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山交大曾經有一個大名鼎鼎的“土老五” 班級,即土木工程係1951屆。1946年是抗戰勝利後各大學第一次在全國範圍內單獨命題招生, 159位青年學子成為交大播遷九年、複員回唐後的第一屆大學生,其中約半數是包括父親在內的土木工程係新生。這屆學生本應1950年畢業,1948年下旬因內戰遷校,全體在校生推遲一年畢業。1950年6月朝鮮戰爭爆發,土木工程係四年級的60位同學加入全國唯一的大學生工程隊,赴朝參加機場建設。回國後再補畢業設計課程,他們班級又延遲至1952年4月畢業,因此得到 “土老五”這個稱號。由於學生時代經曆了國共內戰、新中國成立、朝鮮戰爭等重大事件,他們的同學友情十分深厚,圖為土老五班級在老唐院圖書館前的畢業照。
1946年6月, 唐山交大奉教育部令更名為 “國立唐山工學院”,顧宜孫教授擔任院長。唐院設立土木工程係(分為鐵道工程、結構工程、水利工程、衛生工程和建築工程五組)、建築工程係、礦冶工程係、冶金工程係和礦冶專修科。9月3-4日在上海、18-19日在北平和唐山分別舉行招生考試, 10月末新生陸續報到,11月1日開始上課。黃壽恒教授應聘為土木工程係係主任,他在《唐院月刊》上關於複員後土木係的課程設置、師資聘請、課時分配等問題暢談了自己的設想,唐院複原後第一次修訂了各係科的課程表。土老五班級在交大求學期間,親聆眾多名師教誨,深受 “唐山精神”熏陶,打下了堅實的業務基礎,老先生們的深厚學養和道德風範使他們終身獲益。
土老五班友沈熙明在交大百年校慶的紀念文章《夢縈所牽老唐院》中寫道:“我的眼睛是唐院叫我睜開看世界的,我的工程技術生涯是唐院為我鋪展的。”他在文中回憶道,羅忠忱教授“教學生不但學知識,而且學素質,養成一種最寶貴的精神——嚴謹,這是我感到母校給我的一筆終生受用的財富。”“教授的薪金很菲薄,但是他們辛苦耕耘沒有怨言,一心一意把教好學生視為天職。記得那時羅教授穿的都是一襲布大褂,不論寒暑都是如此,隻是內襯不同而已。顧宜孫和武鏡湖兩位教授穿的都是磨得發亮的西裝。其他教授都很簡樸,形成一種重內涵輕外表的高尚情操。” 沈熙明還在文中描述了美麗的校園景色,圖為部分土老五同學的校園生活。
土老五的學生時代與中國社會的風雲變幻緊密相連,他們入學半年後的1947年5月15日,學校舉辦了複原回唐後的第一次盛大校慶。由土老五多人組織和參加的歌詠隊演唱了《古怪歌》等進步歌曲,歌詠隊經常在班上的唐院子弟張必恭家中活動,後來發展成為唐院規模最大、存在最久、最為活躍的學生社團,積極投入反內戰、反迫害的運動。1948秋天,因戰事影響10月14日才正式上課。由於遷校呼聲高漲,課程無法繼續,11月11日開始停課,全校大部分師生員工分批到達上海。直到次年3月28日,唐院師生才借用上海交大校舍複課,多位土老五成員在上海加入新民主主義青年聯盟。6月28日大批人員乘專車回唐,7月8日學校更名為 “中國交通大學唐山工學院” 。
父親在2002年發表的《繼承和發揚唐山土木優良辦學傳統》一文中寫道:“唐山土木四年學習的課程中,特別注重基礎課的設置,其中數、理、化和語文(英語和漢語)等課的學分約占四年總學分的30%,再加上力學、測量、製圖等技術基礎課和專業基礎課的學分比例達到了80%以上”。他在文中將這一優良傳統歸納為十六字:“門檻高,基礎厚,知識寬,治學嚴”。土老五四年間的課程設置及(括號中的)學分如下,有些課程的學分空缺。前兩年大部分課程采用英文教材並以英語講授,1949學年開始後增加了政治必修課和俄文選修課,專業課逐漸采用自編中文講義並用漢語授課。
第一學年(1946年度) 必修課:微積分 (10)、物理 (8)、圖形幾何畫 (3)、圖形幾何 (2)、測量 (2)、測量實習 (1.5)、工程圖畫 (3)。
選修課:國文 (4)、英文 (10)、工程化學 (6)。
第二學年(1947年度) 必修課:力學 (2)、測量 (2)、測量實習 (1.5)、工程圖畫 (1.5)、材料力學 (5)、水力學 (4)、測地學 (2)、天文學 (2)、建築材料 (2)。
選修課:微分方程 (3)、最小自乘法 (3)、經濟學 (3)。
第三學年(1949年度) 必修課:結構學 (6)、電機工程 (3)、道路工程 (3)、鐵路曲線 (6)、結構設計 (7.5)、鐵路測量 (2.5)、鋼筋混凝土 (3)、機械工程 (2)、政治 (3)。
選修課:營造學 (3)、給水工程、水文學 (3)、水力實習、築港工程、土壤力學、日文、俄文。
第四學年(1950年度) 必修課:鋼筋混凝土設計 (3)、工程地質 (3.5)、基礎工程 (3)、契約規範、材料試驗 (1.5)、大地測量實習、政治 (3)。
選修課分為五組(因朝戰推遲至1951年度)
(路線組):鐵路站場、橋梁工程、鐵路工程、鐵路計算、隧道工程、號誌、鐵路路線設計、鐵路結構設計、鐵路運用與管理、車站房屋設計。
(結構組):鐵路工程、高等結構、鐵路計算、橋梁工程、橋梁設計、鐵路結構設計、隧道工程、拱橋設計、焊接結構。
(水利組):實用水利學、治河工程、水工結構、防洪計劃、農田水利、水利發電、港工及運河、水工設計。
(市政組):房屋建築、下水工程、淨水工程、市鎮計劃、環境衛生、港工及運河、衛生工程計劃、給水機械、水樣分析、鐵路結構設計。
(建築組):市政計劃、建築設計、建築原理、施工圖、車站房屋設計、鋼房設計、房屋機電設備、房屋內部裝修、施工估價。
根據1993年出版的《西南交通大學校友錄》, 土老五畢業時共有72人,還有七人補發文憑或肄業,清一色男生,年齡相差至少五歲。畢業照中共有70位同學,第三排左九和左八是班長及赴朝工程隊隊長王澤洲和他的夫人——照片中唯一的女士,王澤洲畢業後終生服務於鐵道兵部隊。畢業文憑上的校名已改為 “北方交通大學唐山工學院” ,文憑上有 “為人民服務” 的水印,於1951年7月統一印製,1953年3月10日由中央人民政府高等教育部驗發,加蓋了時任校長茅以升、副校長金士宣和院長顧稀的名章。除了個別人入學前已婚外,土老五班友畢業後陸續進入婚齡,這些 “快樂的單身漢們” 的婚戀軼事一直作為笑談流傳,日後多位 “土二代” 也成為結伴長大的發小。
土老五72位畢業生名單及(括號中的)學號如下:
卞嘉安 (C749)、陳大鵬 (C754)、陳國藩 (C711)、陳洪業 (C800)、陳立 (C815)、陳嶽 (C778)、儲彭年 (C748)、褚永賜 (C716)、鄧域才 (C587)、杜崇樸 (D118)、範文田 (C786)、方佩英 (C744)、郝瀛 (C750)、何廣漢 (C801)、胡德隆 (C615)、胡敬俺 (C602)、華健清 (C722)、黃懋錫 (C820)、賈緟君 (C851)、金學易 (C714)、靳海昌 (C737)、來純祚 (C499)、李浚川 (C746)、雷惠澤 (C670)、林德深 (C733)、劉大海 (C757)、劉恩廣 (D114)、劉家祺 (C714)、劉兆祥(D7)、劉著名 (C726)、龍翔 (C633)、馬基琳 (C752)、米屏書 (C544)、繆鬆元 (C790)、秦傑 (C789)、屈兆均 (C772)、任興華 (C728)、榮深濤 (C869)、沈熙明 (D119)、宋國民 (C603)、孫秉德 (C634)、田堅懋 (D9)、王複華 (C820)、王家勳 (C8)、王立沼 (C766)、王迺忠 (C715)、王榮鋆 (C873)、王效通 (C888)、王業敏 (C782)、王澤洲 (C796)、吳濱邑(C798)、吳慎良 (C771)、吳守銘 (C212)、奚紹中 (C759)、謝瓊 (C866)、徐國健 (C753)、徐昭鑫 (C996)、尹亮儔 (D115)、餘昌敬 (C756)、餘雙秀 (C712)、曾啟燕 (C652)、張柏馨 (C770)、張必恭 (D6)、張誠樸 (C637)、張毅 (C876)、周秉成 (C781)、周棣萼 (C791)、周足望 (C890)、諸葛其協 (C738)、卓健成 (C784)、卓獻丹 (C304)。
1952年全國高校院係調整,唐山工學院僅保留與鐵路有關的專業,改名為 “唐山鐵道學院” 。土老五班級畢業之初,正值新中國成立後百廢待興、亟需人才的年代。其中近30人留校,是曆年畢業生留校最多的一屆,成為交大土木承先啟後的一代人。他們分別從事橋梁、隧道、力學、結構、測量等專業的教學和科研,以及黨政、教務、基建等工作,其中15人一直在學校工作至離退休。土老五其餘成員分配到其他高校或現場,他們以滿腔熱忱投入職場,日後均成為新中國教育和建設事業的開拓者和中堅力量。1958年中國第三所鐵路高校蘭州鐵道學院成立,唐院抽調近百名教職員工支援蘭院,包括土老五留校者六人:陳立、林德深、王廼忠、王業敏、餘雙秀和張柏馨。
左圖是土老五歡送調往蘭院的同學時合影(馬群供圖),前排左起:範文田、陳立、王廼忠、金學易;二排左起:馬基琳、卓鍵成、華健清、黃懋錫;三排坐者:左一王效通、左二張必恭、右三田堅懋;台階上坐者左起:榮深濤、餘雙秀;站立前排左起:張柏馨、王明清、秦傑;後排:左一許晉堃(冶金1950屆)、左二郝灜、左四林德深、左五鄧域才、左六胡敬俺。後來陳立、秦傑和金學易又調往華東交大,分別出任校長、副校長和建築工程係係主任。右圖左起:張毅、張必恭、範文田、陳國藩,大約攝於1965年秋張毅調往鐵道部文教局工作前後。早年他們曾一起參加歌詠隊並投身學生運動,在畢業照左下角四人也坐在一處。
在畢業後幾十年的漫長歲月裏,土老五的班友們兢兢業業、曆經磨難,度過了三年饑荒和十年浩劫。留校的土老五同學大半生都是在學校選址遷建的過程中度過的,1972年跟隨學校西遷峨眉,唐院最後一次改名為 “西南交通大學”。他們像前輩師長一樣在山溝裏艱苦辦學、辛勤耕耘、與校共存、以校為家,有幾位班友的家人在1976年的唐山大地震中不幸罹難。土老五成員在知天命的年紀,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新時代,又在花甲之年隨學校搬到成都,繼續發揮餘熱。圖為1980年代早期張毅(前排右二)陪同袁仲凡(前排左三)、顧稀(前排左四)等老領導訪問峨眉校區時的合影,後排多為留校的土老五成員。
1990年後,土老五班級成員陸續退出職場。他們編撰了一本《同學錄》,每隔幾年更新一次,由聯係人寄到健在的同學手中。1996年的《同學錄(補記)》中寫到: “四十年後的今天,我們這些幸存者也相繼退出角色,分散在十八個市鎮。沒有了麵具,回複了自我,庸俗的市儈等級觀念不再是我們真誠友情的障礙……我們這一代對事業的追求堪稱認真的、盡心盡力的。回首往事,無愧於祖國,無愧於師長,無愧於人民。” 父親生前保存了在華東交大任教的班級聯係人吳濱邑寄來的1996、2002、2010年三份土老五同學錄修訂版,包括健在同學的信息以及已故同學的名單(上圖),下圖為班友之間的來往信件。
在2010年6月的名單上,已有32位同學故去。在隨後的兩年中,父親又用鉛筆添加了三人的名字:張必恭、尹亮儔、陳立。他在2012年5月4日的日記中寫到: “陳立已於5月1日前後(注:實為4月24日)在華東交大去世,令人傷感。他是我的入黨介紹人,與我同歲。除張毅外,是我最要好的同班同學之一。” 四年之後,父親也駕鶴西去,土老五在世者恐已寥寥無幾。這些長輩中我認識或見過20餘人,與王澤洲和陳立伯伯等人僅有一麵之緣。上圖為2006年5月13日交大110周年時,土老五幾位成員與前後班級的老同學攜家人在成都聚會合影,昔日的青年學子已成為耄耋老人。父親與張必恭叔叔是同年同月同日生、同班同事同樓住的 “六同” 老友,下圖為兩人的20歲和80歲。
今年4月18日,97歲高齡的張毅伯伯與世長辭。西南交大校友會在唁電中寫道:張毅學長大學畢業後“在學院黨委會、院務委員會、統戰部、黨辦、院工會曾任重要職務,為新唐院的建設和發展做出了突出貢獻。”他在擔任鐵道部高教處處長、教育局副局長期間“一貫關心母校的發展,特別為母校從峨眉遷至成都做出了關鍵且積極的貢獻。”從前在唐山的時候,張毅伯伯和他的夫人易紫阿姨是我家的常客,是我心目中可親可敬的長輩,九年前二老成為我的微信朋友圈中最年高者。每次回京探望兩位樂觀開朗的老人時,總好像回到童年。左圖攝於2022年張伯伯95華誕,右圖是2月9日癸卯年三十我與二老的微信互動——張伯伯最後一個本命年的最後一天。
1996年交大百年校慶,也是土老五入學半個世紀。那年3月3日,十位在成都的班友給全班同學寫了一封信,談到關於校慶返校和向母校表心意兩件事。信中寫道: “大家都年近古稀,聚會一次實屬必要,在蓉班友竭誠歡迎。考慮到往返路費、食宿所需為數不少,本班目前既無實權人物支持,又無身為大款者的讚助,囊中羞澀力不從心,無可奈何,議定交通食宿自理,我們負責組織與接待。” “錢多了咱們掏不起,禮輕心意在,主要是表表飲水思源感戴母校的心情。” 他們以微薄之力集資,為母校種植了一株銀杏樹,並以土老五全班名義在成都九裏校園勒石立碑“桃穠李鬱沐春風” 。十年樹木、百年樹人,現在那棵銀杏樹已經長得比四層樓還高了,成為土老五學子一生情係母校的見證。
2016年交大120周年校慶之際,《唐院春秋》公眾號推出了筆者的文章《昔日的弦歌一堂——老爸的交大七十年》,現將其中一段摘錄如下: “老爸有時會和我聊起他的 ‘生不逢時’,他們這一代人沒有前輩學長的留洋經曆和耀眼頭銜,校史中很少提及他們的名字;又沒有像後輩學生那樣趕上國家發展交通事業的大潮,從而得到大展身手的機會。他們在戰爭年代顛沛流離、求學長大,靠一己之力修身齊家、勤懇工作、布衣蔬食、不求聞達,為國家的建設事業 ‘獻了青春獻終身’,又在動亂年代蹉跎了諸多大好時光。” 筆者對於大部分土老五前輩的經曆了解不多,隻是根據手頭的校史資料和父親留下的書信照片整理出這篇文字,作為晚輩對他們的永久紀念。
【注】本文被《唐院春秋》公眾號推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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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做的事挺有意思,不過也有許多人並不在乎“人”知道他們的事跡包括他們的名字,而他們為人類做了許多許多的大貢獻。
今年夏天這裏的熱罕見的漫長。。。
祝 夏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