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鶴立雞群頌“興隆”

(2023-04-11 20:32:54) 下一個

興隆是一個極為普通的江南山村,座落在一個四麵環山的小盆地中;兩岸青山,一道碧水,那風景絕對是“畫圖難足”。

在我兒時記憶中,從碼頭坐船過河,沿著一條小溪,蜿蜒曲折的一條石板道,未及三裏,眼前是群山疊翠,前麵似乎已無去路。可沿著山腳往左一拐,兩山擠壓,僅隻留下一條小徑一道清溪的小“胡同”,“胡同”前進近一裏,竟然來到了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豁然開朗處,四周小山環繞,中間一片土地平曠,“屋舍儼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屬,阡陌交通,雞犬相聞”。

這就是興隆大隊,一個遠離塵囂但又不僻遠的世外桃園。

這個大隊四周為山巒環繞,隻有這一條胡同般的小道與外麵溝通,其餘都得越山而過,好在山巒矮小,坡勢平緩,出入並不困難。但就是這樣一個世外桃園,成就了世外桃園的生活。

對興隆的前世今生,我不了解,因為1961-1962年,父親曾被“發配”去興隆大隊當醫生,於是,我知道了三年困難時期興隆大隊的超級幸福。

三年困難時期,興隆大隊無一人挨餓,無一家缺糧,而且,全大隊守口如瓶,誰也不知道興隆大隊一直在走資本主義的“黑道”(據說也有公社幹部知情,看來公社幹部也有不同政見者,但這一切今天已無可考。

這個村有個特殊的情況,全村有98%以上的人都姓劉,而且屬同一先祖,連那十來戶外姓都與劉姓是姻親;與其說是一個大隊,不如說是一個大家庭。宗族勢力根深蒂固,滿村子都是爺爺奶奶、伯叔嬸娘、兄弟姐妹乃至侄子孫子玄孫子。也許正是這種牢固的宗族勢力,讓這裏成了個真正的獨立王國。

大隊支書是一位典型的莊稼漢,為人正直,幹農活是老把式,他在大隊是書記,在族裏卻是孫子輩。支書做任何事,一定會去征求幾位爺爺的意見;隻要是爺爺們讚成的,全村人都會自覺遵守。

大辦食堂時,興隆也辦了食堂,但每戶人家的小鍋小灶不拆,白天食堂定量而食,晚上回家打個補釘。當允許食堂拆散時,興隆各家各戶鍋灶齊備,立即可以分家而爨,未受任何影響。

興隆不缺吃的,當然也與其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有關,四周是山,為砂壤,天生沃土,坡勢平坦,油茶林下,特別適合栽培紅薯,種豆子,林木稀疏處,栽高粱玉米。當時大隊全部放開,讓社員不占農田,利用山林,種植穀物。雖然糧食上交國家之後,剩餘也不太多,但遍地豆菽黍薯,足夠村民吃飽。為了應對上麵隨時的明查暗訪,社員所有自種的農作物,一律以生產隊為單位,集體播種收獲。盡管全大隊沒有“內奸”,守口如瓶,但外頭總會有些風聞;於是,公社幹部,加上外麵“好事者”,總在有意無意之間突然來到興隆,田頭山下,仔細察看;可無論何時造訪,興隆大隊永遠都在出“集體工”。

父親去了興隆,也許是因為姓劉,也許是村民認為父親完全值得信賴,更重要的是父親的醫德醫術讓社員讚佩,大隊支書把實情全部告訴了父親,並把父親列入了大隊社員的同等待遇。盡管父親的同等待遇對於自家五個“飯桶”兒子來說也不能完全解決問題,但足以不會餓死。二哥身強力壯,常去興隆,省親是假,掃蕩是真,每次一大擔,雖然全是雜糧,但也是救命之寶。還有村民不要的青菜兜、細小的紅薯、蘿卜纓子等,到處都是,二哥一擔擔運回來;記得有一次二哥帶回一袋子炒花生,那種香脆,終身難忘。正是有了興隆的外援,三年困難時期,我的一大家子無一餓殍;至今思之,猶令人感念不已。

二年後,父親離開了興隆,至今已是60年,再也沒有去過那風水寶地了,但心中的那座豐碑,永遠不會坍塌。當時的支書和爺爺叔伯們,恐怕大多都已作古,想去舊地重遊,已不是簡單的“童子相見不相識”,而是“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隻相似”了。

興隆大隊安排住宿的那戶人家,我們兄弟管主人叫叔叔,叔叔一家待我們如親侄兒,隻要去了,都在他家吃飯。印象最深的是紅薯幹蒸飯,木甑蒸,香氣撲鼻,頓頓管飽。而且每餐都有葷菜,蒸雞蛋,臘大腸,更多時候是幹魚仔,興隆小溪裏、池塘中魚蝦豐足,上天的饋贈,讓興隆人的生活充滿了幸福。第二個印象深刻的家家門前屋後,都是桃、李、棗、梨和板栗樹,隻要是果子熟的時候,到處有吃,幹棗幹栗,長年不斷。還有一個深刻印象就是興隆的泉水,清冽甘甜,終其一生,再也沒有喝過興隆那種泉水了。

有時我總在思考,同一片藍天下,為什麽總會有不同的風景;有許多質樸的勞動者,其良知識見卻勝過許多所謂的“滿腹經綸”;當年興隆大隊所做所為,公社領導不可能不知道,為什麽裝著糊塗不介入;三年困難時期,興隆能“獨善其身”,這個支書是不是優秀的共產黨員;改革開放幾十年了,“興隆奇跡”為什麽沒有見諸媒體,是不屑宣傳,還是有所顧忌;中國是農業大國,廣袤的鄉村需不需要鄉賢,宗族文化有不有可取的成分。等等這一切,其實都關係到現代新農村的建設,真還值得我們認真研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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