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elen:
中年婦女是可以宜人以及怡人的
說好了恢複我們的兩地絮叨,結果多事之秋。除了我所在的機構接受年底督導帶給我和同事的一地雞毛、不良感受外,我和小少爺無一例外也加入了這一波償還免疫債的浩蕩隊伍中。
欠債總是要還的,也正常。就是欠的多,還的猛。當初口罩捂得有多嚴,現在欠賬就有多慘烈,還起來就有多費勁。算了,這就按下不表了吧。反正今天小少爺還了第二輪債,上學去了。機構的老師和學員因為輪番還債中,集體放假到下周。
窗外有點霾,但難掩初冬時節樹的斑斕。那些醇厚的紅,鮮亮的黃,固執的綠,就算沒了藍天的襯托也一如既往。甚至無風的霾裏,大片的梧桐樹葉也還是徑自落下。無非是飄落變成墜落。
樹葉無聲的落下。其實,時光流轉,歲月更迭,人心起伏,都無聲。
我就改了主意,本來想跟你絮叨的另一件事情放到下一次吧。我突然想到上封信裏我們相聚的幾個中年婦女。突然想正經地說說我們幾個,這好像更讓我溫暖,更讓我在霧霾中感受到一種透亮。
觀音姐姐
我叫她做觀音姐姐,因為她相貌實在端莊。觀音姐姐的每一處五官都溫柔體貼卻又絲毫不順從。她很高的個子,估計要有一米七的樣子,頎長的頭頸上總是有一根好看的圍巾,鬆鬆的隨意的無所謂的也是無所畏的。
觀音姐姐會把頭發別在耳朵後麵,她有兩個很豐厚的大耳垂,露著莊嚴和慈悲。她說話語速不慢,也愛笑。拍照的時候,她會告訴我們什麽樣的姿態比較上鏡。我跟她合影,她教我用自己的手和她的手交叉放在台階上,形成了一個有趣而對稱的構圖。
我對她總是有些好奇。
一是我這人好奇心一直在,二是我在觀音姐姐身上看到一種反差,以及這種反差在她身上和諧統一之後產生的魅力。
氣質十分文藝的觀音姐姐是國內一所理工科大學裏的老師,她的專業我連複述一遍都很困難,更別說理解了,但她完全沒有局限在自己的專業裏。她涉獵頗多,也經常要和我們探討隻能前後左右觀察一番壓低嗓門才能說出的話題,且有自己的見解。而同時,形象相當溫柔的她又是一個深度的無人機愛好者,她總是穿著戶外服,背著雙肩包,腳蹬一雙靴子,帶著她的設備全中國飛,滿世界飛。
你知道當一個人的視角一旦俯瞰,通常就有了一種磅礴的氣勢。但在欣賞過她如此之多的空中俯瞰之後,我還是常常能感受到獨屬於她自己的溫柔。
她最近去了安徽的黃金島。無人機帶著她的目光緩緩起飛,於是,那些深秋裏的大小湖泊層層疊疊,那些湖岸彩色的植被泛起漣漪。她為她的視頻配上了任素汐最新的歌曲,讓那個十分有敘述感的嗓音跟著她一起飛——那天夕陽透過枝芽掃射我,影子重疊你追我趕笑聲顛,那天,臉斑駁,那天最後一麵,那天天好高,高過不相見。
所以,在我看來,那些山山水水也就有了故事。
不過故事,終究還是人的故事精彩吧。我們都到了這個年齡了,故事寫出來應該也會層巒疊嶂九曲十八彎。觀音姐姐一定也有她的故事,但當她飛起來的時候,那些故事似乎慢慢的就隨風散了。
散了好,她眼裏隻剩下無盡的溫柔。
某姑娘
她的姓氏的發音和某這個字很像,我叫她某姑娘,還因為她年齡最小,比我們都小。但是姑娘的經曆應該比我們都大,她的某些經曆,我們無法感同身受,旁人永遠是旁人。
姑娘燙的頭發總是很好看很有風情。黑黑的顏色透著光亮,微微的卷曲裏有點倔強。有一些頭發懶散的靠住她寬大的額頭,而另一些又很有主張地搭在她的肩頭。這次見到她,姑娘的兩鬢竟然有些白了啊,這就是那些無聲的東西,什麽時光啊歲月啊悄悄爬上了她的心尖吧。
說來巧,姑娘也是老師。但是她的學生應該比觀音姐姐的難教。所以我常常在她身上感受到一個資深的、常年調教調皮搗蛋的學生的班主任的那種不容置疑和殺伐果斷。姑娘說話的聲音很脆,一個字一句話都是豆子似的堅定地往外蹦。有時候蹦的很歡快,更多的時候蹦的很冷靜很理性,但我幾乎沒有聽到過那種軟綿綿的無力的蹦躂。嗯,也許因為姑娘的經曆我有些先入為主,我總覺得她其實是一個有力量的人。這個力量有到什麽程度呢?曾經有一段時間,我需要去找她尋求支持和撫慰。
那天我們相約吃飯,我和姑娘先到。她坐在我旁邊,我看著她那個翹起來的下巴有些羨慕。為什麽羨慕?因為好看啊!哈哈。也因為相書上說“下巴兜兜晚年無憂”。姑娘獨自一個人帶著兒子,兒子懂事體貼。我總覺得姑娘的晚年會被她自己也會被兒子關照的很好,這下巴真不是白長的。
姑娘起身去拍照,她是學美術出身的,審美長期在線。有她拍照我隻需要盜圖即可。我轉過身,看她很矯健很靈活地在餐廳的桌椅間穿梭,看她找到目標,尋找角度,按下手機上的快門。我知道一些美好的瞬間,已經被她定格。
姑娘做事從不拖泥帶水,用手機拍完了既定目標,就走回到我身邊,已經完全沒有了上一次見到她時的那種跛行。對,姑娘曾經因為腿部一個小手術造成栓塞,瘸了好一陣兒。正瘸的時候我見過她,姑娘瘸的很淡定很從容仿佛這個瘸天經地義也堅信這個瘸早晚會好。她說:早晚的事情,早不好晚好,總歸要好總歸要過去的。
她的瘸,我印象深刻。
經常能在朋友圈看到姑娘的足跡,她總是在上海citywalk。她去看展了,她去遛娃了。她用她的視角記錄下馬路上斑駁的樹影、樹上金黃或者墨綠的葉片、葉片裏那些被陽光溫暖過的葉脈。還有那些花兒,那些總是被四季微風撫慰的花。
我記得那些花兒啊。她們在姑娘的鏡頭裏,有的獨自搖曳有些成群結隊,有的孤獨有的熱烈。我想起來有人說,隻要一個中年婦女,她還喜歡看花她還總是在拍花,那就沒什麽可以把她打敗。
重新認識彼此
我沒辦法像描述她們那樣當麵描述你,也許我隻能給她們兩個寫一封信來專門描述你,那種第三者的視角無法立刻轉移到你身上,我想你一定理解。哈哈!同時,我也沒有勇氣敞開了剖析自己。至少現在沒有。說句大白話,年過半百,我也不是什麽省油的燈,這些年,那些遭遇,我特別希望像我理解中的觀音姐姐那樣,飛起來,在風中散開去;又或者像姑娘那樣,無論經曆了什麽,無論孤獨還是熱烈,都不從曾被打敗。
不過我們之間有一個有趣的現象。就是大學四年,你印象裏的我,不是現在你眼中的我;而你也非我所年輕時候所以為的那樣。你說我怎麽會這麽好脾氣,好到都有點慈祥,我說其實我沒有太多變化,可見太年輕就會有太多誤解;我說你怎麽還能如此敏銳和尖利,你說你從未如我所想象的,隻有單純和活潑。
重新認識和發現彼此是有趣的。而最關鍵的是,我們都還宜人,偶爾也能怡人。宜人就是有距離的親密,而怡人則是彼此能帶給對方愉悅,甚至意義感。
沒想到寫兩個人,又絮叨了這麽多。女性之間的友誼是不是可以有很多話說?
JIN 2023年12月5日
Jin:
分流病人的重要性
我在新聞裏看到說上海有一家醫院一天就接診了9300例病人,絕大多數是兒童。觸目驚心啊!我完全無法想象,這麽多病人加上家屬,醫院怎麽裝得下呢?
香港這邊沒有那麽嚴重,或許醫療係統的不同,分流了去醫院的病人。我們這裏跟北美相似,家裏有人生病,如果是走私家路線的都是先預約私家診所。私家診所遍布香港各個角落,尤其是在交通便利的地鐵站、商場或是社區。通常先去看私家醫生,如果情況嚴重,私家醫生會轉介去醫院;如果特別嚴重,私家醫生會建議直接去公立醫院看急診。公立醫院的急診分流時會根據病人的情況分出輕重緩急的幾個級別,等候時間也是根據這些級別來定。
沒有醫療保險,走公立路線的就去公立醫院的普通門診掛號,特別緊急的,可以自行直接去公立醫院。香港人口密度高,公立醫院也會出現人滿為患的情況。住院部走廊裏也會安排病房住不下的病人,但是我想香港任何一家醫院都不曾在非突發時期出現過一天接診九千多例的情況。
希望這一波來勢洶洶的病情平穩渡過,畢竟聖誕、元旦、春節都已經不遠。當然我也看到過一些關於“防疫政策”要卷土重來的謠言,有點常識的人就會知道,那隻可能是謠言,對謠言,我們也不必過多討論了。
王室裏的中年婦女
收到你這封”中年婦女友誼”主題的信,正好我剛剛看完Netflix剛上新的最新的第六季”Crown” (皇冠),我特別喜歡第一季,裏麵有我很喜歡的三個演員:Claire Foy, Vanessa Kirby, Matt Smith. 然後就一直追了這個劇。新推出的這一季隻有4集,主要講的就是Diana和Dodi Fayed 的故事。
通常一個新季都會等到全部拍完一起推出,這一次先推出了四集,專門講Diana車禍的來龍去脈,不知道是不是也有點把她跟皇室切割的意思。Anyways,據說劇評人對這四集大多數都是負麵的,我沒有去了解,我隻是說說我的觀感。
因為劇中的很多情節隻有當事人在場,所以編劇主觀的想象和推測定性了這幾集的走向。比如Dodi向Diana求婚,Diana並沒有答應,而且在電話中跟William說她不可能跟Dodi結婚,她沒興趣又急急忙忙地走進婚姻。讓Diana仍然處於單身狀態,似乎在一定程度上維護她”人民的王妃”的形象。這也罷了,求婚戲之後卻又加了一段莫名其妙Dodi聲淚俱下地假裝給老Fayed表明自己的立場,要父親接受不完美的自己的橋段。Diana的一席話醍醐灌頂,一時間又化身為Dodi的人生導師了。
再比如Charles王子在法國停屍房失聲痛哭(這或許不是虛構),在飛機上有一段和死去的Diana的對話。Charles淚流滿麵跟Diana說他後悔。這一次編劇把Charles描繪成有情有義還嫌不夠,回到英國後,Charles要求女王出麵跟公眾交代,信誓旦旦地說:我生前辜負了Diana,死後不能再辜負她。我想現任國王Charles看到這一段,恐怕都趕緊要給編劇封個爵了。如此種種,我認為都是敗筆。但是話又說回來,皇室就這些事,的確也沒人知道真相,隻能憑著編劇在有限的事實基礎上展開想象的翅膀。
總之,我正好看到這個劇,便想起來你說的中年婦女這個話題,Diana三十六就香消玉殞了。在我看來,她這一輩子最大的遺憾就是把自己托付給了一個男人,然後把經營這段感情當成了自己的主業。當然,她失去了這個男人,也就失去了一切。
其實我身邊有很多這樣的例子,一個女人,年輕時就放棄了自己的所有,全心全意服務於家庭。可是當孩子們長大成人紛紛離巢,自己便找不到方向,倍感失落。我雖然非常不喜歡吵吵嚷嚷的大媽廣場舞,但有時我也會對自己對她們的各種冷嘲熱諷,內心存有歉意。除去擾民,這是她們重新找回自己的方式。家庭不再需要她們,也許也很難再重拾一個合適的社會角色,“廣場舞大媽”這個標簽下的人群,倒的確可以在口水歌的旋律裏找到做回自我的自由和自在。
我又要從廣場舞大媽說到皇室裏的中年婦女,因為在我看來,她們表麵上地位懸殊,但其實有很多相似的精神內核。
比如,這個新晉皇後卡米拉正式進入皇室之前就是不折不扣的中年婦女,她PK傾國傾城的Diana笑到了最後。年輕時她隨意慵懶甚至有些邋遢,即便是入了皇室,也並沒有變得優雅精致,倒是一直保持著本色出演。所以有時候,看慣了其他的皇室成員,總覺得卡米拉即便頭頂皇冠,黃袍加身,也還是透著一種與皇室氣質的極度不調和。
但有趣的是,英皇室的國王們似乎特別鍾情中年婦女。再遠一點,眾所周知的愛德華八世,為了辛普森夫人寧可退位。辛普森夫人並非美豔,但愛德華八世卻完美闡釋了什麽叫不愛見山愛美人。而當年辛普森夫人三婚時都已經四十一歲了,這絲毫沒有影響她後半生的綻放。
麵對過往的經曆,無論悲喜,都將其看成是歲月的饋贈,並可以從容應對各種關係,這就是我說的,無論是皇室婦女還是廣場舞大媽都有的精神內核。
天然宜人又怡人的英國閨蜜
說到宜人以及怡人的女人中的極品,恐怕要數當今的法國總統夫人了。無論多少惡意的譏諷,她就是葉芝《當你老了》”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痛苦的皺紋”那首詩的最好詮釋。這也讓我想起我的一個英國閨蜜。
她叫Elisa,跟我們同年。母親是秘魯人,父親是英國人,拉美血統的她年輕時特別美。她是英國劍橋大學國王學院的教授拉丁文文學的老師,跟經濟學係的老公有四個漂亮孩子。老公是伊朗裔,出身名門望族,家境富裕,霍梅尼上台後流亡海外。
她性格溫柔,我一直都不知道她如何做到家裏沒有請保姆,隻偶爾請住在附近小區的老母親來搭把手,就輕輕鬆鬆養育了四個孩子,而且還不斷地出版學術著作的。她的老母親還跟我抱怨過,女婿是典型的大男子主義。Elisa卻從來沒有任何微詞。她未婚之前遊曆歐洲,在意大利拿了藝術史的博士學位,成為國王學院的老師;之後生兒育女,曾經也做過一段時間全職母親;如今三個孩子都已經成年,隻有一個小女兒還在讀中學。
前幾年她在WhatsApp上換了一個頭像,滿頭的白發。我們每年都通一次電話,聊聊一年的家事。我問她為何不染發,而且也不美顏,眼角和額頭的皺紋都很深。她說了一句令我非常受感觸的話,她說:”這是我現在的樣子,我自己每個階段的樣子我都喜歡。”
我這才意識到Elisa其實內心無比強大,包括她對丈夫百依百順也並不是軟弱,而是她接受所有的遇見,不抗拒也不試圖改變。所以,我們很多人麵臨的一些掙紮比如職場的險惡,或者全職母親的瑣碎,甚或人到中年的失落,Elisa她都沒有。她從不糾結,坦然地在每個階段都活出最好的自己。
也就是說,我們討論的這個中年婦女宜人以及怡人的話題對她來說是不存在的。她每時每刻都把自己定位在宜人和怡人狀態,如果有機會我陪她來上海旅遊,你們見個麵,無須多言你就能感覺到。
已經是深秋了,香港還是宛若盛夏。
Helen
2023-12-12