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人臧克家有句曰:“有的人死了,但他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但他已死了。”這是大家都熟悉的句子。
近日,因為有朋友談及二位教授同仁的故事,就突然想起了這句話,依朋友所言之二人行狀,吾易之為“有的人死了,但錢還活著;有的人活著,但靈魂死了”;似乎很是恰當。
對於朋友言及這二個人的故事,心裏說不上有什麽難過,但總感到一陣悲涼;朋友說,如果不是最近偶聞其一亡一病,心中早就把對方忘了。對於二位教授,心中早已沒有期待;而二位之現狀,也沒有驚訝,生活發展的規律本應如此。正是,滿目荒蕪,悲喜本宜自渡;此生已誤,旁人未必能夠看破,惜哉,悲也。
一位是教授,對於專業,有他的執著,也曾焚膏繼昝,盰食宵衣,還出版過二本學術著作,因此而評上了教授。當年的晉升教授,曾在校園引起轟動,同仁間一時傳為“佳話”。無他,未評上教授時,低頭走路,俯首見人,一臉真誠,滿麵笑容;評上教授之次日始,形象驟變,令人驚詫,仰頭戴麵,鼻孔朝天,滿臉嚴峻,見人一“哼”,如是而已矣。
教授有二大理想,一是成為學術泰鬥,二是當個基層小“吏”;可自退休到最近去世,還是那二本書,連論文都未曾刊發一篇,可惜了平生“立言”三千萬字的宏大理想。至於“入仕”,雖經上下周旋,鬧出許多花邊,最終也是“白身”進了殯儀館。
教授有一大愛好,就是嗜錢勝命。文學人物畫廊上有好多吝嗇鬼守財奴形象,但無一能敵過我們的教授。這裏對逝者不尊,茲舉二例,一是教授與同仁逛街,必購物,購物必差錢,差錢必向同行借,借罷必不還。長此以往,絕無一人與其同行矣。一是教授有妻,不育,撫妻之姊妹女兒為嗣,一家三口,生活全由做臨時工的妻子張羅。教授工資全由自己保管,誰也不能染指,每月交妻子生活費400元。隨著物價上漲,妻不堪其苦,上訴於組織,學校無奈出麵百般斡旋,每月增至600元。愚人節那一天,教授不幸猝然去世,存單多少,金額若何,俱不為家人知矣。但願上天垂憐,不令財產湮沒,讓遺孀覓得全部存單,以慰教授終生積累之苦心也。
另一位也是教授,對於專業,他隻有輕浮,嚴格說是來,他沒有專業。在吾國現實的大學教育中,有不是專業的專業;不過,所有不是專業的專業,遠比是專業的專業紅火得很,重要的多。因為他的人生目的不是夤門,而是衙門,所以,不是專業的專業才是做官的敲門磚。皇天不負有心人,多年拚搏,也真的當上了官;雖是副職,管的雖是雞零狗碎,但也是一人之下,千人之上,威風的很呢。更為重要的是,有了官位,教授這玩意兒易於反掌耳,關於這一點,無用多言,你懂的。
有了教授頭銜,更有了一個官帽,這身份與架子便來了;學校的“官”,雖然在江湖中什麽東東都不是,但在校園內,卻完全可以威風凜凜,甚至殺氣騰騰的。我們的教授沒有辜負主子提拔之恩,鞍前馬後,舐痔舔菊,形象雖醜陋,但主子好開心。教授更沒有辜負頭上烏紗手中權力,先賢教導是“權不可用盡”,而我們的領導是恨不得一生的權一年用。如此做官,官確實做得很好,名聲就有些難堪了,好在咱們臧否官員,民意是沒有任何一絲權重的。
人生實在難料,正當教授誌得意滿風頭正健之時,盛年的他竟然意外腦中,瀕臨死亡,幸送醫及時,現代醫療技術發達,費盡九牛二虎力,終於從奈何橋畔搶回大半條命;因為手足偏癱,身體上有些部位已不聽指揮,似乎不屬於自己的了。人到了這個地步,什麽功名利祿,都化為水月鏡花,不願意挪的位子,迫不得已隻有拱手讓人了。朋友說,這心中的痛楚與無奈,恐怕隻有他自己才知道;而我卻在想,當其孤獨一人困頓於病榻之上的時候,會不會對過往有些反思?然而朋友卻肯定地回答“絕對不會”,因為能自覺反省的人,隻能是君子。吾聞之默然,也許,老天讓他留下來,該是不是一種懲處呢?
朋友說了這麽一些,似乎有些不地道,一人已死,一人半死,任他去吧,何必人前道短長?但朋友所述絕對實錄,良知也不允許自己胡說八道;說的目的是內心感到無限淒涼,前車有轍,足以警戒後人耳。人生短暫,從生到死,呼吸之間;人事執著,從迷到悟,一念之間;怨艾情仇,從愛到恨,得舍之間;聚散離合,從喜到悲,無常之間。世事莫不如此,醒悟者自得其樂,執迷者自尋煩惱,如是而已,豈有他哉。
錢乃身外之物,權是過眼煙雲,日出日落,世人看破了多少;秋霜冬雪,世人放下了多少;竭精竭力,又得到了多少;望洋興歎,又失去了多少;求而不得,煩惱了多少;得而猖狂,結怨了多少;欲壑難填,造惡了多少;人生匆促,享受了多少;無妄來時,一切張揚霎時間都灰飛煙滅;大限到時,萬貫家財頃刻間就自動清零。
故曰:暫且活在世上的我和你,感性之餘有點理性,情濃之時多些理智,塵俗的酒少喝一杯,份外的茶切忌沾唇,千萬別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