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霆曆來被認為是一種形而上學的現象,人們說雷電是大自然的煙花。在地球剛剛形成的遠古時代,雷擊可能引起了大氣層的反應,為生命的出現創造了先決條件,在導致人類成為地球上主要物種的進化過程中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北歐神話中的雷神Tor是阿薩神族主神Oden的兒子,負責掌管戰爭與農業的神祗。瑞典語中的 “星期四”就是以他的名字命名為Torsdag,英語中的Thursday即從這個詞演變而來。在20世紀的瑞典,也有一位著名的 “雷電先生”(Mr Åska)—— Stig Lundquist(1922–2015)。Stig是瑞典皇家工程院院士、瑞典現代防雷事業的開創者之一,今年是他的百年冥壽。
早年Stig曾師從瑞典著名物理學家漢尼斯·阿爾文(Hannes Alfvén)學習等離子體物理學,從事磁流體力學的研究,於1952年獲得瑞典皇家理工學院博士學位。磁流體力學是阿爾文創立的研究等離子體和磁場相互作用的物理學分支,他預言了等離子體中一種沿磁場方向傳播的波,後來被命名為“阿爾文波”。Stig首次探討了利用磁場來保存等離子體的磁約束問題,在汞中觀察到了阿爾文波,最先為磁流體力學波理論提供了實驗證據。Stig還發現了等離子體物理學中的一個無量綱比,即著名的 “Lundquist常數”。他的導師阿爾文由於在磁流體力學領域的開創性研究,獲得1970年度諾貝爾物理學獎,其中也有Stig的貢獻。
第一次世界大戰結束前,瑞典開始實現全國電氣化,雷電引起的過電壓問題越來越嚴重。1932 年,瑞典國會決定在Uppsala大學成立北歐唯一的高壓研究所,研究雷電放電的各種危害和最佳防護手段。1964-1988年間,Stig出任高壓所的教授和所長。相傳每當夏季雷雨交加時分,雷神Tor就會乘坐馬車出來巡視,他手中的雷霆大錘是所向無敵的寶器。這時也是雷電研究者們最忙碌的時刻,而Stig這位雷電先生的神器則是電磁場理論,他的願景是將自己的研究成果轉化,福澤社會。包括Stig在內的科學家們幾代深耕,為Uppsala高壓所在專業領域贏得了世界聲譽。可惜由於種種原因,高壓所在新世紀之初被改組降級,實驗室也關閉了,圖為笨人拍攝的斯德哥爾摩群島的夏季積雨雲。
我在烏城求學期間,第一次在高壓所見到Stig,他聽說我是數學係博士生,高興地說他自己也喜歡數學。Stig帶我參觀了所裏的高壓實驗室,在瀏覽一張張美麗的雷電圖片時,他興致勃勃地告訴我,閃電就像樹枝一樣。Stig是一位威嚴霸氣的學界牛人,但在我的眼中卻更像一位可親可敬的鄰家老伯,也許因為我不是他的學生。Stig與夫人Anna-Greta相識於二戰後期,兩人育有一對兒女,同甘共苦、相濡以沫幾十年。1980年代末Anna-Greta患病,Stig從學界全身而退,精心照顧老伴直到她去世。Stig 68歲生日那天我們邀他來到學生公寓的家中作客,聽他講述了戰時那些艱難歲月。
1992年11月,Stig在他郊外的住所舉辦了70歲生日的大型家宴,我們全家也應邀參加。Stig的外甥女夫婦沒有親生兒女,那天看到打扮得漂漂亮亮的我家小女兒,馬上決定去中國領養一個小孩。退休後的Stig就像一位辛勤的老園丁,整日在自家花園裏勞作。一次我告訴Stig,根據中國農曆他是屬狗的,老人大笑道: “世上哪有這麽老的狗啊”(Det finns inte så gammal hund i världen)。兩年多後的夏天我們去Stig家玩,在那裏又遇到他的外甥女夫婦,以及他們領養的中國女孩Amanda。後來兩人又為Amanda領養了一個中國妹妹,這對姐妹花現在已經長大成人了。上圖為兩歲左右的Stig與家人的合影,下圖為Stig年輕時與妻兒及母親的合影。
Stig興趣廣泛,愛好語言、文學、音樂,對新事物充滿好奇心,還擅長烹飪。他認為為人要友善,喜歡人們愉快的聲音和歡樂的微笑。Stig在80多歲時還去作誌願者,幫助移民學習瑞典語。Stig有5個孫女和外孫女、好幾個重孫輩,在Facebook上有44個好友,他的 Facebook頁麵和照片充滿了陽光、歡樂,洋溢著溫馨的回憶和濃濃的親情。Stig晚年時和他妹妹住得很近,老兄妹二人常在天氣晴好的時候結伴乘公交車出遊,喝杯咖啡、看看景致,有時也會和晚輩們一起遠足。Stig的格言是: “Old age is not so bad if you consider the alternatives”,這也許是老人的長壽之道。
時間不知不覺地過去,2012年11月的一天,我在網上無意中看到Uppsala《新報》,報上說當月27日Stig將迎來90華誕,還說他仍然自己買菜做飯、生活自理,常常到Facebook看看孫女和外孫女們每天都吃些什麽。我趕緊訂購了花籃並快遞到他家中,送上美好的祝福。我給他打電話祝壽時,老人開心得像個孩子,告訴我:“花籃剛剛送到”。Stig說話口齒清楚、中氣十足,雖然十多年沒有見麵,但他仍然記得我。在他90歲生日那天,Stig與親友們一起到餐館聚餐慶祝,還在Facebook上分享了好幾張照片,圖為Stig和他的一個重外孫女。
2014年四月底,我從Stig的女兒Ulla Kristina處得知幾個月前他不慎摔倒,住進了醫院,出院後直接入住養老院。五月初我們去養老院看望Stig,並帶去了22年前在他70生日家宴上我們全家與他及92歲老母親的合影。九旬高齡的Stig已是風燭殘年,日夜陪伴他的隻有亡妻和家人的照片。然而Stig的頭腦仍然極其清晰,起身也不需要別人攙扶。他對我們說: “這裏是我在地球上的最後一站了”,以科學家的理智坦然麵對生命的終點。2015年末我們還說起什麽時候再去看看Stig,誰知他卻在那年聖誕節後的12月27日,悄然走完了93年零一個月漫長而豐富的一生,到天堂與離別二十多年的Anna-Greta會合去了?。
Stig去世後,他的孫女Anna在他的Facebook頁麵寫下了悼念文字:您邁著大大的有彈性的步伐走著,小小的我試圖緊緊跟上您。您的脖子上經常掛著兩台相機,一台安裝了彩色膠片,一台是黑白的(有時候我們必須到暗室裏衝洗照片),您還是最早使用數碼相機的人。您特別會逗小孩子發笑,但是在我長大以後您也和我討論智慧的問題。 您為了防雷事業在世界各地奔走,就像神話中的雷神 Tor 一樣。您幾乎唱不出一個音符,而鋼琴卻能感覺到您的韻律,一直到雙手再也夠不著的地方。現在鋼琴就在我的房間裏,空氣中充滿了音符,您始終和我們在一起。謝謝並擁抱您,親愛的祖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