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大的北京機場候機大廳,裝修得富麗堂皇的一個個小店裏,琳琅滿目包裝精美的地方特色食品擺滿貨架,我和女兒在貨架裏穿梭。
女兒忽然內急,要去衛生間。領著女兒去了衛生間,推開隔板的門,女兒一下子楞住了,站在那一臉茫然,不知所措,回頭求助地望著我。我也呆住了,沒有想到首都機場內還有這樣的廁所,安裝的不是衝水馬桶,而是衝水的蹲便。女兒不知道如何使用,隻好給她做示範。
按說三十年前的中國女人都是蹲著應急的,於我沒有什麽奇怪。隻是在我的內心一直有個夢魘般的秘密,隱藏著一個對幸福的渴望 - 能夠有個室內的廁所,在我看到這個蹲便的瞬間從記憶裏彌漫開來,一時間竟然有點恍惚,竟然不知自己身在何處,今夕是何年,當然女兒永遠也不會理解的。
小時候很長一段時間持續地做同一個夢,夢見自己解決內急的時候,站在遙遙欲墜的木頭板搭的蹲坑上,掉了下去,在離自己很遙遠的高高的糞坑裏高速下墜,每次都是在幾乎掉進糞坑的瞬間驚醒。
記憶中那是高中的兩三年,學習壓力很大,精神緊張的時候夢境反複出現。我卻不敢告訴媽媽,隻是輕描淡寫地告訴媽媽說我常常夢見自己從高空墜落,媽媽更是輕描淡寫地說:長個呢。
從我出生的姥姥家遼寧小鎮,到後來的內蒙古小鎮,當時人們住的都是平房,沒有室內廁所。人們應急要去房山頭的公共茅廁。所謂茅廁,就是挖個深坑,在上麵搭個木頭板,板和板之間留幾個窟窿。每個清晨人們蓬頭垢麵的第一眼見麵邊問候著吃了嗎,吃點啥邊釋放著積蓄了一個晚上的廢物,完全沒有任何隱私,不僅屁股對著屁股,張家的家常還要對著李家的裏短。在清晨和晚上的高峰時段,應急還要排隊等候,蹲位是沒有可能挑三揀四的,有個空位就不錯了。我一直不明白那個時候這簡單茅廁的設計怎麽那麽沒有人性,完全不考慮小孩子的需求。蹲坑的間距大得難以置信,每次我站在蹲位的板上,都膽戰心驚的,那時最大的盼望就是能有個把手讓我在感覺危急的時刻抓住當作救命稻草。更加可怕的是天黑的時候上廁所,拿著手電,壯著膽子,就怕有個什麽流氓藏在後麵嚇一跳。後來我明白了我的那個夢應該和我小時候上廁所的這段經曆有關。
那個時候在內蒙古的小鎮,全家人最大的理想就是能搬到有室內廁所的樓房裏,這個小小的理想在一次爸爸突如其來的心髒病發作後完全破滅,於是舉家搬到春城,我們也終於住上了有室內廁所的樓房。我真是高興啊,從此再也不會害怕掉進茅坑也不會害怕晚上上廁所了。爸爸的一個好朋友來我們家作客,問我新家好不好,我說太好了。爸爸的朋友問哪好,我回答: 冬天上廁所不凍屁股。這個回答曾經被爸爸的朋友廣為流傳。
回想那時的理想,那麽渺小卻那麽現實,當吃喝拉撒已經不是生活的主要問題,當我不再為蹲著應急而恐懼,甚至現如今我都不用為應急之後作任何現場處理,感應係統自動衝水清理,在這個瞬間記憶中那點苦澀又慢慢地浮現,我們現在生活得多麽幸福啊,可是有幾個時刻我們真正覺得呢?
寫於2013年07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