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多芬創作的《第五交響曲——命運》和他失聰後創作的《第九交響曲——歡樂頌》,……正反射出他不屈服於命運的抗爭之聲,和他失聰之後依然熱情澎湃的內心世界。
寫了幾篇家族的往事,有點累,換個話題。
最近看新聞,說年輕人中患憂鬱症的人數在增多,自殺率也在攀升。如今的年輕人,多是“獨生子女”,從小受寵、自我感覺較好,抗壓能力較差;遇到挫折就可能一蹶不振或“躺平”。
其實,能坦然麵對逆境的人並不多,那需要具備人生的智慧和更高境界。第一步先要學會“視而不見,聽而不聞”。
山區的聾啞人
曾經寫過一篇《啞巴》,說過陳衝少年時演過一位聾啞女孩“啞妹”,還記錄了我在山西晉東南“接受再教育”時,和村裏一位聾啞人的友誼。我會說話,能讀書,但是體力差,農活幹不好;他體力好,農活幹得好,卻不會說話,也沒文化。
聾啞人在鄉下是會受人歧視的,但是啞巴個性開朗、“心很大”,加上聽不見閑言碎語,比我活得更自信更陽光。
說起來,當年晉東南鄉下的聾啞人比率還蠻高的。公社醫院的醫生說,主要原因一是水不好,二是缺醫少藥。當地水的含碘量太低,有三分之一的人都有甲狀腺問題,不少人的脖子上都垂著個大包;還有就是衛生條件差、又缺醫少藥。像幼兒發燒和感染這些常見病,在城裏很容易用藥物控製住;可是鄉下的不少聾啞孩子,都是在高燒之後變成聾啞人的;還有不少孩子得了小兒麻痹成了瘸子。
我們村不到百戶人家,就有好幾位聾啞人,還有幾個瘸腿的。剛才提到的那位啞巴是情況最好的,其他幾位啞巴都有著不同程度的智障。其中有位聾啞+智障的女孩,被村裏的人性侵之後,她說不明白,隻會亂哭亂叫,後來甚至還懷孕打胎了。她父母應該知道發生了什麽,可是找不到證據,也覺得很丟臉;或許對方有些權勢,他們惹不起。她母親常常流著淚罵,這聾啞女兒活著也是“遭害”,還不如死了省心。
城市的聾啞人
說到這兒,不由得想起一次與聾啞人相遇的美好經曆。他們是昆明城裏的聾啞人,是很自信的一群人,在那個陰暗的年代,他們像陽光一樣溫暖著灰色的天地。
1971年初我探親假結束,從上海回河口農場,買的是從上海到昆明的直達車票。很幸運,那次列車沒有對號入座,在進站的一片混亂中,我從一個窗口爬進車廂,竟然陰錯陽差地進了臥鋪車廂,占領“一鋪席”之地。車行三天之後,火車在一大早到達昆明,我睡了三天精神頭挺足,小火車要晚上才開車,我就先把行李寄存在車站,然後走去昆明城內遊玩。
我那天去了翠湖公園,隻是人生地不熟,很希望得到當地人指點。
正好看見對麵來的一群人穿著很體麵,有幾個人還穿著皮夾克。我就主動過去打招呼、問路,也想打聽出更多公園的信息。對我的問話,他們隻是用手比劃著並不出聲,後來就拿出寫著“我們是聾啞人”的紙給我看。我不在乎他們是什麽人,隻要是昆明本地人就好。又想起當年在鄉下和啞巴交流的手語,就照葫蘆畫瓢,亂比劃一通,溝通得還挺順暢。他們邀請我同遊,我就加入他們之中,一起指手畫腳,絲毫不覺得交流有任何障礙。
那天風和日麗,人人春風滿麵,毫無文革中的暴虐之氣。他們麵帶笑容,不卑不亢,周邊的人也沒有對他們側目,真是很開心而放鬆的一天。
後來到黃昏時,他們聽說我是知識青年,要乘小火車去河口,還殷勤相送,祝我一路平安。如今想起來,幾次獨自到昆明,都是在街上邊走邊問路,隨時加入陌生人群體與之同遊。那時候人與人之間關係單純友善;想起來很溫馨,隻是恍若隔世。
躁亂的有聲世界
我年輕時經曆過太多動蕩,那個年代,個人完全沒有隱私,人的習慣愛好甚至外表,都可能受到“革命群眾”的指責。如今到了六、七十歲,隻想活得更清淨些。即便聽力還好,人與人也當保持一定的距離,拒絕再去聽世界上充斥的噪音。
聾啞人聽不見噪音,就少受汙言穢語的攪擾;即便被主流社會推到邊緣,還是能在“清純”的世界享受著另類的“清心之福”。如果整個社會都在嚴格的監控下,稍不小心就“禍從口出”,正常人也得“少說為佳”,甚至裝聾作啞。聾啞人比起耳聰目明的人,“因言獲罪”的機會要少得多,倒是因禍得福,顯得“得天獨厚”了。
文革中很多有地位學問的人,倘若他們是聾啞人,可能就不會被推到風口浪尖,不會引起那麽多人的“羨慕嫉妒恨”,不會被整的死去活來。老子說的“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還真是這麽回事。
清淨的聾啞世界
我父親家有十兄弟,年輕時個個出類拔萃。但可能是遺傳基因的緣故,他們中的大部分,聽力都在六十多歲之後迅速退化。隻有一位四叔從小學音樂,在中國頂尖樂團工作一輩子,到九十出頭了,還能和西方的交響樂大師一起欣賞和討論音樂。他似乎把其他兄弟喪失的聽力,全部匯集到自己身上了。
我父親早就喪失了聽力,配置了各種助聽器都沒什麽幫助。不過現在家家有電視有電腦,父親即便聽不見,也可以天天在電視上看各種體育比賽,在電腦上玩撲克牌益智遊戲。如果電視屏幕上有字幕,他還可以清楚了解很多電視劇和新聞的內容。隻是他出去的時候和人打招呼,根本聽不到別人的回話,常常在人家客氣回話的時候,還在大聲問候和打招呼。不過這也讓他活得清淨而快樂。
其實,並不是所有音樂家都一輩子保持優越的聽力。有的音樂家,在壯年就失去聽力。貝多芬就是在失去聽力之後創作了《第九交響曲——歡樂頌》。
我聽貝多芬的《第五交響曲——命運》和他失聰後創作的《第九交響曲——歡樂頌》,可以感受到他內心的激情,隻是覺得音符太剛健,節奏也太強烈了;也許應該用同理心去理解,一個失聰的音樂人對命運的抗爭、對真善美的追求和他內心那些熱情澎湃的旋律。
很多音樂天才都個性較強,人間的嘈雜往往會影響他們的創作。如果聽不到那些流言蜚語,從他們靈魂中流淌出來的音樂更純淨,倒未嚐不是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