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聲明,題中“教授”並非泛指,是為特指,所指為我本人。其實,題目準確地表述應是“我真不是個東西”。為什麽不直接如此標題呢?因為在我看來,自己有些地方還算個東西,就這“教授”的頭銜真不是個東東。話已說明白,舉國億萬教授們萬勿動肝火,生悶氣,甚至找上門來,興師問罪,則讓我更不是東西了。
為什麽這樣貶斥自己這個“教授”,話還要從遠處說來。
我是1982年大學畢業的,(聲明:隻是專科)畢業後分配到一所省重點中學任高中語文教師,三年後調入一所中師,又五年也即1990年,調入大學任教。當我走進高校教室時,年紀已是一大把,資曆卻是最淺的。同事們無論是誰,都出外進修學習過,或作訪問學者,或攻讀碩士學位,有的甚至長期在外公費進修著。他們不僅公開發表了學術論文,而且也確立了自己的研究方向。而我呢?還得花幾年時間鑽研教材,撰寫教案,站穩講台。想出去進修,因為資曆太淺,怎麽也不會讓我去享受這帶工資加補助的公費學習。命運若此,隻有咬緊牙關,孤軍作戰地硬挺著。苦幹三年,終於讓自己的講課受到了學生的歡迎。1994年,公開發表了自己第一篇學術論文《王夫之“意境論”的再認識》,也許瞎碰瞎撞,是文居然為人大複印資料全文複印,這在當時我們那個專科學校,真還是讓大家刮目相看了二三天。受此鼓舞,我也開始了自己的科研,因為今天的高校,課上得再好也不能評職稱。當時,我暗下決心,既要當個會上課的教師,又要做個能搞研究的教授,正是在這種理念的支撐下,盡管我還擔任著繁重的行政工作,但還是做出了一些成果。1999年我順利地評上了教授。“八年艱苦抗戰”,完成了從講師到副教授到教授的“華麗轉身”。那個時候,一般的專科院校,教授還少得很,當時我們學校也就幾個。所以,學校的同事們都叫我們幾個教授為“大熊貓”,這又讓自己暗暗自得了好些天。
剛剛評上教授,學校說為了表現對人才的尊重,教授每人每年發一萬元的津貼,當時的一萬元真還是很令我們歡欣鼓舞的,因為又差不多是一年的工資了。過了一年,普調工資,教授津貼也水漲船高到了二萬。過了新世紀,職稱評定已有了太多的水分,不出數年,各高校領導們基本上都是博士學曆,教授職稱,盡管根本沒上課,盡管有些根本沒有專業,沒上課沒關係,申報表上照填上,人事處大印一蓋便上了課了。沒專業沒關係,統一都報思政係列,領導的問題都得到解決。於是人事分配製度也改革,教師按職稱領導按職別拿職務津貼。二者相較,就高不就低,敝人斯時也任個獨立學院院長,但行政乃正處級,比教授津貼少一些,於是我便按職稱領取;一位教授任院長助理,把他算個副廳級,又比教授高了些,於是他按職務拿。這個時候,我才明白,這教授還真不是個玩意兒,比個副廳級還差勁,什麽大熊貓,全是忽悠人的,就一小黃鼠,盡管不曾偷雞,但那身臭味真有些相似。我明白,大家更明白,千好萬好,還是當官好;於是,舉國上下,遑論教授、副教授、博士、博士後,一個勁地往“官”中擠,哪怕是個小得可憐的副科長。記得是2003年,學校開職代會,意見最大的是分配不公;在我們的討論小組,一位校領導假裝糊塗,說都是或按職務或按職稱拿津貼,沒什麽不公的。我這人脾氣臭,最見不得“假”,於是,直接就開了炮。我說:“分配不公主要是我和你多拿了錢,按職稱拿了一份教授津貼,按官職又拿了一份職務津貼,你拿廳級,我拿處級,平白無故一年多了二萬多,這螞蟥兩頭吃,群眾怎麽沒意見。”弄得領導尷尬不已,當年,每位院領導被迫減了六千大洋,有些二楞子竟目無法紀喊出了“劉曉林萬歲”,隻是我不但沒有萬歲,反倒成了領導眼中的二楞子。所以,年青人拚命往官中紮堆,我特能理解。
當然,不是每個人都能擠上“官”道的,於是,大多數還是要去弄個教授、副教授的,感謝政府,一連七、八年,年年放大水,許多於課堂教學中乃無名小卒也隨之沾了光,混了一頂教授的破帽子。自己雖然愚鈍,但深知其中奧妙,因為有些不是教師的領導們要解決職稱,盡管身為廳、部級高官,但有個教授頭銜還是風光一些,所謂黑白通吃,何樂不為。當時2009年有二位朋友,可以趁大水報正高,我勸他趕快報,二位卻說,急什麽急,明年一樣報,因為他倆當時家裏有些私事忙著;我說,機不可失,時不等人,到了明年,所有領導們均成了教授,這政策便會變的。然任我苦口婆心,二位終歸不聽。到了第二年,果然不出老夫所料,職稱評定政策突變,條件苛刻至甚(當然這是合理的,隻是前些年門檻太低了),二位頓時懵了,無不佩服敝人先見之明,至如今,臨近退休,二位還在副教授著,不聽老人言,吃虧一輩子。
接下來,一些年紀稍輕的,了無職務,隻還得往職稱路上擠。其中許多是我的朋友與學生,當然我是極力鼓勵,願他們奮鬥努力;但是,有的我就委婉勸阻,為什麽,比如有一個女同誌,又要上課又要顧家,尤其是家中一籮筐頭痛的事,不說日常家務、相夫教子,就那中風的公公,癱瘓在床的父親,就夠她累得筋疲力盡,死去活來!要發核心期刊,版麵費動輒是八、九千,那所謂A類期刊,更是一萬以上,還要熟人的“麵子”推薦,她一個副教授,一年的收入,不吃不喝,不管父母與女兒,也就三篇A類期刊論文的版麵費。我反複勸他,這又何苦呢?更何況,這教授本來就不是東西!自個兒已是十多年的老教授了,也出過十多本學術專著,完成過十餘個科研課題,可這工資,十來年一直是原地踏步,有時與學生閑聊,說年工資僅幾萬元,學生說打死也不相信,他們認為,一個教授至少也是二十萬年薪。我能說什麽呢?有一位在杭州經商的學生誠懇地對我說,如果真是這幾萬塊錢,你不如到我公司去,我隻要你坐在那裏,顧問顧問,什麽事也不做,什麽心也不操,平日多去西湖逛逛,去靈隱寺看看,一年也給你八萬。
盡管他是極為心誠的,但我決不會去,讀書人的虛榮心,總覺得丟麵子;殊不知,今日之教授,有什麽麵子!當然,也不能怨天尤人,隻能怪自己沒出息,捫心自問,這輩子這點本事,除了混個教授,其餘還能做什麽?
最近,看了一篇小文章,說的是“本事”,某縣城三、五同學小聚,各言本事,朋友說來說去,都不算有本事,可最後一個真正本事的一出場,直令諸同學自愧不如。一塊畢業,同在縣城,不到四年,已是手握重柄的一科之長,其餘幾人還一直在科員著。酒酣之餘,他向朋友透露自己真本事的九字訣:“錢要使,腳要賤,不要臉”,意思是,一要有錢,但更要舍得花錢;二是要勤於走動,萬勿不可“老婆孩子熱炕頭”;三是要能放下自尊,臉皮要厚,厚顏則可無恥矣,無恥則諸事可為矣。有此九字真言,所以這位仁兄,盡管大家都認為他沒真本事,可恁是憑著特有的功夫,短短四年,一帆風順,從一小幹事躍至正科級,如果再過四年又四年,如果讓他有市、省一級更大的舞台,如此發展趨勢,自是前途無量。
讀罷是文,吾真汗顏。說教授不是個東西,原本是自己就不是個東西。
在某個階段踩錯了一個階梯,那麽就步步錯位,撥亂反正有不少難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