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行列 五
“火燒腚”海英
by 平安裏
記得1976年底,我們幾個新學員從連隊鍛煉回團裏,卡車剛過白馬河的小橋,就見一個人跟著車跑,瘦瘦的,端著肩揮動手臂衝車上的我們連連揮手。車進院停下,我們五個人下了車,各分隊的老同誌們紛紛接過我們的背包、行李,那個瘦瘦的家夥搶上前來接過我的背包,嘿嘿一笑,“藍藍吧?我叫孫海英,沈陽的。我來報到你們已經下連隊去了,夠喝一壺的吧?咱倆一個分隊的。”說著就扛上我的背包一溜小跑地往宿舍樓去了。這是我第一次見到這個叫孫海英的家夥,直到我離開話劇團調到八十六師演出隊,又是他把我送到長途汽車站揮手告別。
海英生於藝術世家,他父親是遼藝的導演,出身魯藝的老資格。他17歲考到西藏軍區文工團,複原回沈陽後被分到丹東話劇團,“全是棒子沒雞毛搞頭,”他不安分,又考到了福州軍區話劇團。二次入伍的他,在我們這些新兵學員麵前就算根老油條了。
當年搞文藝的,外形要求方頭大臉工農兵形象,他這樣黑黑瘦瘦的基本演不上主角。我們在一起混了五年,他除了演叛徒就是匪兵甲乙,就算正麵人物也是犯個錯誤什麽的,比如霓虹燈下的哨兵的童阿南、台灣兒女的藍雄飛(進步青年學生,後當奸細被打死)。但這家夥屬於興奮性的,一上舞台戲來得快、點子多,總是搶人家的戲。大概這就是老天賞飯吃的人,天生就是演員的料,所以被招到前鋒的吧。
團裏複排萬水千山的時候,我倆都是群眾演員。第一場演紅軍戰士,第二場就是匪兵甲乙,總之除了那些有名有姓的角色,其他群眾角色都是我們這批學員輪番扮演的。在排練的時候,我就裝裝樣子走過場,海英卻一副認真的摸樣,和我抬著杠子紮著馬步一步一挪,好像肩上有千斤重擔,還跟我不斷的交流,嘴裏的水詞兒沒停過,表情義憤填膺又很悲壯。我忍不住想笑,可看他認認真真的表演弄得我很不好意思。第一幕結尾教導員李友國揮手向前,大聲道白台詞“讓革命騎著馬前進!”——我看到海英眼中隱隱含著激動的淚花,身體前衝、左臂端在胸前緊緊握拳,於是我也感動了起來,擠擠眼睛想擠出眼淚,學著他擺出前衝的動作。誰知道導演剛喊“停”,我還沒從激動中醒過乏兒來,人老兄一抹臉,跳下台嗖嗖的跑了。我以為他有什麽急事,要不是被尿憋的,其實屁事兒沒有,他跑回宿舍,又一溜小跑地回來了。時間長了我們都知道他的脾性,坐不住、靜不下,跟你說話,你還沒來得及順著他的思路回答,他一轉身沒影了!把你的半句話就給撂那兒了。恨的老茂兒無可奈何道:“海英這孫子,就是火燒腚!”於是海英的“火燒腚”外號不脛而走。? ?
海英膽子大,行為超前是團裏出了名的。八十年代初部隊整編,後勤經常價撥很多過期軍用品,如毛料軍裝、皮鞋、壓縮餅幹等等,不知海英怎麽搞到一輛挎鬥摩托車,雖然老舊卻在團裏風光無限。我們一般都是買個走私錄音機聽鄧麗君,而他卻花四百塊買了輛退役摩托去兜風,他連個駕駛執照都沒有就敢騎著上街,真是符合“火燒腚”性格,就這麽驚悚。不過,處在八十年代初大裁軍時期,團裏轉業複員問題人人自危、社會風氣吹進軍營、紀律管理鬆弛,也就沒人在意他這個出格的行為了。
他整天兩手黑黑的搗鼓那輛寶貝車,經常是零件拆一地好幾天裝不回去。自打買了這輛破車就沒見他能開出去幾回,轟轟隆隆出去,一會兒準得推回來,就見他整天斜挎著軍用挎包,裏麵裝的全是扳手改錐零部件,隨時隨地滿頭大汗的修車。我說海英,什麽時候坐你車去兜兜風啊,他頭也不抬的說,我說了不算,它同意才行。
有一次我們幾個約著去東街口吃冰,想坐他的挎鬥摩托,他還在修車,就說你們先去我弄好了去找你們。直到我們吃完冰散著步回到團裏,也沒見到這家夥的人影,大家就猜他準是故意避開我們,開著摩托去省話找小玲兜風了也說不定。
半夜,海英推著摩托車回來了,見我就罵,什麽人啊,吃飽喝足了回來就睡,也不知道去找找我。我說等你你不來,都以為你去省話了呢。去個屁啊,車壞到半道上啦,修到現在也沒修好,推回來的。我大笑。他氣得眼歪嘴斜,說以後你甭想坐我的車!
我離開話劇團之前,真的一次也沒撈著坐他的挎鬥摩托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