結果村幹部也比較滿意,說,起碼村裏三個五保戶的壓力解決了,剩下的要補償給厝女家,我們幹部沒分多少。
指導員解決了外部壓力,就在全連支部大會上大發雷霆,說他媽的進村補個衣服、喝喝小酒也就算了,現在是摸摸屁股還搞大人家的肚子,害的連裏賠一萬斤稻草,咱們的騾子馬還有耕牛吃什麽?你知道稻草多少錢一斤嗎?我們要用連隊夥食結餘去補夠買稻草的錢!司務長,從今天開始,連裏夥食減一個菜,炒菜不放油知道嗎?司務長連連點頭,建議說再抽一個班去養豬,第一個欄就能賣個百十塊錢。指導員餘怒未消的繼續說,你有幾斤幾兩啊,也敢養孩子,是哪個屌毛灰幹出來的屌事站出來,不然我處分所有班長、警告所有黨員!班長臉色灰白的站起身,頭垂到了胸前說,我要求處分。
部隊紀律規定戰士不準談戀愛,特別是和地方女青年談戀愛;這次事件還是和未滿十八歲女青年發生關係,讓人抓住把柄的是還懷孕了。這不僅嚴重破壞了軍民關係,違反紀律,還使農場賠了一萬五千斤大米,連隊賠了一萬斤稻草,班長就是用十年的軍貼也還不上。為了盡快平息事件的影響,經農場建議、營裏下達了處分決定,連裏宣布:班長被開除黨籍、脫下軍裝立即複員回家。
班長離隊的那天早上,指導員還有幾個要好的老鄉送他,指導員非常遺憾的說,你幹嗎要承認嘛,你不說連裏也是最後查不出,時間一長事情就過去了。班長說不後悔,做了就要認。隻是他拜托指導員轉告厝女,說等他回家安頓下來,第二年肯定會回來娶她。厝女遠遠的站在村口,望著連隊通向農場外的道路,不知道她信不信班長的話。
我們進場那一年,老班長已經接走了厝女,真的兌現了自己許下的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