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鄉在衡山腳下,山衝田壟,全是大小不一形狀各異的梯田;所以,故鄉父老,世世代代以種植水稻為生。也正是這塊富饒的土地和這樣勤勞的鄉親,養育了我的祖祖輩輩。
水稻收獲之後,必須及時把穀子曬幹,否則,剛剛收割下來的穀子極易發芽與黴壞。所以,在故鄉江南,幾千年的小農經濟,使得每家每戶都有一個曬穀坪。江南丘陵地區的農家房子,幾乎都是依山而建,泥磚青瓦(再早些年代多是土磚草房),標準的房屋結構一般正屋三空,中為廳屋,左右兩邊兩前後二間臥室,謂之“三蓋五”。有實力的旁建偏屋,一側為灶屋,一側為雜屋。在偏屋與正屋之前所形成的凹字形空地,則是農家用於納涼、晾曬穀物的場所。鄉親們習慣把它叫做“禾坪”(故鄉方言讀如“吳堂”);到了收獲之季,作為曬穀之地。平時放置雜物、休閑坐躺;也是大人們敘話家常、孩子們嬉戲快樂的去處;還有,遇上紅白喜事,是擺設宴席的場所。
在沒有水泥的時代,純粹的泥土地麵作為曬穀坪是不行的,盡管泥土已夯得結結實實,但穀子置之於上,不僅泥砂多,而且穀子容易踩入泥中。有錢的富裕人家,便做“灰砂禾坪”,即用石灰和上砂石,澆鑄在夯實的地麵上,就成了結實光滑的“灰砂”曬穀坪。這種灰砂地麵經久耐用,使用壽命長達幾十年;而且穀子易幹,容易拾掇,即使有破損處,用石灰砂子攪拌補上即可。當然,“灰砂”地麵需要保養防護,平時不能用重物敲擊,敲破一個小洞,不及時修補,很快會潰爛一片;尤其是“灰砂”地怕凍,冰雪天氣一定要用稻草全部覆蓋,否則就會被凍壞。凍壞的灰砂地,到處凸起如泡狀,隨即灰砂麵脫落,一片片爛掉。
因為“灰砂”曬穀坪容易破損,所以在曬幹後的穀子中,總有砂石摻雜其中;又因其比重較大,風車也不能將其與稻穀分離,這是“灰砂”曬穀坪一個最令人遺憾的地方。但盡管如此,在過去的時代,“灰砂”曬穀坪是農家曬穀上上之選,隻是,貧苦人家沒有財力,都隻能望“坪”興歎。曾記兒時所見,有“灰砂”曬穀坪恐怕是百戶難有一家,都是連棟的大瓦房或祠堂才有的。
過去,沒有“灰砂禾坪”,但也不能直接在泥地上曬穀;於是,祖先們發明了牛屎糊禾坪的技術。每到收割稻子前三、五天,家家戶戶清理禾坪上雜物,除淨雜草,鋤平地麵,再次夯實;然後去牛欄挖上幹淨牛糞,除去其中夾雜的稻草等雜質,以1:2的比率摻入清水,反複攪溶,使之變為稀稠狀。用糞瓢舀滿牛糞水,潑灑於地麵;越是有經驗越潑的均勻,這樣,使得地麵鋪上均勻的薄薄的一層牛糞水,且所費牛糞量少。過了半天,待地麵牛糞水已幹,再均勻潑上一層,於是大功告成,就可以曬穀了。牛屎糊禾坪,沒有經濟成本,坪地幹淨,了無泥沙,這是灰砂禾坪所不具有的優點。缺點是容易被梳穀耙的耙齒磕破;尤其是碰上下雨,必須重新潑鋪一次牛糞。盡管如此,牛屎糊禾坪是幾千年農家曬穀最好的選擇。
曾憶兒時曬穀場,場上有專用的工具,一把曬穀耙,在一根約二尺長的方木條上釘上木齒,再接上約3米長的木把,宛若二師兄的九齒釘耙。這是用來翻耙稻穀的,讓平鋪在地上的穀子形成一條條溝狀,這樣加大了稻穀的受熱麵積,容易曬幹。一把燙耙,用一塊長約二尺寬約八寸的薄木板,中間也接上約3米長的木把,把曬幹的稻穀拖攏成一堆。還有幾把竹枝紮的長掃帚(鄉親謂之大掃把),稻穀剛從田裏收回,裏麵有很多稻草葉片,倒在曬坪裏攤成約二寸厚的一層,用大掃把在穀子表層呈平行狀輕輕掃過去,將混雜在穀子中的稻葉及其它雜物分離出來,這道工序叫“打大掃”。“打大掃”需要技術,雙手握住掃帚把手,身子稍往前傾,使掃帚扇形底部呈平行狀態,輕輕往前掃過去,臂力運於竹枝條,穀子不動,將表麵雜物帶出。打一次大掃,用曬穀耙又來回梳耙一次穀子,上一次東西向,下一次便南北向;如次反複打大掃與梳耙,讓穀子中的雜物清除幹淨,讓其均勻受到陽光炙曬。日落時,將穀子拖攏到曬坪的中央,形成了一座小小的山丘,然後,將風車抬過來,一人用撮箕將穀子放入風車上麵車鬥中,一人用手搖動風車車腹中風葉,產生風力,將壯穀,二癟子穀以及癟穀分離,壯穀入倉,二癟子穀研碎喂豬,癟穀燒成灰作土雜肥。記得小時候猜過一個關於風車的謎語:“白粉門樓八字牆,千萬舉子入科場;三篇文章分等弟,狀元榜眼探花郎”,真是形象極了。
時代發展到了今天,“灰砂”曬穀坪早已入不了農家法眼,即使不種地不曬穀,家家戶戶門前空坪都是水泥地,光滑潔淨,經久耐用。雖然,糊牛屎的曬穀坪已經遠逝,但那牛糞的清香、新稻的芬芳永遠長留在記憶的深處;因為,曬穀坪是農村一家生活的全部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