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通常是店裏最清閑的時候，除了偶爾來拿瓶可樂或紅牛的，基本沒有什麽人來。周圍是商業街，除了商業店鋪裏工作的人，也少有後麵居民區的住戶來。經常來的客人基本來店裏的時間是固定的，買的東西也是固定的。上午忙完了理貨上貨，下午這個時間雖不能打個瞌睡，但坐著看看雜誌還是可以的。
那天下午兩點多，店裏依舊清閑，來了一位瘦瘦小小的白人老婦，八十來歲的樣子。通常來店裏的老年人不多，老婦一進門就引起了我的注意。頭一次來吧，老婦因為不熟悉店裏的貨品，在飲料區看了看，便問我有沒有藍色的Gatorade運動飲料。買這種飲料的多是年輕人，通常是連著Energy Bar 一起買。店裏隻carry500ml可以吸允的帶嘴的那種包裝的，因為有嘴的緣故，價錢比普通包裝要高。運動飲料本身比較貴，在大超市裏，一般都是六個一大包裝買更便宜，這種店當然單個賣的。老婦要了兩瓶，付錢的時候告訴我：老伴住院了，胃不舒服，醫生建議喝這玩意兒。老婦付了錢，我把Gatorade裝進塑料袋遞給老婦，看著她慢慢走出門去。
老婦實在太瘦小了，體型就算在亞洲人裏也屬於瘦小的，身上沒有一點肉，單薄的身體在鬆垮的衣服裏亂竄。滿頭白發，臉上布滿皺紋，卻是白人老婦裏少有的慈祥和友好，還有很深的憂愁和擔心。我總是對瘦弱的老人有一種說不出的親近感，瘦弱，總是讓我想起我的姥爺，想起姥爺在最後的年歲裏的樣子，親近感之餘又總是有種悲涼感。
老婦應該住在附近。附近的居民區屬於多倫多幾個高尚社區之一，有著多倫多最著名的私立男校和私立女校，真正的豪宅林立。豪宅主人很多都是老人，絕大部分是歐洲移民，很多猶太商人，他們都有很良好的消費習慣，基本不會光顧這樣的小店消費，除了可能偶爾買個彩票。所以每個來店裏的老人都會格外引起我的注意。
過了一天，老婦又來了，在同一個時間，她還是要了兩瓶同樣的藍色Gatorade。看上去她憂傷的神色中有了一絲希望，說：看起來這個飲料有一些作用，老伴喝了覺著舒服一些。我聽了也覺得頗感欣慰，也不禁要為老婦的老伴祈禱。老婦拎著兩瓶飲料走了，滿頭白發消失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就這樣，老婦每天下午同一個時間都會來店裏，拎兩瓶藍色Gatorade。我總是忍不住問候一下老婦老伴好些嗎。老婦總是一副憂傷的神情，搖搖頭，歎歎氣，說：希望他喝這個能舒服一些，我做不了什麽了。不久這個飲料的庫存就全部賣給了她，又上了一箱貨。有時我想，她這樣一瓶一瓶買，實在是貴，去超市買一大箱多好？這個賺在她身上的利潤總是讓我心裏隱隱地不安。
又過了幾天，老婦來時明顯地有些疲倦和無奈。她說：他不太好，喝不下什麽了。。。說著說著，她的眼淚要掉下來。我站在櫃台裏麵，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麽好，好想出去抱抱她。。。他可能要離開我了，我們在一起六十多年了。。。。。。也許他再也不能喝這個了。。。。。。老婦斷斷續續地說著，我的眼淚在眼圈裏轉著，我拚命地含著不讓它掉下來。。。。。。他會好起來的。。。。。他需要你，你也要保重你自己。。。。。。我不知所措地勉強地擠出幾句話。。。。。。我，一個素不相識的陌生的異族人，她隻是因為在店裏買飲料遇到我，她說了這樣的話。我不知所措，在那個三十出頭的年紀，我好想幫她，我好想幫他，可是我不知所措，我也無能為力，在那個未經風雨的時刻，我好想能給她安慰，不知道該用什麽樣的英語去表達。。。。。。她的眼睛紅紅的，紅紅的。。。。。。
God bless him。。。。。
她即將轉身離開的刹那，我顫抖著說。。。。。。
她停住了，放下了裝著飲料的塑料袋，伸出一雙手伸向我，我也伸出一雙手伸向她，她的一雙手緊緊地，緊緊地拉著我的一雙手。。。。。。我的一雙手緊緊地，緊緊地拉著她的一雙手。。。。。。她嘴唇顫抖著：姑娘，我謝謝你啊。。。。。。
那是怎樣的一雙手啊，骨瘦如柴，沒有溫度。。。。。。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啊，充滿了不舍，還有無奈。。。。。。
God bless you. TAKE C A R E...PLEASE
滿頭白發的老婦消失在車水馬龍的大街上。。。。。。
她再也沒有來過。。。。。。
那是怎樣的一雙手啊！
那是怎樣的一雙眼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