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ul是我第一個有目的購買骨瓷杯的賣家。所謂有目的，就是他賣的正是我心心念念想擁有的那一個。這之前我依朋友的建議去了幾次慈善二手店，幾乎連骨瓷杯的皮毛都沒摸到，隻好轉向其他途徑。
當我在網上看到賣家顯示的名字時，我有點奇怪，為什麽一個男的手裏會有這麽多粉色係的骨瓷杯。當我就著我看中的Shelley Dainty Blue給他發信息，他說他並不懂骨瓷，這些杯子都是從他的祖母，他媽媽，他太太的媽媽那裏傳下來的。Shelley很貴，但是如果我還有其他喜歡的杯子，他可以考慮價錢上給我優惠。我把所有其他的粉色係杯子和Silver Birch都發給他，他要了我的電話說晚上和我在電話裏商量價錢。他很爽快地把粉色係杯子打了折扣，然後說Shelley Dainty Blue的杯子送給我。價錢上其實並不便宜，但是看著其中幾個杯子都是我想要的就商量著取貨的時間。
他住的是多倫多西區的一個apartment，離401高速不遠。我就選了一個周末下午去兒子學校順路先取上，然後上高速。
等我們一路趕過去才發現，他這個apartment的位置離多倫多治安最亂的區域不遠，越開後背越涼。隊友說我：以後在網上買東西，一定要看一下地址，治安不好的區域就不要考慮。我解釋道我想著順路直接上高速。
到了他的apartment樓下，給他發信息，我們就在車裏等。隊友警覺地觀望四周，三三兩兩遊手好閑的走過，隊友一直保持車的引擎開著，說：做好準備，如有不測，開車就跑。網上有過私人交易遇有不測的事情發生，我嘟囔著我們是不是太過於膽小，正想著一個比我大個十多歲的白人拎著個兜子走過來，他也在找我們，走到一個大樓前停著的另一輛車前詢問。我決定下車確認，是Paul。Paul問了問我是否收集骨瓷杯子，有多少個。然後又詳細地介紹了這些杯子的來曆，說都是他祖母，他媽媽和他太太的媽媽的最愛，這些杯子都很古老了，現在沒人用。但是現在他要處理掉這些祖上傳下來的東西，因為他要離開多倫多，搬回Kingston去住，多倫多的生活成本太高了。我告訴他我一開始非常奇怪他為什麽會有這麽多粉色係的杯子。臨走，他說他可能還會收拾出一些其他的杯子，要是我喜歡可以商量一下價錢。
住在這個區的白人毋庸置疑一定是經濟收入上窘迫，我在猜想也許是因為疫情，他也許在變賣家產搬到一個生存成本比多倫多低的地方去。在我眼裏，祖上傳下來的東西不到萬不得已總不該變賣，賣出去容易，收回來沒有任何可能，我還煞有介事地告訴他我會善待這些杯子。而這樣的心緒總是在後來遇到的每個告訴我祖上傳下來的賣家的交易中反複出現，不知道我是要為自己的手集賦予一個高大上的意義，還是在為未來自己的這些收集的歸宿做心理建設。
回到家，我迫不及待地拿出所有的杯子，清洗幹淨，一個一個擺在餐桌上欣賞。
毋庸置疑，Shelley裏這款經典的Dainty Blue無愧經典的讓我驚歎和心動。我一手舉著這小巧輕薄的荷葉邊藍碎印花小杯，一手握著手電，讓這手電光穿越杯壁的每個角落，像個質檢員一樣尋找著任何可能有的瑕疵，杯壁裏均勻的瓷質泛著柔和溫潤的色澤。左手手掌攤平，把茶杯平放在手掌上，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交替著輕輕叩擊茶杯，像是敲擊著美麗的樂器聲音悅耳。把茶杯平放在茶碟上，忍不住要倒上一杯茶試試。冰清玉潔的杯乘著淡淡的玄米茶，不能不陶醉，茶雖還是那個茶，皆因杯子如此不同。
粉色係的幾個杯子裏我最喜歡的是一個Royal Albert 半手繪的Crown China。打著Crown China的杯子幾乎是市場上能找到的最古老的Royal Albert了，市場上能見到的Royal Albert半手繪也基本都是來自於Crown China。喜歡這個杯子，不僅僅因為粉色，而且因為在杯壁粉色的背景上點綴著很多鼓起的手繪小點點，這些充滿立體感的小點點一下子就讓這個杯子有了生機又和那些機器印花的與眾不同起來。這也是我收集到的第一個Crown China。後來陸陸續續我又收集到一些Crown China，多半是看上去製造有瑕疵沒有那麽完美的半手繪，有些還有些損壞，我也都盡量存留，一個主要的原因是年代久遠。當然年代久遠是古董成為古董的一個必然條件，但卻不是它值錢的一個必然條件，因為製作工藝上的局限導致的缺陷常常讓它們不那麽完美，可能是一個主要的原因。而Paul手裏來的這個杯子不僅年代久遠製造得相對質量不錯，保存得還如此完美，我偷偷地猜這大概應該是Paul的祖母的心頭之愛。這些附在杯壁上的小點點看似釉上彩，因此這種杯子自然是為了裝飾而非使用，我自然也沒有用它喝茶。
大概一兩個月後，Paul給我發信息，問我是否對其他杯子感興趣，我當然有興趣，隻是我其實早已瀏覽了他所有的發布，有兩個Shelley杯子我是喜歡的，隻是看起來賣相似乎不那麽完美，然而價錢依舊完美。他發了一些照片過來，我們再次在電話裏談價錢，我說你要不把你剩下的杯子做個價，我看看我能不能接受，你也就都處理出去了。Paul應該是做銷售的，他一再地強調那個好一點的Shelley杯子送我，剩下的杯子一個價問我怎麽樣。我並不善於討價還價，而且我覺得這些別人曾經的心頭之愛，我不好這樣討價還價，猶豫了十多分鍾沒有回複，Paul就又降了降價，我覺得我也就接受吧。於是再次去兒子學校時順路取回第二批杯子。
當天晚上，他發給我一張讓我非常驚歎的Royal Albert的重金玫瑰，說他曾經賣掉了這個杯子，並且告訴我，如果以後遇到可以關注，那是非常值得收藏的。那是單杯價格在當時我完全無法接受的杯子，那之後我偶爾曾經見到，但是因為價格從不曾動心。他的那個重金杯子在我遇到他的其他杯子之前即便被我看到，也許我也沒有勇氣下手。所以也許這就是我們的緣分。
Paul更新了他的發布，拿掉了所有的杯子，剩下的全是古董釣魚鉤。一年多後，我的杯子越淘越多，有一天突然想起了他，因為他曾經請求我給他一個review後也給了我一個review，我得以找到他的Profile後發現他竟然真的已經搬家到Kingston。也許正是因為有我這樣一個買家，讓他身無牽掛地搬家到他的老家，而這些杯子在我這裏依然被善待，我們都該感到欣慰，為這個緣分。
寫於2023年1月1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