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迅先生曾說,“中國男人有二大愛好,拉良家婦女下水,勸風塵女人從良。”恕我懶怠,不曾考證出處;但是,一直從心靈感到震撼,真不容小覷其語義之深刻與經典。
還似乎沒有人給迅翁這句警言作過較為細致的闡發,在下愚鈍,願談一點簡單認識,以就教於方家。
一般認為,“拉良家婦女下水”和“勸風塵女人從良”,表現的是中國男人兩個方麵的處世方式,亦或是兩種不同的德行。前者是壞是惡,陷人於汙泥;後者是好是善,救人於水火。但個人以為這種認識太是膚淺,甚至是以蠡測海,門外逡巡,未能登堂入室,自難窺其堂奧也。
吾固以為,上述二者無有善惡好壞之分,隻是問題的兩個方麵;簡言之,意思就是說中國男人沒有一個好東西。“拉良家婦女下水”好理解,問題是“勸風塵女人從良”,為何不是善舉,且容老夫慢慢道來。
走上賣身這條道路,當然是“生活所迫”,是值得我們同情的;但是,為生活所迫就一定要去當妓女嗎?世界上為生計發愁的女性多的是,為什麽絕大部分沒有選擇這條路?可見還是有一些個人的因素,這恐怕是人們既不承認但又的確如此的一種尷尬。當然,家貧被賣,陷於青樓的屬於另外一種情況,不在這裏討論。君不見解放之初,人民政府決心清除青樓妓院,妥善安排妓女的生活出路,可還是有絕大部分妓女抗拒改造,仍然向往賣笑生涯。這是其一,更重要的一方麵是,中國男人很少有從心裏同情妓女不幸遭遇,無不是把妓女當作買笑尋歡的尤物。若說有勸妓從良,要麽是貪戀美色逢場作戲,最終是始亂終棄;要麽是沽名釣譽惺惺作態,最終是水月鏡花。曆史上也許真有風塵女子愛上落魄秀才的故事,但最終多是杜十娘怒沉百寶箱、張生薄幸棄鶯鶯的悲劇結局。世上似乎沒有轉過牆角就遇到了真愛,倒是轉過牆角撞上牆的卻有很多。
曆史上,常常為人稱道的是蘇軾幫助妓女落籍從良的故事,這倒不是杜撰。一是元祐年間路過京口時,宴會上兩個營妓鄭容、高瑩慕蘇軾之名,求幫忙脫離青樓,蘇東坡作《減字木蘭花》以贈:“鄭莊好客,容我尊前先墮幘。落筆生風,籍籍聲名不負公。 高山白早,瑩骨冰膚那解老。從此南徐,良夜清風月滿湖。”令二人呈當地長官,自然達到目的。是詞實為藏頭詞,每句開頭即是“鄭容落籍,高瑩從良”。
後來,蘇東坡在杭州作官的時候,有個叫“九尾狐”妓女想要從良,蘇東坡寫下判詞:“五日京兆,判斷自由。九尾野狐,從良任便”;準其從良。可是,當另一妓女援用九尾狐從良的例子來懇求脫籍從良時,蘇軾卻判道:“敦召南之化,此意可嘉;空冀北之群,所請不允。”什麽意思?雖然想要從良,“此意可嘉”,但她才藝出眾,如果這個妓女從良了,那麽杭州官妓就沒有了“花魁娘子”,故為不允。
可見,所謂勸妓從良,仍是遊戲耳。連蘇軾都是如此,遑論其他人了。所以,寧可相信豬上樹,不可相信幫助妓女從良事。
後來,有好事者把這句話孳生為:“中國人最愛幹的兩件事是,叫別人讀書,勸妓女從良”;感覺更是深刻。為什麽?因為這叫人讀書和勸妓從良,都是自我感覺道德優越爆滿,或者是流於假仁假義,為自己掙點“流量”;或者是費力而不討好,對方未必領你這個情。
而且,這讀書還不象為妓,是一件非常個性化的事,簡言之,隻要自己願意,是女皆可為妓;但心中再向往,卻不是每個人都可以讀書。這絕不是說讀書有什麽了不起,而是說讀書如同百工,有個人的潛質問題;譬之不是誰都可以學唱歌,誰都可以學開鎖一個道理。
故是,不要把讀書看得那麽崇高,被人們崇奉的“世上萬般皆下品,思量唯有讀書高”,絕對是傳統文化的糟粕。讀書可以高尚,但不是唯一的高尚;社會360行,每個行業都是高尚的。沒有行行出狀元,就不可能有五彩繽紛的社會生活。
更為重要的是,讀了書,知識必豐富,但讀了書,品德不一定就品高尚,甚至比不讀書還更加卑劣。所以,我們必須破除關於讀書的一個錯誤觀念,那就是不要指望讀書能使一個人獲得道德、品行方麵的收益。現實生活中,許多自詡為“飽學”之士,卻沒有“腹有詩書氣自華”的高雅自信,反倒猥瑣油膩,三觀卑劣,真不知道是不是讀書出了什麽問題。
明代曹學佺剛正不阿,一身正氣;一次,某皇親的奴才又故技重施放出鬥犬,任其咬人,一秀才被撲倒在地,眼看就要命喪狗口,這時路邊衝出一屠夫,殺了惡犬,救了秀才。皇奴大怒,把屠戶捆綁送官,要求官府判他給狗償命。曹學佺看過狀紙後,不懼權勢,判屠夫無罪。皇親暗中重金賄賂並威逼恐嚇秀才。再審時,秀才出賣屠夫,改了口供。曹勃然大怒,拍案而起,重責之,秀才挨不過板子,隻好招了。曹學佺憤然在案卷上寫下“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的千古名聯。其實,這樣的秀才多著呢,倒是曹學佺卻少見。
胡說這些,實不應該,用文雅的話說,這叫清泉濯足,大煞風景;焚琴煮鶴,罪不可恕,乞求諸君原諒則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